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姜重生记》景盐

40、悠白月

　　要到羡仙台，须得绕过绮罗山。

　　到了绮罗山山脚，伏姜与伏香二人并不打算前去拜会外祖，毕竟十几年都未见过，贸然闯上门，只会让彼此尴尬，而且按照母亲的个性，她绝不会因为与父亲不和，而跑到外祖家。

　　所以，一行人打算绕过绮罗山，直接赶往羡仙台。

　　但突然天生异象，眼看着黑云压顶，天要落雨，忽然驱马不前，赵弈欢有些着急，发狠连抽几道马鞭，但这匹黑骏马依然执拗着死活不肯往前了。

　　陈宛陟摸索着掀开车帘，道：“此处异象乃幻景，多半为了恐吓外人进入。要不先寻一处歇脚，让马儿先安静下来，顺便打听一下何处可登羡仙台。”

　　伏香也道：“此时进山，夜里蚊虫太多，我们还没做好防备，不妨就按陈公子所言，找个茶肆或客栈安置下来，还可以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瞧见张炳和母亲的马车。”

　　陈宛陟和伏香的话，先安抚了心焦的赵弈欢。

　　赵弈欢安定下来之后，对待马儿也有了耐性，他收了马鞭，抚摸了鬓毛，又悄悄在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黑马渐渐也被安抚下来，开始收起张狂的前蹄，慢慢开始踱步。

　　赵弈欢拉紧缰绳，调转方向，回头巡梭可歇脚的地方，但绮罗山人迹罕至，方圆十几里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陈宛陟想了想，道：“我依稀记得此行往前几里地，有一个村落。村民以收割烟罗草为生，不妨去那里打听一下。”

　　赵弈欢便驱马往前行了几里地，从一片挂满鲜仙的桃林拐进去，果然瞧见几丛烟囱在冒烟，似乎是有人家。

　　马车跑得更进一些，就看到一方，上书三个字烟罗村，说也来奇怪，到了这个的地界，阳光陡然晴好，虽然还剩一些夕阳挂在西边，此刻正是丰收的季节，家家户户正在抓紧最后一些余晖晾晒烟罗草。

　　赵弈欢在村子入口遇见一位叼着烟袋的老人家，下车行礼，问道：“老大爷，可问此处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老大爷耳朵似乎不太好，听他说了一遍，依然眨巴着眼，赵弈欢索性大声伏在他的耳边，吼着嗓子问：“你可曾见着一个粗壮的汉子驾着马车在此经过？”

　　“小哥，这个季节正是收割烟罗草的季节，时常有客商来收购，这样的汉子，少说一天也要来个十多个。敢问你们是做什么来的？”

　　“我家姑娘，说要去羡仙台寻药材。”赵弈欢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老汉的神情。

　　老汉脸色露出惊惶之色，摆着手，大声喊到：“小哥还是早点回吧！那个地方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

　　“村里难道就没人去过羡仙台？”

　　“老汉我年轻时倒去过，但也只是敢挑了大雪封山才爬到了半路腰。”

　　赵弈欢眸子一亮：“哦？那能不能麻烦老大爷您给指点一二？”

　　“老汉可不敢打包票，羡仙台那个地方，到了夏天，咱们村人都要绕道走，传说那里，连苍蝇都有老鼠大，老鼠都有兔子大，那至于那个兔子哩…”老汉叼着烟斗的手腾出来比划了一下，“怎么说，都得有猴子那么大…”

　　赵弈欢起了一身冷汗，“娘咧，照这么说下去，这一只猴子得有一只老虎那么大…”

　　伏香姐妹已从车里下来，听完赵弈欢和老汉的一番对话，俩人对视了一眼，她们突然想起了儿时母亲哄睡之时吟唱的童谣：

　　“白兔白兔身大如虎，黑豆黑豆吃了腹胀。你若问我从何处有，小心咬住你的苍蝇腿。”

　　虽然记忆都已模糊，但看来，儿时的童谣里似乎是母亲对羡仙台的一些记忆。

　　“老大爷，您那里有地儿住店吗？咱们四个打这里过，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还没找到一家客栈呢。”

　　“老头子，就带他们去咱家吧。”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婆婆，抱着一捆薪柴，往这边过来。

　　老汉吸了一口烟袋，“那行吧，老婆子你赶紧回家烧饭。”

　　伏香和伏姜也算有些眼力见，赶忙跟上去，帮忙抱起了老婆婆手里的柴火，跟着这老两口一道回家了。

　　老婆婆年纪虽然大了，背有些驼，但做活很麻利，在伏香和伏姜的帮助下，烧饭炖菜，很快就往桌上送上了四菜一汤，老大爷也不客气，坐在上首，对着四个年轻人道：“你们尝尝看，这些都是从绮罗山猎来的野味，野猪肉烩山椒，还有这一道决明子野菜汤，对眼睛好，这位俊俏的小儿郎，你啊，正好得多喝几碗。”

　　伏姜都知他说的是眼盲的陈宛陟，怕戳他痛处，不好说什么。但赵弈欢眼巴巴地把碗端了过去，道：“我也要，我也是俊俏的小儿郎。”

　　这句话倒给陈宛陟解了围，大家欢笑一场，也就不再提这一茬了。

　　老汉家只有两间厢房，他和老伴睡一间，东厢就给了伏姜和伏香。

　　老婆婆还在想着法子如何安置两个俊俏小儿郎，道：“村西头是俺儿子的新茅屋，他刚成亲没多久，要不二位小哥去那里将就一晚？”

　　“不用了，咱们两个汉子身糙体健的，我看门口还有一间柴火房，要不咱们哥俩就在那里睡一夜。”

　　“可那屋里堆满了一些锄头杂具还有一些粮食，也没有什么床，跳蚤、老鼠之类的若是半夜咬到了，那就不太好了。”

　　赵弈欢是不想远离伏香太远，他怕人在外地夜宿，半夜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人照应。虽然听到跳蚤和老鼠，他头皮发麻，宗人府的监房再怎么寒酸，也不敢放老鼠来吓唬他。不过想着伏香，他心一横，心里还是卯足了劲。

　　陈宛陟倒是从善如流，他也是行军打仗的将军汉子，踏过北疆和大漠，去过南越和从嶂，这些区区老鼠，倒吓不倒他。

　　赵弈欢和陈宛陟便睡到了柴火房。

　　两个老人心里过意不去，用扫帚把地面扫得锃亮，铺满了厚厚的稻草。又在墙角烧了一些艾草驱蚊，才将客人请了进来。

　　结果睡到半夜，赵弈欢却被胳膊肘撞醒了，他半睁着昏迷的双眼，稀里糊涂地发问：“怎么了，可是要起夜？”

　　陈宛陟一宿没睡，到了后半夜没有动静，才把人喊醒：“这家老头、老太有些问题。”

　　赵弈欢还在犯迷糊，语带鼻音道：“看着挺憨厚的，能有什么问题？”

　　“当着他们的面我不太好说，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耳熟，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其实也住在这里，只是当时分明听他们说过，他们没有孩子。”

　　“那他们咋没认出你来？”

　　“我那时眼睛是好的，还刻意留了胡子。估摸着是没认出来。”陈宛陟又停顿了一下，道，“也许我已被认出来了也不一定。”

　　赵弈欢一个激灵把瞌睡虫都赶跑了，“啊，他们在哄我们呢！”

　　“我倒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恶意，恐怕就是想给我们一些难题，让我们知难而退，早点从这里出去。”

　　此时，窗户纸被捅开一道裂缝，伏香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跟伏姜已偷偷起床了，想趁着夜半无人在村子里绕一圈，你们去不去？”

　　赵弈欢抓了抓身上的汗衫，“就现在？”

　　“嗯，你们也带上包袱。”就是陈宛陟在出发之前让家仆准备的物件，赵弈欢还迷糊着眼睛摸了半天，原来刚刚他枕着入睡，充当枕头来着。

　　“马车呢？”

　　“就安心让它在这里吃草吧”，伏香望了一眼马厩，心里默默跟这匹黑马道了一声别。

　　天下的月亮有些悠白，照的整个村子批了一层轻纱，伏姜皱了皱眉，道：“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连陈宛陟都耸了耸耳朵，也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三个人齐双双地望向伏姜，以为她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伏姜却压低了声音：“整个村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弈欢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那你让我们听什么！再说了，大半夜的，入都睡了，能有什么声音？”

　　“按道理，村子里应该有鸡犬狗吠、婴儿啼哭的声音，却静得像没有人烟一样。”

　　“也许这村子人烟稀少呢，没什么家畜。”

　　“连夏夜里的蛙叫和蝉鸣也无，这就很诡异了。”伏香也觉察到了一丝诡异。

　　陈宛陟却信步快走，跟在他们三人之后，一丝慌乱也无。

　　赵弈欢有心要照拂表兄，回头一看，却就着月色发觉，表兄的眼眸里流动着月色的光辉。

　　“你……你”他有些激动，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瞧见陈宛陟的面上依稀浮现出一抹笑容，“表兄……你看得见了？”

　　话音刚落，月亮突然藏进了一片云朵里，月色的光辉不见了，赵弈欢却啥也瞧不见了。

　　伏姜和伏香两个听了赵弈欢的声音也要回头看，却被眼前的黑滞住了脚步，两人赶紧摸索着手抓住手，焦急喊着对方：“大姐！”“二妹！”

　　“无妨，我全然看得见，你们拉住我的衣袖。”陈宛陟这个眼盲之人突然能从漆黑一片中清晰视物，而原本视力极佳的其余三人却像被人突然蒙住了双眼，已焦急得在原地打转了。

　　陈宛陟一手牵了赵弈欢，一手则握住了伏姜的手，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此刻，保命要紧。

　　伏姜这只手心突然涌上一丝潮湿，另外一只拉着伏香的手却与常无异。

　　她没有扭捏地甩开陈宛陟的手，而是坚定地给予了回握，尽管她的耳根已悄悄红透了。

　　对陈宛陟来说，原来的一团模糊的白影，突然有了其他色彩，她乌黑的头发，嫣红的樱唇，还有身上这件翠色的衫子，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陈宛陟第一次看清楚伏姜的模样：她生了一张瓜子脸，脸上笑起来有两处笑旋。

　　听了无数次熟悉的声音，从那种樱唇里吐露出来，象是对上了某种暗号。

　　果真是她了，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她的模样。

　　“这里不辨日夜，普通人的眼睛在这里是全然无用的，但我这双废眼，似乎就像活了一样，能在此处清晰视物。”

　　其余三人都忍不住循着他的声音去望他的眼睛，可转来转去，依然面前是一团黑雾，原来眼盲是如此无助、内心竟会如此恐慌。赵弈欢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陈宛陟的双眼却像踢开了一层纱，“这个村子就是羡仙台的门柱子。从这里就可以直通羡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