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途同归》扫女

83、陈年旧事

　　“那里气候炎炎，常年都是炎夏，也就冬日好些。卓某在那住了大半年，人都黑了一大圈。但南岛景色宜人，每到傍晚漫天霞光，岛民淳朴亲人，着实是个好地方。”卓六水笑着道。

　　林蔬听得心驰神往：“我爹年轻时去过南岛，听人说他在南岛十分威风……”

　　卓六水讶然：“令尊名号是？”

　　“他叫林世城,少年时就离家出去闯荡，传言他在南岛一带有海龙王之称，似乎颇得敬重。”林蔬道。

　　“竟然是他！”卓六水不免震惊，“南岛有句诗谣：‘只身荡寰宇，雄心万里长；狂风掀巨浪，功业自来许’，不知林蔬姑娘可曾听闻？”

　　这句诗在林蔬嘴里含了片刻：“这是说海龙王的？”

　　“正是。”卓六水道，“不只是南岛，黎朝人也都知晓他。”

　　林蔬惊讶之余，又感到惶然：“王家二哥近几年在南岛打拼，据他所言，说是我爹在海上救起一名女子，之后就退隐无名了。”

　　卓六水望向林蔬：“卓某也听过这一传言，只真假还有待查证。海龙王盛极一时，怕是激流勇退也是有的。”

　　林蔬默然片刻，忽道：“那女子应当是我娘……”

　　卓六水还不待反应，便见林蔬眼眸灿亮地望过来：“而我娘落水当时怕是已怀有身孕，腹中的孩子正是我。”

　　卓六水一下子没来得及消化这话里的诸多意思：“林蔬姑娘为何有如此判断？”

　　“村长叔曾说过，我爹回村之时，我大哥林禾已经四五岁大，我娘腹中正有身孕，我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卓大夫之前诊治过正是寒症，而我弟弟林果小我七岁……”林蔬一点一点地将暗藏在心里的猜测剥离出来。

　　卓六水没有出言打断林蔬，只默默走在她身侧，晓得她不只是与他说话，更多的是在与自己的心事对谈。林蔬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本不该胡乱猜测，然而前些日子有人到大河村探听一名叫杨照婉的女子，后经纪公子多方查证，杨照婉极有可能是我娘的本名。而林宅是我爹林世城回村后改建的，屋瓦白墙与临恩城几乎一致，所以我怀疑我娘本是临恩人……”

　　林蔬话里的意思拆解成多条细细的线索，卓六水很快就想到其中关节：“临恩城，姓杨……莫非……”

　　两人目光对视，林蔬点点头：“前几日，纪公子与我说了杨家小姐南嫁清州之事，在路上偶遇了杨家次子宣威将军，他此次南赴清州……卓大夫……他是不是去找我娘？可是我娘当初又是嫁与什么人家呢？清州当年形势复杂，此事竟成了一件秘辛，四处探查不到。”

　　卓六水低头思索片刻后，看林蔬面色凝重，便笑着道：“卓某想问林蔬姑娘一句，林蔬姑娘探查真相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蔬一愣，转而摇头道：“未曾有打算，只是抗拒未知，不愿命运为他人掌控。”

　　“既是如此……”卓六水笑了笑，“那卓某倒是能为林蔬姑娘解答一二。”

　　林蔬惊讶地看向卓六水：“卓大夫？”

　　卓六水笑得敞亮：“卓某正是临恩人，卓家在朝廷上位置特殊，世家之事，卓某多少略通一些。”说完见林蔬神色变得紧张，便轻声安抚道，“林蔬姑娘莫急，且听卓某一一道来。”

　　“前折冲杨大将军，驻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极得先帝倚重，后受圣上赐婚，与苏氏结为秦晋之好。这苏氏女儿，便是苏学士小妹，闺名苏萌。”说到这，卓六水停下来。

　　林蔬满脸不可置信，之前苏老所说的小妹竟然可能是自己的外婆……卓六水见林蔬面色变幻，便知她已消化此间关联，接着道：“杨大将军与夫人情深笃切，育有二子一女，长子病弱在太常寺供职，次子深得其父真传，上阵杀敌，正是那宣威将军杨不屈，而杨家小女……传言她知书温婉、慧通练达，正是诸多世家求娶的不二之选。”

　　“只可惜，时下正值多事之秋，储位未定，各王倾轧相争。先帝突然驾崩，留下一纸遗诏，各王却并不信服，清州驻地的大皇子集结营伍，不日便要兵临城下，就情势而言，当初太子胜算并不高。正当箭在弦上之际，清州州牧忽然倒戈，大开城门，太子兵马一夜之间挞伐而入，数日鏖战之后，大皇子被斩于太子刀下，君王之位方成定数。”卓六水缓缓道来，“太子继位后，清州州牧江柏光受封荫为候，实际上却是个虚衔，圣上亲命江家庶子江莫霖继任清州州牧一职。这之后，江莫霖秘密请旨赐婚，求娶杨家小女为妻，但似乎杨家并不愿意，此间纠纷不详。这场婚事只宫中一些老人知道，卓某祖父在鸿胪寺，官员婚典事宜皆需过礼，卓某这才知道一些大概。”

　　“江莫霖……”林蔬轻声念道。

　　卓六水望着林蔬平静的眉眼：“这些是卓某所知的陈年旧事，林蔬姑娘可还有想问的？”

　　林蔬低头看着漫漫黄沙，双脚一旦踏足，就不再毫无干系。原本只是别人的故事，可当发现这故事与自己有关时，那就并不遥远了。

　　“想必卓大夫有自己的猜测？”林蔬默然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卓六水笑了笑：“庶子多坎坷。而江府乃百年世家，庶子难能有出头天。想必江莫霖为了寻求出路，做了那枚釜底抽薪的棋子，这才有了后来的荣耀。”

　　“江莫霖如今还在清州？”林蔬又道。

　　“正是，江莫霖如今已是清州司马，管辖清州全郡和所有驻兵，只听凭圣上差遣。”卓六水解释道，“至于杨江两家往来恩怨，想必要问问当事者才知晓了。”

　　林蔬点头：“卓大夫说的是。”

　　“不过……”卓六水忽的想到什么，“林蔬姑娘若是对清州旧事有疑问，有一人倒是可以帮忙解惑。”

　　“是谁？”林蔬听卓六水这般说，对方倒是个相熟之人？

　　卓六水笑道：“齐承明齐捕头便是。”

　　这下林蔬是真的惊讶了：“齐捕头竟然是清州人？那怎的……”

　　“此事说来话长，这事儿涉及齐家隐秘，卓某觉着还是由齐捕头亲自解释更妥当些。”卓六水道。

　　“既是如此，到时候我去问问齐大哥。”林蔬点头应了，此时心绪不平，可仰头看这漫天遥远星辰，又觉得人间事愈显渺小。转头看向身侧的卓六水，见他不发一言，只静静同行，嘴角便牵起笑容：“卓大夫，咱们天亮前能走到么？”

　　卓六水见她神色无恙，心中稍安，笑道：“走？林蔬姑娘真是毅力惊人啊。”

　　静夜深深，明月高悬。

　　半个时辰后，暗色笼罩下一道模糊轮廓连续几个起落，最终停在破败村寮残垣处。

　　林蔬四下一望，周遭寂寂无人，村口虽有官兵把守，此刻都已不知躲哪里歇觉。卓六水却是一顿，目光落在远处屋舍死角，黑黢黢一片。

　　“卓大夫，怎么了？”林蔬见卓六水神色有异，不由低声问道。

　　卓六水眼神似水流过境，一路绵延到脚下的黄沙印，沙迹平平整整，只除了他与林蔬二人的足印。卓六水仰头低笑：“林蔬姑娘，咱们有贵客要迎了。”

　　林蔬一愣，知他素来明察细节，定是猜到了什么。卓六水带着林蔬轻松一跃，便翻过木刺栅门入到村内。

　　行至落脚屋子前，从屋内透出油灯的火光。二人对视一眼，林蔬此刻心下已然有数，忙迎了上去。

　　伸手一推，破旧木门吱呀着弹开。还不待林蔬看清，里头便有个声音急急而来：“林姑娘？”

　　“纪公子……”林蔬始料未及，本以为会是老袁前来，没想到纪深亲自来了。

　　纪深长衫随着步伐飞快荡落，神色在见到林蔬安然无恙时终于豁然沉定，本就清隽削立的骨相，这几日竟愈发单薄了：“林姑娘没事吧？”

　　林蔬心头温暖，忙笑着道：“没事没事，纪公子是不是吓得不轻？”

　　纪深眉眼盈上喜悦，嘴角还是压着惶然：“是纪某没能护好林姑娘，白白受了罪……”

　　一旁的老吕头见到林蔬，也是眉开眼笑：“林姑娘，总算找着你了！我们公子这两天急得不行，到处托人找，直到卓大夫让人传口信来，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呐！”

　　“老吕头……”纪深想拦，神色有些不自在，望向林蔬身后的卓六水，“卓大夫，别来无恙？”

　　卓六水朗笑道：“安为兄，又见面了。”

　　旁边的老吕头忙道：“林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蔬忙将这几日经过简要说了，大家听完皆是后怕不止，青山拍着胸口直道：“林姑娘，这可太惊险了！”

　　纪深目光落在林蔬脸上，林蔬察觉到，心知纪深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便冲他大方一笑：“纪公子，我真的没事，有惊无险，现在一切都好。”

　　老吕头见自家公子这副神情，便有意让他和林蔬单独说说话，忙招呼卓六水：“卓大夫，您开的药单，上面的药材基本都凑齐了，您来核对核对？”

　　卓六水点头，跟着老吕头往后院走，高大的身影忽然顿住，回身望向屋中的男女，林蔬笑得从容明亮，昏暗油灯尚来不及遮盖纪深眼里的情绪。

　　故乡的明月皎洁如斯，照亮的又岂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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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隔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