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鸦》龟苓蜜

1、1

　　天上的云白里透着些许的灰，像极了老朱那件脏里带着汗臭味的罩衣。
　　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懒吹着，显得格外的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前奏，所有人都晓得今天这场雷雨怕是要劈死好几颗百年老树，冷死好些牲畜、吓死几个赶夜路的才罢休的。
　　可是这些并没人关心，因为，大家都在等待明天的好戏－季岚与胡鹞的血战。
　　在这礼乐崩坏的年头，没有什么比喷撒在地上的鲜血更能激发人们看热闹的欲望了，更何况是多少人羡慕又嫉妒的武林正派季岚这次恐怕将要血撒孤山野岭的小道消息。古往今来没有那几个字比小道消息来的更诱人，通过它各位武林中人可以以男主人的视角看道今天武林盟主的小妾穿了什么色的肚兜，如今光彩的谁谁谁当初又是靠着哪位大贵人发家的，所以说，小道消息才是武林中人人皆可拥有的至宝。
　　而这群得了小道消息的武林人士此时像极了秃鹫，盘桓在猎山各处，就等着哪一方身死食其腐肉了。
　　不过可惜，我来了，流血身死的便不会是季岚。
　　在下里不俊，一个半吊子杀手。
　　江湖上默默无闻的杀手组织靖祎堂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认识我的人不多，相熟的同行老朱喜欢叫我老九。我和一般杀手没多大区别，若说有点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比较矫情罢了。作为一个杀手，我为什么这么矫情？因为我心里有个人，他是我的心头爱，我的过去，我的生命。
　　这年头，武林浩劫刚刚过去没十年，各种冲突更是三年两年的不断，但凡沾上一点都要以命相博，所以安稳的时候大家皆是一般的醉生梦死，往日谁与谁交好，谁与谁拔刀很少有人记得清楚。所以，没人知道我曾经学艺于猎山门，是公认的武林正派季岚曾经的师弟。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因为那时候我大概还叫做叶襄，不好意思，时间太久，对于一个想忘掉自己的人来说，时间有时是件麻烦又尴尬的事。
　　我是个弃儿，因那天纪岚正式拜师，为讨个吉利师父收养了还在襁褓里的我。师父说我天生带着一股子野劲，以后必是一个争强好胜，养不熟的人。为了让我这辈子过得有那么一点点安生，师父给我取名叶襄，名字里明里暗里的讨好着季岚。他为猎山里的山风，我为猎山里随处可见的一片野草，他日后是猎山的当家人，我必定是要相助，依附于他生存的。你瞧，一个名字，已经将我我猎山的地位，将来在猎山的讨生活的种种说的既透彻又无趣了。
　　不过，说实话，以上种种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我对于纪岚确实喜欢的紧。有多喜欢，野孩子一般的我十几岁满山遍野的疯，师父揍了我多少次我都没改，只有我这个干干净净的长得像女孩儿一般的师兄往山门那里一站，我才会乖乖的出来。
　　为什么出来？一是我天生就怕着些师兄，二是为了看看师兄那张白净的脸被气通红，嘴抿成一条的样子，那样子像极了师兄常写的瘦金体中一字的模样。
　　江湖上的人都觉得猎山是一个极无趣的地方，我却觉得猎山有三样绝佳的宝物。一是猎山的野兔子。二是红色的菌子，三是师兄生气的脸。野兔子好吃，菌子致幻，看师兄的臭脸则是要被吊在树上结实的收拾一夜的。可是，野兔子难抓，也总有人能抓到，菌子致幻，也还是有些不怕死的会去尝试，师兄的臭脸却只得我一人独享，真是妙极趣极。所以每每我都会逗着师兄，为的是见一见他那张臭脸。师兄的名字连起来念快些就会是一个贱字，但现在想起以前种种，我才是最贱的那一个。
　　十年前，武林正派被杀的没几个了，师父为了保护我们，自然早早的就将山门关了，可还是没料到师父没有被痴想统一武林的异教杀死，自己却突发恶疾，在这生死存亡的档口，急急的去了。
　　对于师父这样的正派武林人士而言，这种死法是最窝囊的死法，武林人最好的结局是死于捍卫正义，其次死于证道，再次是老死。师父死了个末等，留下个师兄和我两个任人宰割，猎山门香火要断的情景。
　　师父死时我并不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怜我的人走了，那时我觉得还有师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师兄不是师父，他会不要我的。
　　师父死了没半月，几个自称季家宗亲的人就下了帖子要来祭奠。这里，不得不说说我那师兄的身世了，师兄出身江湖名门，又是嫡子，本该在自家享受名门公子的待遇，可偏偏父亲早逝，如今当家的是他一位伯父。所以师兄这落魄的贵公子便以锻炼本事的名义早早的被人请出了家门，送上了当时还不怎么出名的猎山门学艺。
　　本来师兄是不打算见这人的，可碍于那层八代以外的亲戚关系，师兄还是打算见他们一面。我是个站不住，坐不住的猴子，这种场面自是不愿现身的，所以师兄早早的嘱咐我让我愿意呆哪呆哪，不必陪他一起，对外只说我因为师父身死悲伤过度，卧病在床。我虽不愿意陪着师兄在那里束手束脚，可这难得一见的热闹我也一定是要去凑的，于是早早的找了一颗看的清听的明的佳处，藏在树里暗暗的看着他们。几个人像黑点一样零零星星的进了山门，小童引着慢慢走上了通往师父祭坛之处。
　　他们和师兄见面了，那场面让我想起了山下的那些脸上涂了油彩的戏。后续发生的事情的确像一出戏，不过可惜这内容不是师兄期望的走亲访友，祭拜先贤，明德彰礼的人伦教化，也不是我期待的孙大圣天宫吃蟠桃的逍遥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