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命我三更来》两壶

49、第四十九章

　　冬至后放了七日的假，等再上朝的时候新年都近在眼前了。文武百官回去看到堆积如山的卷宗，这时候才意识到时间紧迫，今年的事务还没料理干净呢。年前各府各衙上到二三品的大员下到八|九品的书吏，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京城百姓有目共睹，半夜三更的，就数皇城衙门里最灯火通明。

　　如此过了半个月就近了年节，朝堂之外各家各户开始祭灶扫年，朝中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停工闭衙，百官回家团聚。依大魏律法，元正前后各放三日假，常参暂停，等到大年初四开府衙，过了上元节再恢复上朝。

　　沈放这些时日过得无风无浪，很是惬意。年三十的早上，和瑾王妃一块儿一边喝茶谈天，一边等四弟楚启回府。

　　楚时四弟楚启，一回京就被瑾王妃送去了城外书院读书，一个月只有一天假，这一天还不在沈放休沐的日子。沈放只在回府后和楚启打过几个照面，说了两句话。她不知道楚时和楚启相处的分寸，怕说多了话露馅，楚启倒是兴致高昂问一句答十句，看沈放的眼神带着一种孺慕和敬仰。和楚时明明是同辈人，不知为何存了一颗小辈的心。

　　“时儿，尝尝这金枣，刚从南方运来的。”瑾王妃一边给沈放张罗吃食，一边闲扯，“一会儿你弟弟回来，你要是不忙，就多和他说说话，兄弟两个多待一会儿。他啊，平时记挂着你呢，隔三差五在我跟前哥哥长哥哥短的。我数落他像个孩子似的不稳重，还跟我顶嘴。”

　　瑾王妃自从进宫和太皇太后说了一整天的话，忽然就沉下了心，只每日嘘寒问暖，再不提什么娶亲通房妾室。沈放某日耐不住试探了一句，瑾王妃只无奈地拍着她的手笑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管不了你了。”

　　沈放下了朝回府，瑾王妃握着她的手问她外头冷不冷。

　　沈放在书房待得晚了，瑾王妃亲自给她送汤送点心。

　　军中操练多多少少有些磕碰着的地方，瑾王妃看着沈放胳膊上的淤青都能红眼眶。

　　除了她总觉得沈放穿的少，每天劝说她穿什么毛裤之外，什么都很好。

　　沈放没有什么和亲生母亲相处的记忆，这些时日和瑾王妃日渐亲近，倒是意外地体会了一把有娘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等了一个多时辰，下人来报，楚启回来了，换过衣服就来拜见。

　　过不多时，就见一唇红齿白小少年冲进瑾王妃屋子里：“娘！哥哥！”

　　沈放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水撒出去。

　　知道的他是十五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年五岁。要不是他在书院功课不错，也没听说过在外人面前失礼的事儿，沈放一定会问问楚时他这弟弟有没有什么隐疾。

　　楚启对着瑾王妃行过礼，抬脸看见沈放，嘴角的笑顿时又灿烂了不少。

　　瑾王妃问着楚启在书院的情形，楚启认认真真地答，眼神却老往沈放那里飞。

　　瑾王妃哭笑不得：“一回来就知道找你兄长，行了，你们两个自去玩儿吧，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沈放便带着楚启去书房下会儿棋。

　　后宅走到外院要花上不少功夫，楚启一路跟着沈放，一张嘴就没停过。

　　“哥哥，我书院的同窗家里有人在禁军里做事，我听说自从你当了统领，他们平日操练起来比从前严苛多了。禁军里平时都练些什么呀？”

　　这话要说清楚能说上一两个时辰，沈放只能挑拣着听来有趣的给楚启讲了。沈放虽不曾见过瑾王其他几个儿女，单看楚时和楚启却都是好样貌。楚启这一张脸摆在那里，沈放说话都比平时和风细雨了三分。

　　“那您领了禁军一职，以后是不是不回北方了？北境那里怎么办呢？”

　　“眼下说不好，将来若有战事，朝廷多半会有调动。”

　　楚启又问了几个问题，话题就一直围着军营打转。

　　沈放回头看看这养尊处优的漂亮少年，他的眼睛里有小星星。楚启功课不差，瑾王妃问起他在书院的课业时却没见他这么有兴趣过。沈放心中一动，有了些估计。

　　“阿启，你日后想从军？”

　　身后好半晌没声音，楚启几度张口，最后轻声道：“不想。兄长在外带兵，娘亲总是心惊胆战的。我要是也去军队里，娘身边就没个能陪着的人了。”

　　沈放叹了口气，不想就不想，沮丧得眉眼都往下耷拉，谁还看不出他说的是违心话了。

　　但这事她不知道楚时的想法，便不能胡乱开口支持或是打压，只得打了个岔扯开话题，说些别的事情。

　　楚启这般是有几分可怜，但沈放也承认，瑾王妃这样安排才是稳妥的。也不是沈放存心乌鸦嘴，但毕竟打仗这事说不好，将来楚时要真有个万一，至少要保住楚启，不让爵位落在庶子手里。楚启要是跟着楚时去军中，瑾王妃的风险就太大了。何况楚启……沈放看了看他白净细嫩的手，这样的手是单属于读书人的，凡是勤加练习的武人，手上都是一层茧。

　　什么将军元帅的外人说起来威风，真到了带着人在荒山野地里十天半个月地过苦日子的时候，个中滋味，当真是谁干过谁知道。别看现在手掌上的只是茧子，当年磨出来前可都是天天血肉模糊的。

　　晚上年夜饭，瑾王府里只有瑾王妃、楚启和沈放三个主子坐了一桌，好在还算亲近，一顿饭吃得很是温馨和乐。

　　王府里的侍卫、下人们，过小年时就已领了赏钱。有家可回的早让瑾王妃放回了家中团聚，白宁几个无处可去留在瑾王府的，也另外开了桌，备了不错的饭菜。

　　饭后又陪着瑾王妃说了会儿话，瑾王妃说乏了，沈放和楚启才退出来。

　　楚启跟着沈放走了好长一段路，又说了好多话，才道别回房。

　　沈放看看楚启的样子，猜想瑾王府里多半是不守岁的。想来也不奇怪，楚时提醒过沈放，瑾王妃早年中过毒伤了肝肺，身子不好受不得累。

　　沈放想了想，喊了声：“明玉。”

　　明玉默默从身边的树丛里钻出来。

　　沈放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去西楼就去吧，我一会儿去侯府，你不必跟着。”

　　“这回别傻呆在外面了，进屋去跟他们喝酒吧。”沈放想起明玉的前科，好笑地补了一句。

　　西楼在王府西面，是楚时身边近卫住的地方，几个在近卫中有头有脸些的，像是白宁白庭他们都是住在那里。

　　明玉因为上回半夜不见踪影，被楚时狠罚了一回，过年前刚领完一顿军棍。那会儿沈放看她屁股开花很是凄惨，还偷偷给了她一瓶楚时自己做的金创药，药效比宫里赐下来的还好。

　　不知道是药好还是这小姑娘吃得住痛，没几日就行走无碍，如今已看不出来受过刑。

　　沈放照着楚时的意思问过明玉几句那晚的事情，或许是她看起来脾气比楚时好多了，明玉倒愿意告诉她。只这说出来的理由还是不太像话，沈放听得要笑不笑的，转述给楚时的时候还忍着几分笑意。

　　那会儿沈放正和楚时同乘一车，一边说话一边笑，马车一颠，险些咬着舌头。

　　“惜之我跟你说，明玉哦，大冷天的半夜跑去心上人房外，蹲在树上盯着窗户看了半宿。”沈放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一股子傻气。”

　　楚时手下一顿，随口应了声，低着头顺手翻书。

　　他才不会告诉沈放，那晚他在沈放门外站到天亮喊她上朝……

　　“惜之你翻错页了，刚才那页还没读呢。”沈放虽然不自己动手，人却是蹭在楚时身边，凑过脑袋跟楚时一起读书。这会儿楚时一翻两页纸，她当然忍不住出声。

　　“……”楚时默默地把书页翻了回去，沈放继续一心两用地看着书，说着明玉喜欢白庭的小八卦，他却无心再看。

　　。

　　除夕的靖国侯府和瑾王府截然不同，太寂静，也太无聊。

　　像是楚时这种骨子里带着几分懒散的人，居然都在这无事可做的除夕里想念起了上朝的日子。

　　沈放没有亲戚在世，这一日各家各户都忙着，也少有朋友会上门。楚时在书房里看了许久的书，终于转头问沈青：“她往年都干什么？”

　　他前些年虽不回家，过年的时候也是在军中，众人一起过总有事情做。想想也是许久没在自家过年，要是回家，多半是和瑾王妃、楚启一块儿吃饭，至少不会像如今这么……一个人待着。

　　平时每日上朝下朝去军营忙得很，楚时对沈家只剩下一个人的事儿没多大感触，一到这种过节的时候，这种全天下只剩下一个自己的感觉才格外清晰。

　　沈青想了想：“侯爷在军中时是和将士们一起过的，去年回了京便去校场那边找亲兵们过。只是侯爷说不好留得太久，那边看着有主子在场，未必放得开。”

　　楚时想起沈放那一群上窜下跳的小亲兵们，觉得沈放实在是多虑了。她在和不在，他们都一样地能闹腾。

　　“那便去看看吧。”楚时起了身，去侯府校场那边找人。

　　靖国侯府人丁向来不多，亲兵校场占地就格外大。加上沈放对那群小崽子们很是上心，平常也一直盯着楚时过去看看，楚时去校场也算是轻车熟路。

　　楚时是真没见过比沈放对亲兵更好的了，即便是在瑾王府，他这里也只有身边几个一直随侍的能读书写字。

　　靖国侯府按例养兵两千人作护卫之用，特地聘请了三十来个先生管教，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认字读书学兵法。楚时看过他们下战旗摆弄沙盘，一个两个都有模有样。北方军中设参谋大帐请军师研讨，水平也就不过到这样了。

　　楚时成了沈放之后，才知道南方军里沈放手下亲兵很是吃香。甚至不少祖上有些功名的没落人家也愿意把儿孙送到沈放那里，都知道跟上沈放几年对日后前程大有好处。

　　这几日过年，能回家的自然也都回了，只剩下打小养起来的孤儿在营里，人数也是不少。这么多人，校场附近可没大屋子给他们统统坐下，好在这些少年郎都不怕冷，直接在大院子里搭了桌，自己做年饭吃。

　　楚时一跨进院子就看见这幅热火朝天的样子，有人欢呼：“哇大大终于来了！”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身边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大你吃不吃花生？”

　　手心被不知道谁塞了把花生。

　　“吃我的瓜子，我特地给大大嗑的。”

　　嗑的……楚时眼角微抽，看着那孩子真诚的脸，勉强克制住了甩手走人的冲动。

　　“我的小橘砸！”

　　“核桃仁！”

　　“……”

　　怀里很快被人塞得满满当当，一纸包一纸包的各类吃食。还有送自己削的小木人的，铁匠铺特意打的小匕首的。

　　楚时难得露了个笑脸，好声好气地一一道谢。

　　他想起沈放提起这些小崽子们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满是期待：“将来我大魏的江山可就指着他们了。”

　　在他永远无从触及的、沈放那些不忍回视的过往里，只有这些人陪着她。

　　他是真的谢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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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一下交代点剧情，下章两个人一起跨年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