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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沈放因着痛失早膳,实实在在地消沉了一日,次日,瑾王世子进京。

      沈放起的很早,昏昏沉沉地让沈青架着沐浴熏香。连着两日缺觉,沈放扫了一眼铜镜,只觉自己眼下青中带紫,紫中带绿,绿中一股子灰败之气,总之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等她看到沈青端上来的一碗深黑药汁和一颗小黑丸,终于忍无可忍地抽抽噎噎起来:“青青你别不信,我喝过的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嘤嘤嘤。”

      沈青面无表情,平声劝着:“不吃会死。”

      沈放噎了一噎,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地一口闷了下去。这药的讲究和别的药正相反,需得空腹饮入,此后小半个时辰不得进食。眼下她赶着要去城门口,看来早膳又只能随缘了。

      吸了吸鼻子重新净过脸,沈放启程之前,写了封短笺,将昨日李同梧所求之事简单一说,命人送到刑部小郎中手里。

      站在府门外,秋风瑟瑟。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过几日还得随驾秋猎,沈放一想起此事,更是悲从中来。

      城墙上的风特别的大,沈放和今日值守的几个城门郎整整齐齐地蹲成一排,缩着肩弯着背,两手拢在袖子里,整个人随着风向晃来晃去。要不是她盛装穿戴,嘴里还叼着个馒头,真找不着人在哪。不知道是谁响亮地吸了吸鼻子,顿时城墙上擤鼻涕的擤鼻涕,响鼻打得和马厩里似的。沈放一口馒头含在口中,有种吞不下去的感觉。

      下头有一行长队静候于门外,只当先一人坐于马上,其余兵士全都下马静立。楚时手下北方军最出名的是甲骑具装——北域产的高头大马,人和马都是通身的玄铁重甲。此刻骑士都在马边,站得像一棵棵黑色的小树,背后清一色的黑漆大盾,亮银长|枪。

      这一身身的行头……全是银子啊!沈放咽了口无味的馒头,眼睛红红……

      大魏前些年一直在打仗,军方的库房空旷得连老鼠都不愿意去。当年前任兵部尚书贪军粮贪出座纯金的地宫,而沈放倾家荡产拿自家的银钱来补都只能勉强让兵士们糊口,箭头都是打完了仗回去捡回来的,哪里来的银钱铸甲。也就像是瑾王府这样的亲王府上,近卫军才用得起重甲。

      羡慕得要死。
      ……想偷个两套供在大帐里让那群小子见见世面。

      好巧不巧,城门校尉抬头看看天色,在沈放的犯罪冲动进化为犯罪事实之前,及时地出了声:“将军,该开禁了,咱们下去吧。”

      沈放“嗯”了一声,领着一众城门守将溜溜达达地下了城楼。自有小城门郎出力气,将那城门拉的隆隆作响。大嗓门的传令兵拖长了声调一声令下,众骑士整齐划一地上马,有条不紊地进城。

      沈放正在低着头努力吞馒头,就听见身边校尉“哎”一声,又压着嗓问:“那一位就是瑾王世子殿下?”

      沈放心道她也没见过呀,遂叼着最后一口馒头,急急抬头去看。

      队列当先高坐一人,银盔银甲,身姿挺拔。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肤色皎然,眉若疏烟,星眸点漆,朱唇轻抿,于此天光云影之下,如离群白鸿翩然映于一池浊水,衬得一群凡夫俗子愈加面目可憎。纵然沈放让满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投了半年的桃子李子手帕子,仍然比不得那厮三分貌美。

      城外山寺的晨钟恰在此时“铛”地一声,铛得沈放神魂一震,有股说不出的麻痒从兀自瑟瑟的心底直传到指尖。沈放默默地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口馒头,转过脸装作无事发生。

      不知是谁一言道破众人心声:“这可真是好颜色。”

      转瞬之间,那美得过分的世子爷就到了沈放跟前,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朝廷礼官何在?”

      听听这嗓音,清泉似的好听……唉老赵!你撞我干什么?

      沈放瞪了姓赵的校尉一眼,终于在对方快要抽筋的小眼神里,把自己失灵许久的舌头和脑袋寻了回来,笑着开口:“下官沈放,来迎世子殿下尊驾,请殿下回府休整过后,尽快入宫。”

      只这笑里,不知为何就带上了三分痴气,三分傻气。

      “沈放?”世子爷清水般的眼淡淡地扫过去,沈放没来由地一凛,挺直了腰背,便听他说:“不过如此。”

      ……???

      沈放虽然没见过这位爷,可是他俩的名字上至陛下的圣旨中至军部的年报下至茶馆的戏本,总是连在一块儿,要说他不知道靖国侯沈放是谁,笑话。沈放自觉尚未赶得及把楚时细致地得罪一番,这句敌意明显的不过如此,又是从何说起?

      沈放一头雾水,只得收一收她的傻气,笑出几分高深莫测,说些无可无不可的高深话:“彼此彼此。”

      依旧例,沈放驭马领先十步开路,先引世子一行回京城的瑾王府,再等待他整理仪容后一起进宫。一行人到达瑾王府门前,有将官出列,带领亲卫绕去偏门安置。沈放则先一步下马,对着楚时伸出手,做足了礼节。

      马上的人没有半分配合的意思,他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自带着一种仿佛连蔑视都不屑的漠然,让沈放觉着很是风凉。沈放面带着无懈可击的得体笑容,伸出的手稳定地停在半空:“殿下请下马。”

      楚时仍旧不动。

      沈放暗暗吸了口气,面上仍旧是真诚和关切的:“殿下,请您务必小心地下马,咱们京城的地不比北域软和,您放下身子的时候,可千万别硌疼了高贵的脚掌心。”

      楚时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挑了挑眉,觑了沈放一眼。

      纵然美人挑眉也是美得仪态万千不可方物,沈放还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算了还是不讲了,不生气,不生气。

      终于有人挨不住此间气氛,一个面善的小厮赶前几步,献上一方布巾,神色苦恼又满含歉意:“礼官大人,世子殿下不喜外人碰触,还请……”

      沈放带着恍然大悟的爽朗笑容谢过那小厮,将布巾垫在掌心,再度向楚时伸出手,语气已回归最初的恭谨:“原来如此,是下官疏忽了。”

      楚时垂眼,将袖口衣料垫在手心,勉为其难地隔着两层布料碰了碰沈放的手,接着自己一跃而下,最后还以优雅得无懈可击的姿态,拍了拍袖子。

      卧——槽!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放怒从心头起,以两指捏起布巾一角,有些夸张地伸直了手臂,仿佛很是嫌弃般还于小厮。

      楚时视线只一顿,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步进门。即使是隔着两层布料,他仍旧察觉到方才相触的手寒凉如冰,眼下不过秋日,那般冷意……不似习武之人应有的温度。他心下惊讶,面上仍旧事不关己。

      沈放笑着拱手还礼,只是在跨过瑾王府高高的门槛时,“一不小心”在脚下的青玉石砖上留下一个寸许深的足印。

      万万想不到,沈放在宽阔富丽却四面穿风的厅堂里等了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等到楚时穿着皇家子弟的礼服出来,闲闲地在沈放面前站定,沈大将军已经饿了。她看着那张没表情的脸,很想问一问他是不是洗澡洗掉了自己三层皮,难怪这肌肤看着这么嫩滑透亮……

      刚才的小厮又赶上来小声解释:“厨子做午膳慢了些,为此耽搁了时间,真是对不住您。”

      哦,你们都吃过了。

      沈放忍了又忍,才没去伸手摸一摸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堂堂瑾王府,连顿饭都不给她吃……

      委屈,想哭。

      早知如此,她就该把早上那口掉在地上的馒头捡起来,吹一吹。

      宫里,楚熹为着许久不曾见面的堂弟回京,“圣心大悦”——不论他心里悦不悦,面上是必须十分愉快的。前些年皇室出了不少事,以至于楚熹的亲兄弟流放的流放,赐死的赐死,坊间总有传言说楚熹忌惮亲人,致使亲族不睦。如今楚时回来,难得有个表现友爱的机会,楚熹怎么着也得做足了表面功夫,拉着楚时堂弟长堂弟短的嘘寒问暖。

      沈放和楚熹遥遥对视,一个想哭又不能哭,一个不想笑却不得不笑,眼底都隐着几分对对方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晚间宫里设了接风宴,有品级或是爵位的官员及家眷依旨申时入宫,于两侧偏殿静候,待落日后入正殿开席。沈放和楚时一起从楚熹那里出来,路上一前一后,谁都不说话。楚时是天性如此,沈放则是执着地低头数石子,不想理他,讨厌。

      两人进了偏殿一露面,偌大一个偏殿顷刻间静了一静。

      沈放小时候一直被太皇太后夸好看,还老让楚熹给她送牡丹花。后来世事无常,沈放没能出落成一个好颜色的女子,倒是一日日地英姿勃发,出趟门收揽的罗帕足够缝条被子。如今两人并肩一站,殿内见惯了美人的一群京官都看直了眼。片刻之后,众人才回过神,大抵是为方才的失态尴尬着,一个个带过话题扭过脸,不再去看两人。

      好在内侍很快前来传话,引着众朝臣入正殿就座,该开宴了。

      沈放的席位四周几乎全是老头子,对面刚巧就是楚时那张祸国殃民的冷脸,美则美矣,就是看着像是饭菜十分难吃,沈大将军为此倒足了胃口。

      楚熹今日却是“兴致很高”,宫宴之上频频与一干重臣推杯换盏,和颜悦色,像是为楚时的到来激动不已。沈放也和楚熹碰了杯子,看见他眼底一片清明,沈放回了个调皮的笑。父亲走了之后,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都变了,幸好至少还能把楚熹当个亲人。

      宫宴过去大半,酒酣耳热之际,裴知幸忽然起身行礼:“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实在是事出紧急,需得尽快安排……”

      楚熹挑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裴知幸道:“是关乎秋猎一事。往年勘察特使是由明德大将军与齐王殿下担任,只是纪将军上个月去了南疆督查军务,此时不在京中,而有资格的皇室子弟又多了世子殿下……”

      大魏秋猎前夕,朝中会指派两人作为特使,勘察猎场情形,摒除隐患。此特使一职最早被视为荣誉,二人之一,要军功越高越好;另一人,又必须是皇族,最好也要有军功在身。先前三王之乱再加上皇子夺位之争,楚熹的兄弟是一个都没剩下。前几年京中只有一个齐王,算是楚熹的皇叔,除了他没别的人能选。今年楚时入京,论军功比齐王过硬得多。

      沈放挺直了背脊。今日楚熹做出一派族内亲睦之态,这当口不顺着话茬让楚熹领这特使一职,这出戏也就白演了。

      楚熹似笑非笑:“裴侍郎觉得该怎么办呢?”

      裴知幸先告了个罪,才小心翼翼地提名:“微臣认为,沈将军贵为镇国上将,论品级尚在纪将军之上,代替纪将军是绰绰有余。世子殿下的军功也高于齐王殿下,按例应让世子殿下出面。”

      果……果然……

      楚熹沉吟片刻,深深看向齐王:“皇叔没有异议的话……”

      齐王低着头,连声说没有异议,看得沈放恨不能拍桌泄愤。楚家人的眼睛都生得好看,齐王年过四十,风华未减,长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就看不见楚熹的眼色么?

      楚熹和沈放对视一眼,不得不做了决断:“那便由沈将军与瑾王世子殿下担任今年的特使,回去补个折子,递与中书门下。”

      张宰相笑呵呵地奉承:“陛下英明。南靖北瑾声震大魏,此次两位将军携手共事,可谓是开天下太平之吉兆啊。”

      对天下吉兆不吉兆的沈放是不知道,反正沈放是看明白了,今日于她而言是大凶。沈放扯了扯嘴角,给了张明起一个敷衍的笑。对面的楚时低头看着金玉箸,头都没抬过,只在领旨时避席行了个礼。

      论高贵冷艳,还是楚时赢了。沈放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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