《将军命我三更来》两壶

50、第五十章

　　楚时的年夜饭是一个人吃的，菜色在靖国侯府里算是难得不错，只是这种日子里一个人用饭，胃口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用完晚饭沈青倒是给楚时找了个消遣：“殿下喜欢放烟花吗？库房里有不少烟花爆竹，往年除了给校场那边送过去，侯爷也会自己玩的。”

　　横竖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做，楚时想了想，点头应下来。

　　靖国侯府放烟花的地儿也设在校场，一个是地方大不容易烧着东西，第二个是距离小亲兵近，他们放起来方便。

　　楚时没去和亲兵们混在一处，自己拣了个对角的地方坐着，那一头人声鼎沸，自己在这一边看着，恍如隔世。

　　说是要放烟花，真将这些小孩玩意儿拿到手中，倒也没有多少把玩的兴致。楚时挑挑拣拣，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几个。

　　“惜之！”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时怔了怔，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惊讶。

　　沈放提着盏花灯，一手甩着根小烟花棒走过来：“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我找了半天才找着你。”

　　“……啊，在玩烟花吗？一起放？”

　　沈放走到近前，才看清楚时身边横七竖八的一片烟花爆竹。刚好手中的小烟花即将燃尽，她走到楚时身边，挑了个新的，再去空地上摆好了点火。

　　没有人家会在除夕夜里串门，楚时看着在空地上点了烟火，捂着耳朵往回冲的那人，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沈放笑嘻嘻地跑回来，看楚时一脸无言地盯着她，就伸手替他捂了耳朵：“你怎么不捂耳朵？这个放出来很……”

　　“砰”地一声，刚才那一朵烟花炸上了天，在头顶绽放成一朵绚烂的火花。

　　“……响的。”最后两个字将将说出口。

　　楚时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一只手：“怎么过来了？”

　　竟还比他暖和。也是，沈放这身体虽在调养，且进度不错，到底还是不如他自己的底子好。

　　沈放眨眼，也反手握住楚时：“你们家你还不清楚么，反正也不守夜，我就干脆跑来陪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笑：“知道你头一回一个人过年，多半无聊得很。我倒要谢谢你，我好久没过那么热闹的年了。”

　　楚时垂眸，捏了捏沈放的掌心，胸口有些发疼。

　　瑾王府这年不过三个人一起过，京中那些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哪个不是几十号人待在一块。就瑾王府那样，不管怎么想都算不上什么热闹。

　　只是于沈放而言，大抵不是一个人就已经很好。

　　沈放回握了一把楚时的手：“惜之，你在想什么？”

　　平时楚时也不爱说话，只是今晚似乎更加沉默一些，沈放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楚时的目光浅浅淡淡，又似含着许多难言的情绪，落在沈放身上：“在想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要是早些认识你，定然不让你受苦受委屈，定然每年都陪着你过大大小小的节。”

　　“定然赶在宫里动心之前，就让母妃去提亲娶你。”

　　即便他这行径有和陛下抢人的嫌疑，难免会让陛下不太高兴。

　　沈放的笑早就敛下了，张口结舌地瞪着楚时，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她并不是迟钝懵懂的人，先前楚时早已有过诸多暗示，她也知道楚时的性子。这个人向来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和那些动辄调戏人的风流浪子截然不同。要不是他先有了不能说的心思，断不至于像最近这般几次三番越了线。沈放先前不愿意细想，是抱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心想楚时不说，她也不说，便能保持着目前的风平浪静。

　　如今他这里挑明说破了，她就愣了神。

　　楚时像是卸下了一桩心事，神色轻松了不少，弯身去捡了几个小烟花，也给沈放塞了几支点着玩。其实他原本想过些日子两人换回来了再说起，只是今日见着沈放，莫名气血冲头，一张口就拦不住话了。

　　许久之后，沈放才看着手边明明暗暗的光芒开口：“你……何时开始的？为什么？”

　　何时开始想娶我的？为什么是我？

　　这话问倒楚时了，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日久生情？”

　　那种惊艳或许从第一眼初见之时就印在了心底。

　　那日他回京，沈放来迎。正气凛然的一个人，偏偏生得唇红齿白，眸似剪水，顾盼之间风流万种。他尚且不知沈放是女子，只在心里想着，这少年长得太秀气，哪里像个总与他的名字并在一起的大将军。

　　后来最初不过是震惊和不满而已。

　　直到他慢慢地摸透了她的过往，用着她的身体站在她的处境里感受着诸多不易，不知不觉地就暗自佩服起这人的韧性。

　　既佩服，又心疼。

　　心疼多了，便成了怜惜、心动，想将她妥善护好了，让她日后多些真心的笑，少些无依无靠的苦。

　　她不知道，他又哪里是一个人，他不过是占了早知道沈放是女子的先机罢了。沈放这小混账当真是招人喜欢招人疼，靖国侯府的沈青、林微、那些小亲兵，关心着紧沈放的样子哪里只是下人对主子而已。瑾王府的白宁、明玉也和沈放相处得好。宫里的楚熹、太皇太后，甚至瑾王妃，哪一个对着她不是不自觉地就多了几分怜惜。

　　在楚时原本的想法里，三条腿的骡子难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前些年瑾王过世之前，瑾王一支远在偏远边疆，京城里过来探口风的媒人都不少，何况是如今回了京城。即便是如今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都订了亲事，楚时也不曾急过自己的。

　　可是如今想来，那些人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时无法想象和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朝夕相对的样子，唯有沈放，他只能想到后半生和沈放一块儿的样子。

　　他能想到将来他们成了亲，每日待在一块儿处理公文，完了就下棋，或是看沙盘。他可以给沈放翻书页，她哪天要是想把丢掉的琴艺练回来，他也可以陪着教她。

　　沈放那样闲不住的性子，让她拘在家里实在委屈，她要是想出府玩，还是顺着她的好。

　　然后或许他们会有几个孩子，会看着孩子们长大。沈放带那些小崽子带得那么好，一定不会将儿女们养歪了。

　　他的儿子想从文就从文，想学武就学武，要是什么都不想学，瑾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张嘴。反正再不用像沈放这样中途转个大弯，也不用像他那样明明只想游手好闲却不得不走到这种位置。

　　他的女儿一定会寻个好亲事，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是一定不能去的，嫁个踏踏实实不为难媳妇的人家就很好……

　　沈放轻咳了声：“那个，惜之，你还记得你是有婚约的人么？”

　　楚时回过神，毫不犹豫：“那位小姐不曾见过我，更不用提有多少情分。我会设计让她主动退亲，另嫁个足够好的人家便是 。”

　　这……这人对答如流的，到底计划了多久了？

　　沈放无言半天，看看楚时，样貌自不用说，一身将才也是无可争议，连个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脑海里将京中的青年才俊一个个过了一遍，最后沈放发现，三十岁以下的，官品最高的是她自己，爵位最高的是楚时，而楚时功勋也不比她少。

　　……反正拉不出第二个更好的来了。

　　楚时看着沈放，眼神认真又小心翼翼。

　　“日后你想出门，我送你。你要回来，我迎你回来。你不喜欢规矩，府中便不设规矩。你在意或是不在意，我不会再看任何女子一眼。”

　　“你我若有子嗣，第二个孩子便随沈姓，勉强也算是一脉香火。母妃那里若是不肯，我会与她说定。”

　　“……我也不知道你还对什么有兴趣，总之只要你开口，我总会尽力去做好。”

　　“只是前朝虽有女扮男装为官为将的先例，却不曾开过嫁人后依旧做官的例子。你嫁了我，未必保得住官身。就这一件事上，我只能尽力，不能保证什么。”

　　“沈芳澄，你怎么想？”楚时问沈放，“只要你点头，恢复身份的事都不用你去操心，我会帮你安排。”

　　沈放听得脑袋发懵，惊讶地看着楚时。

　　自由出入，冠姓，甚至争取官位……楚时这些条件优厚得沈放都不可置信。从前每一件不想嫁人的理由，都被他一条一条还没开口就直接堵了回去。

　　楚时看她不说话，轻叹了声：“你不用急着现在回复我，横竖我会一直等着你，慢慢考虑起来便是。我赶在如今提起来，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会是一个人。将来不论如何，总有我陪着你。”

　　“快子时了……放不放烟花？”楚时不忍看沈放垂着头不说话，自己换了话题。

　　沈放回过神：“放！”

　　两个人将地上这堆一溜排好，拿了花灯里的小烛点起来。

　　沈放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楚时，只仰着脸看漫天齐放的火树银花。

　　她知道身边那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温和、平静又让人心安。

　　楚时……

　　她不讨厌楚时，不讨厌他的靠近和触碰。

　　甚至她要是个从未经历过什么女扮男装且待字闺中的千金，说不定还会因他这好皮相好气度好才名而一见倾心。

　　她十五岁成名之后，再也不曾想过什么男女情爱之事。毕竟她走得越高，将来全身而退的可能便越低。

　　可是如果是楚时，沈放想，她一点儿都不抗拒从现在开始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