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夫之路》天行有道

1、替嫁

　　夜阑人静，宣城侯府的后院里却灯火通明。

　　明天，是宣城侯府与成国公府联姻的大日子。这样的喜事，本该热热闹闹一片祥和。然则，此刻四小姐方瑾的闺房中，却俨然成剑拔弩张之势。

　　“我不管，这门亲事我不喜欢，谁爱嫁谁嫁去，反正我不要！”一个女子大声喊道。

　　说话的是大房里的四小姐。她生得妙眉秀目，顾盼神飞，本该是个娴静温顺的大家闺秀，此时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泣诉着：“母亲好狠的心，硬要将我往那火坑里推，我竟不知我在这府里碍着谁人的眼，一个一个都盼着我不得好死！”

　　方瑾一向任性，又得母亲溺爱，养成骄纵的脾气，从来不肯掩饰，以为什么难处，都是撒个娇儿的事情。

　　宣城侯大夫人原本最欣赏这个女儿的爽利性子，此刻却巴不得她生下来就是个哑巴，省得闹得家中不堪。

　　她耐着性子劝道：“你这叫什么话，明儿就是成亲的日子，这会儿改悔，你让咱们两家的脸往哪儿搁？就是对你自己，也不算什么光彩事。”

　　方瑾索性撒泼起来，“什么难事，还有人拜堂的时候当众私奔的呢，女儿不过想退掉这门亲事而已，怎么就说不得了？”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大夫人怒而拍桌，叱道：“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那谢三公子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这话正撞在方瑾枪口上，她冷笑一声，“母亲还说呢，要不是柔儿忠心，把消息告诉我，我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原来那谢三公子缠绵病榻，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母亲瞒得我好苦！”

　　那叫柔儿的小丫头瑟缩在墙角里，不敢作声。

　　方大太太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眼下且顾不得与她算账，好言好语劝道：“你别听外头人胡说，谢三公子哪就病得这样重了，他原本身子康健，怕不小心被什么魇着了，才迟迟不好，这回让你俩成亲，也是为着冲喜的念头，你一嫁过去，谢三公子跟着好了，不是皆大欢喜么？”

　　方瑾哼了一声，“说得容易，若他不幸死了，女儿不是才成亲就做了寡妇？”

　　这丫头的嘴实在太敞了，方大太太皱眉，正待申斥几句，岂料方瑾根本不给她机会，反而先声夺人，“母亲倒好，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女儿说一声，真打量女儿是傻子，由着你们糊弄呢！”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看了身侧的方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明知她未必剑指自己，还是心中一紧。她出身低微，又是续弦，能嫁进侯府已是万幸，不得不小心低头。眼前的这两位母女，她一个都不想得罪。

　　方大太太款款说道：“告诉你，你就会同意么？就不闹么？”

　　方瑾紧紧地抿着唇，闹当然还是要闹的，她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个性。何况，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总不能任由人搓圆搓扁。她愤而说道：“总之我不要嫁给一个死人！”

　　啪的一声，方大太太给了她一个巴掌。

　　四姑娘哇的一声哭起来。

　　知道自己难以置身事外，二太太只得出来解劝，“嫂嫂消消气，姑娘她只是一时糊涂，想清楚就好了。”

　　又朝方瑾道：“四小姐快别哭了，明儿哭肿了眼，怎么拜堂成亲哪？”

　　方瑾益发痛哭流涕，她捂着脸，跺着脚说：“还成哪门子亲？眼看着红事过了就是白事，既然多嫌了我，趁早把我埋进坟里去罢了，反倒清净！”

　　方大太太气得倒仰，抖抖索索地指着方瑾，“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我生出来的好女儿，她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哪！”

　　母女俩都拿死字相胁，果然是一脉相承。

　　见自己说不动母亲，方瑾只好拉着婶婶痛哭，“婶娘您评评理，那谢三公子原本就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又放诞无忌，但凡知书识礼的人家，哪个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方二太太觉得很无语，“那谢三公子的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你不是也没什么异议吗？”

　　方瑾不说话了。

　　之前是听说谢家三公子生得十分俊俏，前年灯节上露面一观，竟引得无数女子争相投花。如此方瑾才有些动心，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人物，纵有些劣迹，也只好略过不表。

　　可是，再好的皮囊，也抵不过做寡妇的风险。若果然冲喜成功倒罢，若是不成，她就得从此披麻戴孝了。

　　方瑾哀哀哭道：“婶娘疼我，我也是一时糊涂，我到底年轻不知事，还望婶娘替我拿个主意才好。”

　　二太太为难地搓着手，“若早些说明了倒好，这会子突然悔婚，只怕人人都以为宣城侯府不顾信义，罔负旧恩……”

　　成国公曾救过宣城侯的性命，虽已时隔多年，终究是一根刺梗着。

　　方大太太郁然叹口气。

　　二太太想了想，“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方瑾一喜，忙抓住她的衣袖，“什么法子，婶娘快告诉我。”

　　二太太慢慢说道：“就是……找一个差不多的，代替四小姐出嫁……”

　　她见方大太太露出怀疑的神气，忙说道：“成国公府只为冲喜，所谓心到神知，咱们的心意只要尽到了不就成了吗？何况咱们也不是存心欺瞒，若果然感动上苍，谢三公子有幸好转，咱们再将四小姐换过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皆大欢喜；若是不然，咱们再筹谋也不迟。”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母女俩都很入神。

　　方瑾的眼睛闪闪发亮，“到底是婶娘足智多谋，就该这样办才好。”

　　方大太太却叹了一声，“只是这替嫁的人选难定，又要知书达理，又要有咱们这样人家的风范，若送个丫头，只怕立马就能被人瞧出马脚，还得从小姐里头选才好。”

　　她看着二太太。大房的几个女孩子早已陆续嫁出去，剩下的，就只有二房了。

　　二太太不意引火烧身，下意识后退半步，“嫂嫂别看我，我那边几个女孩子，最大的还没有十岁，怎么也冒充不过。”

　　再说，虽是替嫁，知道自己要配给一个将死之人，只怕没几个人会甘心。

　　她忽然灵机一动，“其实……嫂嫂不觉得七少爷很合适么？”

　　七少爷……方大太太脑海中模糊出现一个男孩子的影像。那孩子十分瘦弱，又生性腼腆，不喜与人交谈，若非弟妹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二太太轻轻说道：“七少爷年纪与瑾儿相仿，身量也差不多，他又清秀，扮起女孩子很看得过去。更要紧的是……嫂嫂不必担心他不同意。”

　　她极有含蓄地看了方大太太一眼。

　　方大太太立刻会意。

　　七少爷方垣是三房里的独子，生母原是个姨娘，却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去，正巧三房里无子，就将他计入方三太太名下。岂料不过年余，三房两口子双双病故，从此孑然一身。

　　人人都说他命硬，先后克死生母嫡母，连带自己的父亲跟着遭殃，因此谁也不肯收养他。倒是方大太太为了显示自己仁德，胡乱给他个地方住，闲暇时赏他一口饭吃，也算他命大，居然活到现在。

　　方大太太万想不到自己竟有用得上这天煞孤星的一天，简直如同神助。

　　七少爷在府里无人喜欢，衣食不全，养成他懦弱胆怯的脾性，永远怯怯如小兽一般，见了人跟见了鬼似的。自己若提出命令，他一定不敢不遵。

　　方大太太满意地想着，吩咐柔儿道：“去将七少爷请来。”

　　用的是“请”，不是“叫”，足可见方大太太这一回的重视。

　　方瑾也急急催道：“快去快去。”

　　柔儿忙答应着退下。

　　*

　　今夜无月，只闻得凉风习习，甚是适意。七少爷方垣亦步亦趋地跟在领头丫鬟身后，不发一语。

　　他生得清削如竹，沉默如松，尤其在这融融的夜色中，若不细瞧，简直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仅有天上微末的星光，透过竹叶切割出的缝隙，惨淡地照在他灰色的袍服上，使他不至于看着像个死人。

　　柔儿一步三回头，密切地注视身后，倒不是怕这位少爷跑了，而是怕自己一个眼错，找不见他。

　　她笑吟吟道：“七少爷不必担心，太太找您不是坏事，是有一件大喜事交由您办去呢。今儿起呀，您可算撞上大运了！”

　　方垣仍默默低头，脸上既瞧不出欢喜，也瞧不出担忧，只轻轻“嗯”了一声。

　　柔儿熟知这位少爷的脾性，对此见怪不怪，仍旁若无人地说下去——七少爷就是这点好，永远可以做一个绝佳的聆听者，在他面前，不必担心秘密泄露的风险。

　　大太太只让请人来，可没让她说多余的话，因此柔儿见好就收，并未有一字提及屋子里的计划。

　　她只是将七少爷引到屋门前，说道：“到了。”

　　七少爷默默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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