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武器朋友》拂晓冉

23、佛絮第二（4）

　　仪式还在继续。至于接下来所需的两样东西，南辰自然是毫无准备的。

　　于是当碧琉高喊“献红包”、“献师帖”的时候，他诚实地摇头，连着两个“没有”，使得荒红殿内一度诡异的沉默。

　　座上一袭红衣的北无怨，始终板着一张脸，如冷硬雕般像注视着自个儿的首席弟子。稍稍有些眼力劲的人便能瞧出——宫主不高兴。

　　修士们私底下暗自腹诽。这魔头连最显尊师的三叩首都不要了，莫非还在意那什劳子的“红包”、“师帖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真拿自己当皇帝啊！？

　　有闲人低头碎语道：“这小徒儿也是心胸广大，连手背亲吻礼都下得了口，照我看，恐怕也是屈服于北离那厮的淫|威之下，不得已罢！”

　　众人一听，愈发觉得有道理。

　　小徒儿的气质温和恬静、淡淡如玉，全然不沾魔修应有的杀伐果断。如今却拜在北无怨这个臭名昭著的九州第一魔修门下，定然是为这宵小所迫。所以才故意不准备红包与师帖，以出心头一口难以释放的恶气。

　　这群刚愎自用的修士们，还不知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倘若知道南辰是主动请缨，求北无怨传授他仙法，怕不是下巴都惊得三尺掉地了。

　　只是心思狡黠如他们，即使满腹里掖着鄙夷不屑的说辞，也绝不会傻到当面说。

　　上头的北无怨微微偏首，只是换了条胳膊撑脑袋，这么一个小小的风吹草动，台下立即掀起一场风起云蒸——一张张圆的、扁的、方的、尖的、千百张不同的面孔，不约而同地堆起喜气洋洋的笑容，标准得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好生滑稽。皆对他恭迎作揖，异口同声道：“祝贺宫主喜获一徒！”

　　北无怨觉得抬个眼皮都费力，根本懒得理他们，甩甩手让他们自行去殿外面逛。

　　修士们巴不得连连叫好，早就等不及，屁股一扭就往荒红殿外跑。

　　殿门只有一扇，想要出去的修士则有千百来个；更何况，荒红殿虽大门宽敞高大，但魔宫并不容许御剑飞行，如此一来，又劝退了一众捧着剑干瞪眼的修士。

　　拥堵人潮泛滥推挤下，难免出现踩踏事件——

　　“前面的快点！”

　　“诶哟后面的别挤，踩到我道袍了！”

　　“我的天！……别踩别踩，疼疼疼！说你呢合欢宗的！”

　　“我呸！踩得就是你，你个忘恩负义的！得了别人的身就不负责了是么？”

　　兵荒马乱下，竟出现某个扭歪的音调。

　　周围一圈忙得逃荒似得的人，一时之间像是集体散步似的，走得要多慢有多慢，皆悄悄竖起耳朵倾听。

　　那人气急败坏，又有些带着哭腔：“是你求我，我才助你练功的！明明……怎地……”讲真，合欢宗毕竟是修炼那啥那啥功法的门派，在外风评不太好，与那里的宗徒沾染上关系，名声恐怕就要毁之一旦了。

　　谁料后者反将一军：“谁求谁呢？啊？败坏我名声？”

　　“你！滚滚滚！”

　　“……”

　　那里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但也就闹腾了几句，便各管各地挤出殿门散了。

　　见好戏没了，众人又跟吃了枪火没两样，争分夺秒往殿外奔去。

　　半晌，忽而有人道：“等等，那个合欢宗的，不是个男的吗？”

　　有人想起前面两个皆是男声，一拍脑恍然道：“这么一说，还真是！”

　　啧啧声四起。

　　世风日下！竟连男风也敢当众不讳了！

　　“不对不对！合欢宗怎会收男徒？”

　　“据说兰若新研究出新的功法，能让男子亦有勾惑之魅……当真恶心！”

　　“有啥恶心的？”一个女声冷冷响起，众人偏目望去，不正是那个献“长相思”给北无怨的小妮子么？

　　那姑娘美眸斜睨，上下来回打量方才说“恶心”的男修，当中隔着好几个人，朝男子凭空撩了撩手，忽而笑道：“咱合欢宗的男修，依然保你醉|生|梦|死。要不要来玩玩呀？”脸上虽在笑，眼底却充斥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那男修只觉腰下某物被一只葇荑轻轻揉了一把，顿时体内邪火下行，脸上烧个通红。好在尚且能强忍酸意维持理智，他咬牙切齿道：“滚滚滚，谁要来！”说罢，逃也似得窜出人群。

　　那姑娘又抬眸朝周围淡淡扫了几圈。

　　众人脸色难堪，一阵阵咳嗽声四起，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埋头专心回到人挤人的人流中去了。

　　不过多时，殿内上千修士便没了影，徒留些魔宫的女侍以及北无怨师徒二人。

　　哦，还有一个神清气定、悠然坐在原位上的苏云裳。

　　“阁主不去府宅逛逛吗？”

　　“自然是去的。但是，”苏云裳微微偏头，朝荒红殿大门看了看，苦笑道：“我这幅身子板，若与修仙之人同挤那扇门，恐怕是要废了。”

　　他虽苦笑，眼中却一派坦然。

　　恍然想起此人是个麻瓜，北无怨眸色略带遗憾，遂点头不语，亦不戳他人痛脚。

　　“宫主，”苏云裳起身，柔美的面容不矜而庄，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对宫主说。”

　　“请说。”

　　这么一说，苏云裳反而倒缄默不语了。

　　只是眼神飘忽向身边云罗衣裳的青年，似乎是在忌惮什么。而后者亦回头对望，沉静的眸子里干干净净、不知其所想。

　　他微不可见地蹙眉，从高座上站起，一袭红衣扰扰拖拽，不顾南辰稍略诧异的目光，径直牵起他的手，又转而对苏云裳道：“随月阁主不必拘束，南辰乃我弟子，并非外人。”

　　果不其然，青年又将目光重新转移至他身上，定格至两人紧缠的双手上，蹙眉默然。

　　北无怨这才顺心一些，扬起得意的笑容。

　　回过头恰好瞥见苏云裳若有所思望着他二人的表情，心口处猛然间如冷风灌|穴，忽而清醒回过神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像是为了吸引南辰注意力，故意做出幼稚牵手的举动。

　　想至此，他不由得笑容一凝，愈发觉得自己身上有某处不对劲。

　　“那便好。”苏云裳轻叹一口气，娓娓道：“其实，今日一早在魔宫外，等待碧琉姑娘启门之时，我便察觉到，大家的状态略有诡奇。”

　　“大家”这个词，应指来魔宫参加收徒大典的修士们。

　　北无怨默默松开南辰的手，难得沉容思考。半晌，他问：“何以见得？”

　　苏云裳道：“大争小吵不断，人性更为暴戾。”

　　“确实如此。”一旁原本安静如无人的南辰突然插话，薄唇轻张：“北……师傅，一路上我遇到许多人，皆与往常有所不同，似乎更为急躁，且容易动怒。”

　　譬如“疯癫”不矜持的碧琉、大打出手的女眷们，还有……莫名其妙黑脸的北无怨。

　　一听“师傅”这个称呼，某人一下子来了劲，桃花眼眯成两条缝儿，笑意连连，煞是勾人心痒，目光深深地望着自个儿的徒儿。

　　可惜对方不解风情，面瘫得愣是连个反应也没有。

　　北无怨幽怨地收回眼神，觉得此人当真无趣。耸了耸肩，他转而朝苏云裳微微点头道：“我知晓了，劳烦阁主提醒。”

　　苏云裳如往常般和煦微笑，确实如传闻所言美胜风花雪月，道：“那么，在下先行告辞。难得来一趟魔宫，必要打探清楚底细才是。”

　　随月阁本就是情报网，奈何对一向不开放的魔宫所握的情报少之又少。此次阁主亲自前来，想必是相当重视了。

　　此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目的挂于嘴边，虽显得有些无礼，但恰好北无怨就喜欢这样痛快直爽的类型。且他既然敢大摆宴席，自然是不怕别人窥探魔宫，故双方皆一笑置之。

　　告别了苏云裳，偌大的荒红殿内，只余下这对“师徒”二人了。

　　“南辰，我有一事相问。”北无怨深吸一口气，总算作出决定，将之前压抑在心底莫名的不快问出口：“方才，手背之礼，你为何，亲……咳咳，亲吻自己的拇指？”

　　南辰眨了一眼，反问：“难道手背礼不是这样的么？”

　　“啊？”他愣住。

　　“在我的原世界，手背礼，就是这样执行的。”

　　北无怨不依不饶：“你可知，这个世界的手背礼有何含义？”

　　南辰顿了顿，大抵是猜到些什么，诚然歉意道：“抱歉，我以为，这是师徒间常用的礼法。”

　　闻言，倒是前者心下一片噎然苦涩。

　　何必道歉？

　　想要搞事逗弄他人的，一直以来都是他北无怨罢了。

　　只是这次搞大了，把自己也玩了进去。

　　误以为自己被嫌弃、欺骗而惴惴不安的某人，此刻心里酝酿已久的深潭，仿佛咚地扔进几枚石子，一时间涟漪四起，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用手挡住上半张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对，到如今，再不承认，岂不是没种了么？

　　手背之礼，自古有两种用法：皇族官宦表忠诚、乌山一族示真情。

　　既然九州早已没有皇族，那便只剩下乌山一族了——

　　六十年前，九州修士曾经有场大型围剿，上至名门大派、下至山野散修，都来掺和一脚，只怕晚了一刻加入，落下一身闲话。而被围剿不漏的对象，便是乌山北氏一族。

　　乌山北氏一族理应全部处死才对。然而阴差阳错下，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小生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悄声无息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至此，他不禁嘲讽自己：“北无怨啊北无怨，身为乌山北氏一族最后的血脉，你就这样畏畏缩缩的么？！”

　　毕竟是血脉，自幼年接触的习俗早已深入骨髓。他会对家族定情用的手背亲吻抱有期待；他会对南辰无意间关心的触碰而心跳加速；会对那人目光里映出别人的身影而心存不爽……

　　北无怨默默不言望着他，心下愁绪一片。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南辰动心了。

　　莫名其妙的，喜欢上对方了。

　　只是，这份觉悟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甚至，他依旧能感受到一丝丝不自然。

　　“手背礼，是否有特殊的含义？”南辰淡淡注视着他，将他所有变幻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估计也没猜出些什么，眸子里微微有些许好奇与不安。

　　这时候忽然一副乖顺的模样，让他招架不来啊。

　　“没什么，是我收徒的独有礼仪罢了。”他几乎不加停顿，表情亦没有分毫不自然，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故作轻松地笑道：“但是我们这儿没有用嘴碰自己拇指的，都是实打实亲在别人手背上的。”

　　“原来如此。”说着，南辰便缓缓抬臂，朝北无怨的左手伸去。

　　北无怨只觉得眼皮一跳，连忙缩回手道：“不必不必！刚刚的就足够了。”

　　谁料，前者满脸严肃认真，墨眸紧紧盯着那隐忍慌乱的桃花眼，沉声道：“我是真心想学你的功法、拜你为师的。所以，拜师礼我会认真补上，还有红包和师帖子，我以后都会补的。”说罢，似是觉得不够，又强调了一遍：“我想学习你的功法，变强，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嗯，我会教你。”北无怨哭笑不得。怎么有种对方在勾引他的感觉？

　　南辰满意地点头，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北无怨：“……”这种在逗小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是腹诽，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左手掌心向下，乖乖拿手举至对方面前。

　　心脏一颤一颤的，他感受到指尖被冰凉的根节轻轻捏住，胸口处更是不加控制地跳动起来。

　　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心想：权且当是……福利罢。

　　在自己尚且怀疑本心的情况下，先牟取点小小的福利，无伤大雅。嗯，无伤大雅。大不了，以后找个时间再确认一下，若真是喜欢，那便告诉他实情；若如同苏云裳所说，今日魔宫里的人都不正常，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那这就算作拜师礼了！

　　就像方才在拜师典礼上一样，南辰半蹲下身，膝盖依旧悬空。北无怨恍惚间依稀想起，自己之前似乎说过一句“我收徒，不用别人膝盖跪地”。

　　难怪，他是这种姿势。

　　东想西想之际，一片柔软温凉之物贴上他的手背。霎那间，他浑身不由自主一抖，奇妙的电流钻入他身体，肆意横行。

　　随即，他听见了某个声音——

　　[嘻嘻，哈哈哈哈哈！喜欢！]

　　身前的青年亦是猛地抬起头，墨眸中惊讶难掩，与他对视。

　　唇方一离开，那电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北无怨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一般，感到惋惜，但……并没有过多留恋。

　　不知为何，方才心底的悸动，消褪了不少。

　　南辰道：“你也听见了？”

　　北无怨定了定心神，收回手，喉咙里嗯了一声。旋即四处张望，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心下陡然间轻松不少。

　　果然，有能控制人心情绪的邪灵作祟。

　　之前的那些心动，都是假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