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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救 ...

  •   还差几日到春分,不过申时刚过,天色昏暗如同傍晚,暴雨猝不及防如注而下,街上行人纷纷奔走。

      “下雨咯,快收衣服!”街头传来中年妇女的大嗓门喊声,巷子中摆放在竹竿上的布料被挨个挑起,恍惚中似乎有一道黑矮身影自粗布后闪到高墙后。

      “是我看错了吗?”妇女揉揉眼角,用衣杆撩起衣物向后看去,土灰色的高墙角落,唯有几棵翠玉芭蕉树在雨点中抖动,扇开的叶片不时敲击在一旁水缸上,发出悦耳清脆的撞击声。

      粗暴的敲门声应和着繁乱的雨滴声响起,妇人来不及从雨水下救回所有衣服,心情烦闷地朝门口嚎了一嗓子:“催命啊?等会儿!”

      一名衣着破烂的黑脸大汉探头进来:“那小孩呢?”

      “你谁啊?!”妇人一见对方面色不善,挑起一根衣杆就向门口打去:“这是我家,你咋随便进来!”

      黑脸大汉被迎头一棒子打个正着,懵了半晌,眼睁睁看着眼前门板被妇人紧紧关闭。

      “现在连乞丐都敢进门抢劫了,嘿呀,这世道真是,真希望苏大人能对邺都治安注意些。”妇人后怕地抱起满怀衣物念念叨叨走进屋子:“我们孤儿寡母的,那老不死的大白天又出去喝花酒了,要是他能有半点像苏大人那般靠谱,我们娘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吃苦。”

      她快步进屋后就放下衣物,赶紧将门窗紧闭锁好,未曾注意到院子角落的水缸后,一名浑身是伤的少年正咬着牙贴墙倾听墙外动静。

      尚子祁腰腹间的衣服已然完全被扯烂,殷红液体逐渐浸透胸前,又被雨水涮去几分艳色,形成暗红的血斑。

      周围环境极其嘈杂,雨滴声与芭蕉叶扇动的杂音相互交叠,他趴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墙那头的声音,肢体的扭转牵扯到腰部,稍稍结痂的伤口立即再次撕裂开来。

      尚子祁死死咬住牙闷哼一声,就听墙外传来模糊的粗嗓音:“大哥,这院子是人家的啊,那小孩应该不会跑进去吧。”

      “少他妈废话!”操着浓郁北方口音的喑哑声音低语道:“你给老子爬上墙去看看!喻少爷吩咐的是要把那两小孩弄死,不然那一百两银子就没法到手了!”

      尽可能向墙边缩去,移动花盆将芭蕉叶遮在头顶,尚子祁瞳孔皱缩,心中迷雾蓦地散开。

      他之前心中疑虑,那些丐帮的人这几年一直在城西活动,而自己和晏清今天就要搬走了,本可以离以往的是非远远的,被找麻烦的时间未免太过蹊跷,而谜底竟原来是这些人皆为奉命行动。

      早上在酒馆里,那几名丐帮大汉直冲自己这一桌走来,虽不安感升腾,但尚子祁心存侥幸,本以为快五年过去,几人应该记不得自己和晏清的模样,直到对方口中气势汹汹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心中不祥预感顿生。

      来不及逃跑,尚子祁下意识一把抱起晏清送到窗外,自己却被一把抓过去打晕。待到醒来之时,眼前一片黑暗,四肢被麻绳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因为担心晏清,尚子祁来不及侦查线索,略施小计趁方便之时跑了出来,途中碰到一名个子较矮的丐帮小弟,虽然最后勉力将对方放倒在地,但腹部也被对方藏于袖口的匕首捅入了几寸,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跑进了这里的院子躲避。

      喻溱,你还真是好样的,一百两银子买两条命。

      想到前世这位草菅人命的大少爷被喻高湛保荐,且是自己亲手批下了滁州知府的上任书,尚子祁就恨不得向自己脸上狠狠打几巴掌。

      不仅是喻高湛,还有朝中其他德高望重的老臣,满口都是对被举荐人的高度赞叹。朝中当时正值用人盛时,自己不假思索地信任那些所谓的“忠臣”,结果造成了任人唯亲的风气,到最后追悔莫及。

      尚子祁从裤子上轻轻扯下一块布料,用力将伤口裹紧,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血少流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雨腥味混着泥土气息灌入肺腑,逐渐沉入混沌的脑海瞬时清晰了几分。

      “老大,这墙太滑了爬不上去啊。”高墙那侧一阵摩擦声响过,男人喏喏语气中明显掺杂了无奈:“那小兔崽子不会是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吧?毕竟这儿是死胡同啊。”

      明显的敲击声与呼痛声同时响起。

      “你他妈不能早点说啊?这兔崽子定然早已跑远了!”大汉暴怒的吼声传来。

      “这是最近的巷子了,我也没料到他跑那么快啊…”男子嘟囔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击掌道:“那喻少爷不是让我们做掉那两个小子吗?他说的是让我们自行处理到尸体,又没让我们带回去给他看,那我们只要嘴上告诉他,然后直接拿银子不就好了?”

      “喻少爷有那么傻吗?万一那两个跑回去又让他看见,我们怎么解释?诈尸?”

      “那就让他们回不去不就好了。”男子语调拖得意味深长:“其实早在中午,我就让兄弟把那个年龄小一点的卖到红袖迎,瞧那细皮嫩肉的,虽然皮肤黑点,但长得还挺适合当小倌,顺便还能给大哥换点酒钱。”

      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尚子祁双眸通红,脚跟不断颤抖,一手死死掩住欲要喊出什么的双唇。

      “那个大的嘛,我们就在喻少爷告诉我们的那个巷尾死角等几天,若他有胆子回来,我们就如法炮制也把他卖出去,如果他跑出邺都了,想必一段时间内也不敢回来,我们趁早拿着银子换个地方逍遥去呗。”

      “臭小子,看不出脑袋还挺灵光的嘛,那就这么干了!先陪老子去喝酒!”

      “嘿嘿,谢谢大哥。”

      确认墙那头没再有声音,少年自水缸后缓缓起身,晃晃悠悠向正门走去,视野中的景象都是昏暗无形的。

      脑袋嗡嗡直响,思维越发迟缓,尚子祁只觉喉咙发苦,跪坐在地,下意识狠狠掐住伤口一侧,张口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滴,只盼望着让冰水和揪疼缓解伤口处的钝痛。

      “你谁啊?!”刚打开门的妇人尖叫道:“在我家作甚?有小偷啊——”

      “夫人。”尚子祁回首,苍白的唇角勾起无力的笑容:“你不是盼望着苏大人改善邺都治安么,我就是他派来体察民情的。”

      一盏茶后,浑身是血的尚子祁如愿以偿地被抬到了苏府。护送的妇人不顾水渍打湿衣裙,跑上苏府直敲朱门:“来人啊,我要见苏大人!”

      “什么事啊。”年近花甲的老人开门探出头,看见妇人模样了然:“我家大人不在,夫人请回吧。”

      “我…奴家是带着罪人来的!”妇女一把揪过尚子祁,伤口被牵扯到,少年忍不住闷哼一声。

      “叫什么叫!”妇女狠狠瞪了尚子祁一眼,随即回头理了理发梢,极力想显摆自己犹剩的风韵,柔声问道:“此人冒充苏府家丁到我家来偷窃,苏老爷爱民如子,我想发生这种事情,他会出来解释吧?”

      老人无奈:“夫人…我建议您前方右转直行,衙门可以妥善解决此事。每日想见我家大人的民众那么多,若是每人都以这种理由…”

      他是不是眼花了?说后半句的时候,面前这名受伤的少年是不是冷笑了一下?

      “总之少爷要回来了,他最不喜欢看到这些麻烦事儿,您还是先走罢。”

      就在老人将要把门关上之时,众人身后传来清越的嗓音:“福伯,发生什么了?”

      妇女连忙转身,在见到来人面容时,脸上失望之情顿时一扫而空,激动地跑去抓起持伞青年的袖摆,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苏府自然要给夫人一个交代。”苏怀瑜嘴角微微扬起,如玉的容颜令对方有些怔愣,没注意到青年早已一手拉过被捆绑起来的“小偷”。

      “只不过,此人确是我家家丁。”苏怀瑜轻描淡写道,手却不动声色地按上尚子祁的伤口处,果不其然在少年脸上发现了痛苦难耐的神情:“他是我的人。”

      “这…”不仅是妇人,就连苏家管家都开始目瞪口呆。

      苏府家丁他哪个不认识,何况少爷平日里不是最喜干净的吗,这人满身雨水和血污,少爷竟然允许他靠近?

      管家再错愕,也不好驳了苏怀瑜的面子,只好赶紧开门让路。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苏怀瑜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挽着少年行走,将伞递给樱桃撑着。

      尚子祁有气无力地近乎瘫倒在苏怀瑜怀里,眼睛都睁不开,轻笑道:“苏老爷还真是深得民心。”

      “我爹还未至不惑之年,姿容尚可,娘又于早年去世了,自然招女人喜欢。”对方也不避讳,似乎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甘情愿地到苏府做事,一个劲地夸着自己爹:“他政绩清廉,民心自然是有的。”

      是有啊,还不少,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就想拥有整个天下的民心了。尚子祁嘀嘀咕咕,也没说大声,只是脚下一扭,额头直接埋入了苏怀瑜的肩窝。

      “这么烫?你发热了?”

      苏怀瑜吓了一跳,却见少年笑嘻嘻地抬头,迷迷糊糊道:“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爹长了张好脸。”

      “脸好有什么用。”苏怀瑜嗤笑,抬手欲要将对方推进浴室:“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长相。”

      “此言差矣。长相是个好东西啊…你看我,如果我长得像之前被墨水糊了一脸一般黑,你肯定没想起来招募我吧?”

      少年嗓音蓦地变得有些低沉:“很多时候,长相是活下来的筹码。”

      话音未落,尚子祁一瞬凑近苏怀瑜堪比完美的面容跟前,只觉胸口随着对方睫毛颤抖的频率而跳动,幽幽道:“你也是。若不是你生得这么好看,你以为我会想起来苏府?”

      “什么…”

      “我此生最欢喜美人儿,你也算一个。”

      一瞬间,少年距他离得极近,他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完全没有常年不洗澡腐臭刺鼻的味道。

      至少这一点,自己还是满意的。苏怀瑜恍惚看见对方又向前走了半步,猛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你作甚?!”苏怀瑜于怔愣中反应过来,一挥袖将尚子祁的手打落,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厚脸皮地往地上一躺,闭眼就睡过去了。

      苏怀瑜嘴角一抽,右手抹向脸颊,果不其然看到了满手的鲜血,瞬间脸黑了一大半。

      “少爷…”樱桃瞥见青年不善脸色,唯唯诺诺试探道:“…要不要我现在去帮您提前备好热水沐浴…”

      眼前的地面逐渐被少年鲜血染红,苏怀瑜瞥眼看去,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惨白的脸因为疼痛揪作一团。

      似曾相识的场面。苏怀瑜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隐约记得曾经有一名男子被吊于城门之前。

      他会死,你得救他。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自己脑袋中回响,带着三分绝望七分痛悔。苏怀瑜下意识微微将手抬起,伸至尚子祁的方向。

      他在原地纠结半晌,瞥见少年脸色愈加难看,一把横打抱起对方,不耐烦道:“罢了,把我药箱拿过来罢,先帮他治疗。”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樱桃诧异地望着平日里苏怀瑜素白干净的手逐渐染上少年鲜血,紧皱眉头一副想将人摔到地上却又不敢的模样,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她从未见过苏怀瑜那般狼狈的样子,这人还真是少爷的克星。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修文加上三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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