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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初春的街巷,草木刚刚回绿,新发的嫩芽儿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却也不甘落后地抽枝散叶。毕竟连植物都清楚知晓,这是它们短暂一生中的第一场生存战役,输掉这场等于输掉了整个春天。

      街头巷尾中却有许多人没能挺到春天,甚至根本没机会去参加接下来生存的战役。

      一眼望去,冻死的乞丐孤儿就不在少数。最近一段日子里,巡街的官吏每日都能拉回不少冻僵的尸体。

      然而此番死人成堆的景象却没能影响城市的繁华,谁让它是邺都。

      作为皇城,邺都连九曲胡同里,一向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却是个意外,唯有单薄的吆喝声能挽回几分生气。

      “羊肉包子——又鲜又多汁的羊肉包子!嘿哟!这位客官,您要不尝尝我们的羊肉包子?祖传的手艺!保准鲜掉您下巴!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打烊三日,暂不接客啦!”

      “真那么好吃?”路过的大汉顿住,半信半疑,丢了一锭银子粗声道:“给俺来二十个!”

      “好嘞!”小摊老板用油纸包了二十个递上去,摆手道:“客官来得真巧,这是最后的二十个包子了,还剩一个留着给我们家丫头吃的。您放心,不好吃不要钱!”

      大汉小心地打开油纸,刚出蒸锅的包子氤氲着鲜香的水汽。他咽了口口水,拿起一个胖乎乎的白包子咬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鲜!鲜掉了眉毛!”

      老板边收拾摊子边笑道:“是吧!嘿嘿,小店成本,赔本的价钱,实在的用料!我和您说,今日圣上驾崩,明日开始全城裹缟,茹素三天,我这包子啊,就暂时不卖了。”

      “皇帝老子驾崩了?俺可是来考武状元的!他死了俺还考个屁啊!”大汗粗眉倒竖,嘴中包子屑乱喷。

      “春闱在四月,时间不会因先帝驾崩而变,新皇不出一个月便会上任。”清越声音传来,大汉回头,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草笠,衣着褴褛,脚步稳健地走至摊前。

      老板没看清来人,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啊,这得亏是有苏煜生苏丞相撑着朝堂,你说这人生老病死啊,天皇老子也逃不过。”

      “老板,照例来一个羊肉包子。”少年右手拍了十个铜板上桌,左手解下斗笠,露出轮廓俊秀的面庞,脸颊被泥灰抹得看不清原来的肤色。

      “哎哟!祁哥儿!您今日没赶巧,我见这么迟,还以为你不来了,就留一个准备给二丫吃的。”老板皱眉思忖片刻,还是从锅中取出一个肉包递给少年,笑道:“算了,你吃吧,那丫头该减肥了。”

      话音未落,摊子后面蹿出一圆滚滚的绿色圆球,旁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裹着绿色棉袄的胖丫头,眼睛乌黑溜圆,煞是玉雪可爱。

      那丫头瞪大眼睛抬头,鼓起腮帮子喊道:“谁要减肥?!爹你说清楚!”

      老板弯下腰,笑着捏捏她脸侧的软肉:“我家二丫就算胖,爹爹也喜欢。”

      丫头冷哼一声,别过头道:“这次就饶过你,不把你前天在外留夜偷喝酒的事告诉娘。”

      “行啦,你最乖。”少年轻笑出声,将手中包子塞到丫头嘴里,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这包子当作祁哥哥送你的,我得回去抄书了。”

      “唔唔唔,祁格格尊吼。”丫头狼吞虎咽吃完了包子,甜甜笑道:“我长大后一定要嫁给祁哥哥!”

      “哎——祁哥儿!”老板挥手喊道:“你又没吃!这钱是你一本一本抄书换来的,我不能要!”

      “给二丫买糖葫芦吃吧。”少年摆摆手,转身向巷子中走去。

      大汉抱着满怀的包子全程围观,好奇道:“那小兄弟是…”

      老板了然笑道:“哦,那是祁哥儿,我们这又名的孤儿乞丐,脾气好,又特别爱照顾人。我们这的老人小孩,都受过他帮助。”

      他蓦地低下身子,悄声道:“他娘本来是个窑姐,好不容易被赎身出了青楼,丈夫又跑了。孤儿寡母地相互依偎过了几年,他娘就得病死了,家也失火烧了,连个全尸都没保住。”

      说着说着,老板眼中似有些酸涩,抹了下眼皮:“街坊领居见留他一个怪可怜的,平日里都帮衬着他一点儿。这孩子也懂事,除了平日里要要饭,还抄书赚钱,识字识得也多,甚至还会作诗呢!”

      大汉听着发愣,木然往嘴里塞了个包子,被烫得合不拢嘴,咳嗽道:“俺平日里最看不起那些酸腐文人,但最敬佩那些孝顺好助人的真汉子!俺去把包子分给他吃!”

      寒风萧瑟,少年身着单薄布衣在街上独自行走,耳根被冻得通红,浑身却没有半点发抖。

      “小兄弟——”身后远远传来粗犷吼声。

      少年回头,只见之前的大汉抱臂跑来,喘着粗气道:“小兄弟,俺们交个朋友吧!”

      少年不明所以,礼貌笑道:“你是?”

      “瞧这记性,俺忘了自我介绍了。”大汉牙一龇,乐呵呵道:“俺叫赵强,你叫俺强子就行。”

      “赵强。”少年低首,一字一顿地念出二字。

      大汉听得一愣,只觉对方声线干净悦耳,自己名字被念得实在好听,不好意思地拍着少年的肩道:“不愧是读书的,念字都好听。哦,差点忘了!”

      他从怀中拿出三个用油纸包着的鼓囊囊的事物,塞给少年,豪爽笑道:“这个给你,算俺请的。你才十六七岁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包子哪够?长这么瘦,多吃点!”

      少年不动声色地转身挡住大汉的大掌,咳嗽道:“在下尚子祁,今年将至弱冠。多谢好意,只是怕你不够吃…”

      “没事儿!”大汉拍着胸脯道:“俺耐饿!只是没想到你都十九了,果然先生说的对,不能以貌取人。尚子棋,果然是文人的名字,你下棋一定下得很好吧。”

      “多谢,只不过我的名字,不是棋子的棋,祁者,大也。祁祁盛世的祁。”

      少年不再推辞,只是笑笑收下那三个包子,抬头望望天色,行礼道:“在下抄书赶急,先行告退。我家就在巷尾,不过是用草搭起的小床,你若有事,可来寻我。”

      见对方点头答应,大汉挠头憨厚笑了几声,边走边念叨:“奇奇盛世?文人就是喜欢忧国忧民,连取个名字都希望大梁强盛。不过我挺喜欢那小乞丐的,就是长得太瘦弱了,以后给他送些东西吃吧。”

      少年驻足,静静观望至对方身影消失在街头,一双古井无波的清目染上逆光的乌黑,沉声念道:“赵强。”

      嗓音微微发抖,似乎在隐忍极其浓烈的情感,仿佛下一秒就有喊声冲出喉咙。

      可是没有。

      少年只是紧攥拳头,沉默半晌后,无声吐出一口浊气,将包子塞入怀中匆匆向巷尾赶去。

      一路上他面无表情地迈过三具尸体,无视醉汉酒气熏天的挑衅,也没有正目看一眼呻/吟求救的将死老人,只是脚步不停地走至巷尾的一课硕大槐树下,推开几张堆积而放的杂草蓑衣。

      对他无用的人,尚子祁是不会去多管闲事的。

      一道极不起眼的破旧木门从石墙上显出,尚子祁左右观察,确保周围没人后才推门而入,关门前又小心将草蓑掩上入口。

      “阿晏,我回来了。”

      家徒四壁,院内除了一座水缸和一张被简木草顶撑起遮雨的草床,没有其他任何家具。

      尚子祁上前,至水缸捧了一把凉水洗脸,污浊随着水滴落入领口,苍白的皮肤显露而出。

      草床的布堆蠕动了一下,蹦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圆头虎脑,水眸扑棱,小跑着扑到尚子祁身上,糯糯道:“阿祁,你可算回来了。之前总有人在院外嚷嚷,我以为他们要闯进来了。”

      “放心,他们注意不到这角落还有个空院的。”尚子祁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不怕不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喏,今天的羊肉包子。”

      闻声布衣少年的眼中顿时泛出欣喜,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还冒热气的白胖包子,咽了口口水仰头问道:“阿祁不吃吗?”

      “刚刚碰见抄书的雇主,他给了我一些点心垫胃。”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狼吞虎咽地塞入嘴中,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尚子祁神色一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温声道:“慢些吃。”

      天色渐晚,漆黑的夜幕下逐渐降落下淅淅沥沥的细雨,仿若一道天然屏障,将这一方院落遮蔽于人眼,令两名少年心中异常的安心。

      冰凉的水滴自草檐中渗出,重重落于尚子祁熟睡中的面庞,沿着扭曲拧紧的眉头爬入脖颈,隐在草垫之下,只余下刺骨的湿寒,他翻了个身,下意识搂紧身侧因温度低下而颤抖的少年。

      刹那间一道惊雷夹着紫光撕裂天际,尚子祁低喊一声,自噩梦中惊醒。

      他粗喘几声,抬头迷茫地环视四周。灵台逐渐恢复清明,空院四周被四周朱门高墙围住,若是不爬上屋檐,定是发现不了对于流离失所之人来说堪称宝地的此处。

      这还是五年前,他娘刚去世之时,他与几个小乞丐被丐帮之人赶出街角走投无路之下,凑巧发现的一处藏身之地。这些年来,那些小乞丐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晏清与他在此处相依为命,小心躲避那些地痞和丐帮,竭尽全力生存下来。

      他替晏清掖好充当被布的衣物四角,对方身体的颤抖因为得到了温度逐渐停滞。

      尚子祁乌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半晌后才轻叹出一声。

      你放心,阿晏,我此生定会护你安全无虞。

      半刻前梦境中的黑白画面仍旧历历在目,身着龙袍的自己满面惊恐地被人吊起,双腿不断挣扎也无济于事。而奉命向自己脖颈挥落大刀的大汉,拥有着似曾相识的黝黑面孔,正是下午遇见给自己包子吃的赵强。

      叛军首领韩启铭于刀尖落下前仰天大笑: “尚子祁,你还真妄想自己鲤鱼跃龙门,能真当成个乞丐皇帝?”

      韩启铭眯眼望向台下捻须的老丞相和长身玉立于一旁静静看向执刑台的年轻男子,嗤笑一声:“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不过是刀俎鱼肉的戏码。自进宫起,开篇结局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你的人生自始至终就是个笑话。”

      是苏煜生的计划?他便是叛军背后的头领?

      尚子祁忍住喉间近乎窒息的压迫感,模糊的视野环视身周,以往谄媚的面容此刻全是不忍和嘲讽。

      你们原来都是这样想我的?平日里口口声声的“陛下万岁”,其实都在可怜我这个草根皇帝被充当傀儡的命运吧?

      “陛下!”一旁男子大呼,拼命挣扎着接近自己。

      “你们放了陛下!”晏清不顾周围叛军踩踏,死死抓住尚子祁脖颈上麻绳:“大胆!都反了吗?!”

      韩启铭被吵得不耐,撇眉一声令下:“真是主仆情深,来人啊,把他也吊上去,一起执刑!”

      “阿…晏…”尚子祁忍着颈上剧痛摇头:“退下,快退下…”

      从十五岁起,流浪五年,再到后来执政十年间,数百数千人对自己不过是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唾弃,只有晏清,那个笑语要与自己开启大梁盛世的少年,从未背叛过自己。

      软弱的话语终究无果,闪着寒光的刀刃按照计划高高悬起,刺眼阳光下,尚子祁朦胧地瞧见不远处的丞相父子,身着太医官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漂亮的凤眸紧紧凝视着自己,复杂混乱的情感于两汪乌潭中激撞旋转。

      那算什么?可怜,还是讥讽?

      人头落地前,尚子祁的嘴角弯起苦涩的弧度。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定会让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叛臣明白,究竟是谁,才活得像个笑话。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尚子祁闭目许久,察觉额间覆上一层温热。

      睁眼便见年少时期的晏清睁着无邪纯澈的大眼,担忧地看向自己:“阿祁,伯母虽然去世了,但你要振作起来啊。”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尚子祁狠狠掐向自己手臂,反复核对身周信息后,脱力般靠着土墙缓缓跌坐在地,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张口大笑出声。

      自己的这条烂命,阎王爷也不愿收。苏煜生,你可曾想象过,从绝望中重生回来的人会给你怎样的惊喜?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w
    男主没有救那些人只是不想惹麻烦w他自身的生存都难保了
    与上一篇可能风格有些不同,希望你们喜欢,欢迎小天使捉虫和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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