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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 ...

  •   天枢此举并非是怀揣着“做鬼也风流”的觉悟,而是他委实太激动了些,能看到他魂魄的人,这么些年来他还是头一回见,于是也未多想,先抱住那人的大腿再说!

      然而事与愿违,“美人儿”目不斜视地穿过他的身体,向前走去……

      哎?看不见?

      天枢呆滞了片刻,又猛地回首望向那道孤清的背影,咬咬牙追了上去。

      “道友道友,看得见我吗?”
      “真的看不见我吗?”
      “喂,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他在那人周围上蹿下跳,变着法地想吸引那人的目光,甚至双手抱住那人的脖颈跳到了那人身上,可终究还是一场徒劳。

      他有些失望,不禁仰天长叹,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那人身后。

      “虽说他看不见我的魂魄,可肉躯总看得见吧?”天枢尚且还存有一丝侥幸,在心中暗戳戳地说道。

      明明是不算远的路,可跟在这人背后,他恍惚间有种错觉,天南地北,都在他的眼中翻过,春夏秋冬,都在他的脚下流逝,可他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当真是……

      活见鬼了!

      天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对一个陌生人毫不设防,可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可那人看起来一副不入尘世的模样,应当不会是道貌岸然之辈吧?

      待他再抬眸望去时,却见那人已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注在了不远处四仰八叉地“尸体”上,神情凝重。

      天枢那比城墙拐弯还厚的脸皮难得的一红,颇为紧张地瞅着那人。

      如此作态实在是怪不得他,因着早先一直在忧心魂魄何时归体的事,天枢便没有过多留意自己几经波折后的样貌,只是现下一看,他顿时如遭雷劈,悔不当初。

      那“鸡立鹤群”的衣服被划成了参差不齐的彩带,他的脸已然成了血渍与泥泞的调色盘,再配上那一蓬如鸡窝般的头发……

      道友,你还是别救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就在他以为那人会把他当成一个横尸荒野的小叫花,绕道而去时,那人却踱步到他邋里邋遢的肉躯前,蹲下身去,伸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污垢,然后又回首望向他,眸光幽邃,声音却极为清逸:“你的?”

      天枢呆若木鸡,好半晌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你看得见我?”

      那人微微颔首,又转过头去,单手将地上的躯体扶了起来,揽进怀中,另一只手伸指点向他的眉心,一道青芒迅速没入,尚还有些茫然的天枢只觉一阵晕眩,就被吸入了躯体内,再度睁眼时,那人在如水夜色中泛着清冷的面容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天枢浑身一震,旋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丹田处汇集的真气却突然翻涌,搅得内府动荡不已。再顾不得其他,天枢凝息蹲下,将遍布在周身各处的真气收纳入丹田内,竭力安抚着内府的兵荒马乱。本该是沉心静气的时候,他的心却七上八下地乱作一团。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于他而言却是再清楚不过,炼气已达极致,筑基将成未成。

      这些年来,为防魂魄离体的情况愈发严重,他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他的修为,以维持炼气期,可眼下这情形,的确乃“厚积薄发”的前兆了。天枢不禁苦笑起来,心中暗叹道:“祸不单行也不外乎此。”

      “抱守元一,勿要分心。”

      宛如一盆冬日冷水兜头泼下,那人的手掌按在他的天灵盖上,没有一丝温度,冻得他直哆嗦。可他还是依言敛下心神,阖眸运气。

      那人继续道:“丹田气足,督任并行……周天循环,畅通身融……”

      周遭的灵气自头顶流入,仿佛潺潺溪流般淌过他的每一条经络,因着未曾沾染过他人气息,体内的真气迅速将这些灵气占为己有,不过瞬息之间,便淳厚了成百上千倍,纷纷向丹田处涌去。待滚烫的身体渐渐冷却时,他只觉神清气爽。

      筑基已成!

      他略微缓了口气,便连忙站起身来,难得正儿八经地拱手道谢:“道友相助之情,在下没齿难忘。”

      那人只负手立在原地,像个木雕一样,未曾回话。

      天枢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思虑片刻后终还是问道:“不知道友方才为何要装作看不见我?”

      那人皱了皱眉,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道:“你不认得我?”见天枢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他这才恍然,不禁失笑道:“竟忘了……你那时还小。”

      天枢偷偷地打量着他,心道:“这穿着打扮,不像是走火入魔的啊,怎么说的话都那般玄乎呢?”

      等等!穿着打扮……青裳,白发带,沈秃驴说这是那个谁的行头来着……

      眼前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天枢深吸一口气,虽极力控制着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手心却已然湿了一片,旋即佯装镇定地问道:“敢问……你十八年前可曾路过浔益城,救过一个婴孩?”

      那人轻瞟了他一眼,颔首说道:“‘天枢’这个名字,是我帮你取的。”

      抬脚,张臂,扑进那人怀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差没屈膝跪地以表感激了。

      “恩人呐!”天枢扯着嗓子喊道,活像是三朝回门的新媳妇掰着亲娘不撒手的样子,委实丢人现眼!

      玉衡冷漠地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扭来扭去,不发一语。

      许是察觉到了此举不妥,天枢终是将手一松,向后退了退,悻悻道:“呃……师兄?”

      玉衡也未与他多作计较,直截了当道:“我在家中行三,唤我‘三哥’便可。”

      天枢登时一愣,心中不由地有些发怵,他觉得,玉衡的自来熟同话本子里的人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般离奇的想法一冒头,天枢就立即将其掐灭,还顺便唾弃了下自己。

      盼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恩人,并且恩人还助他突破了炼气期,把他归为了“自己人”,他怎能有如此荒谬的想法?更何况他都这般大了,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了吧……

      思及此,天枢便心安理得起来,坦坦荡荡地唤了一声“三哥”,然后笑着问道:“三哥可是姓玉?”

      “无姓。”玉衡沉默片刻,又看着他道:“姓氏于修道之人而言,不过是尘世的枷锁,你的体质本就特殊,肉身与魂魄不匹,唯有修至人神合一的境界,方可摆脱眼下困扰,故当年便未在你的名前冠姓。”

      万万没料到他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天枢干咳了几声后,忙转移了话题:“你的修为已至何等境界,竟能将灵气纳入体内又传送于我?”

      玉衡未有迟疑,答道:“化神。”

      天枢了然地点点头,面上虽是声色不动,心里却甚是震惊。就算是大乘期的大能,即便通晓这吸纳灵气之法,也不一定能使得出来,更遑论将灵气一尘不染地转入另一个人体内,如此看来,他这位师兄的天资果真惊人。

      天枢原本还想再问问八年前他为何不见自己时,却是被他抢了先:“既然早已到了炼气巅峰,为何要强压着修为?”

      天枢解释道:“每逢筑基时,魂魄总会离体,我只能——”

      “那为何不去寻我?”玉衡似乎有些生气,神情绷得极紧,连声音都冷得掉冰碴子。

      天枢突然便气闷了:“我也想啊,可是是你说的到了筑基期再去寻你,我能怎么办?”

      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独自辗转于人世,一根救命稻草放到他面前,他除了拼命抓住,还能如何?可那样纤细的稻草啊,他怕抓得太轻,它会随风而去,他怕抓得太紧,它会断在他手里。他只能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放入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觊,久而久之,救赎竟成了一种负担。

      他将他的话奉若神谕,又怎敢轻易忤逆?

      玉衡愣怔住,好半晌才轻叹道:“我的意思是让你要迈入筑基期的时候去寻我……罢了,四芒令牌可还带着?”

      知晓自己竟闹了八年的大乌龙,天枢讪讪地笑了笑,忙要将脖颈上用线拴着的玉牌掏出,却被玉衡摆手制止了。

      “你戴着便是,若遇危险可保你一命。”

      可它刚刚失灵了,害得我损耗寿元念了朝暮诀……

      天枢将玉牌老老实实地塞了回去,双唇微微张了张,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玉衡转过身,天枢忙抬脚跟上。玉衡望了他一眼,终是问道:“为何会离开天门?有任务?”

      天枢诧异道:“三哥没接到消息么?上头抓了一个魔种,说是那边会在你从合虚山会天门的路上设下埋伏,于是便遣了五名弟子前来接应。”

      玉衡脚步一顿,猛地侧首看向他,眸光氤氲着朦胧月色,竟是一派森冷:“着了他们的道了!”

      闻言,天枢瞳孔骤然一缩,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衡回道:“我离开合虚山已有数月,当时也给掌门传过信,如今看来,那信怕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天枢闭了闭眼,又问道:“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

      “不是我,是你们。”玉衡一字一字道。

      天枢一怔,旋即想起了之前与魔种的领头人交手时,他提到了“修士的身体”,当时未曾多想,只当是那魔头随口一提,毕竟将魔种放入修士体内之事已屡见不鲜,可现下看来,事情远非如此简单。思及此,天枢竟有了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感。

      “另外四人呢?”玉衡问道。

      天枢倏然拍了一下额头,低声惊呼道:“糟糕!为保险起见,我们是分开走的,那些魔种既然没追上我的话,多半是寻着他们去了!”

      玉衡神色一凛,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拉起他便腾空而起,随后稳稳地落于一条细如缰绳的柯枝上,身形未曾有半分晃动,相比之下天枢就要逊色得多,他的腰虽被玉衡牢牢地搂着,可他却依旧死揪着玉衡的衣襟不撒手,唯恐一个不慎死于非命。方才那一刹,铺天盖地碾压过来的魔气,与那个“弓腰虾”魔头的如出一辙!

      玉衡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莫怕,你且松手……”

      天枢凑近他的耳畔,亦小声回道:“不松!一松命就没了!”

      真气动不得,身体不能晃……除了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扒在人家身上,他还能干啥?天枢不禁安慰自己,此乃择良木而栖。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刺耳的长啸声传来,方才还弥漫在四周的魔气被悉数召回,朝着某个方向涌去。空气似乎变得湿漉漉的,眼前的景色仿佛被一层血雾所蒙住,鼻尖处是挥之不去的腥味。

      “嗒,嗒——”

      枯叶在沉重的脚步声中支离破碎,周遭的夜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愈发昏暗,若非那几根不伦不类的翎羽昂首挺胸地立在他们肩上,天枢实在是辨不出这些魔种的方位。

      虽说是故人重逢,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感叹,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品位比他们门派还另类的存在。太微天门的衣服虽是瞩目了些,可还没到这般丧心病狂的程度,瞧瞧脚下这些人,活像是一群失眠的大公鸡,眼巴巴地等着旭日东升时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报晓。

      “小耗子的味道。”

      夜风吹鼓着为首之人的衣袍,那削瘦干瘪的身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空荡荡的,不人不鬼的面孔半隐半现间显得愈发狰狞。

      天枢呼吸一窒,抓着衣襟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头也埋进了玉衡的脖颈里。

      一缕携着些许凉意的头发蹭到了玉衡的耳朵,如同微末的星火落入一堆干柴中,瞬间烧得他耳根发烫。玉衡不自然地避了避,哪知天枢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甚是难缠,他只好一手搂紧了他,一手轻拍着他的背,道:“无碍,我设了结界。”

      闻言,天枢微微向后靠了靠,却依旧不肯撒手,还一本正经地扯谎道:“我恐高。”

      玉衡哑然失笑:“怎么跟小瑶一样——”话音在此戛然而止,他微微一愣,搂着天枢的手猛然一紧,天枢的额头便磕到了他的下巴,天枢登时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玉衡连忙松了松手,却吓得天枢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却也不忘“求知若渴”一番:“小瑶是谁啊?”

      玉衡偏了偏头,回道:“妹妹。”

      天枢了然地点了点头,却不经意瞥见了他那尚未褪去红潮的耳朵,当即鬼使神差地腾出一只手来去揪了揪。

      玉衡浑身一震,天枢只觉搂着他的那只手的温度正急剧攀升,直烫得他口干舌燥。而下一刻,化为风刃的魔气已横斜在他们中央,险些削掉他的头发。

      玉衡设下的结界竟被解开了?

      天枢忙向后跃去,避开了锋锐的魔气,旋即不可置信地看了玉衡一眼,却见四五个魔种已将玉衡团团围住,目光呆滞,机械地朝玉衡攻去。

      天枢正欲返身相助,肩膀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无尽的寒意穿透肌肤埋入骨中,沿着他的脊梁窜进了心里,冻得他僵在了原地。

      “原来你在这儿呀,小耗子,当真让我好找……”被拖得极长的尾音经嘶哑的声音润色后,仿佛一道绵长的惊雷,将他后背的冷汗劈成焦灰,糊作一团,他只觉膈应得慌。

      此时此刻,唯装傻充愣,能屈能伸方为上策!天枢默默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地扭过头去,逼迫自己笑得虔诚:“这位前辈……不是所有夜晚出来溜达的都是耗子,您认错了……”

      一张枯皱丑陋的面容骤然闯入视野,那折射出骇人光泽的鼻尖几乎贴到他的脸上,呼出的气似乎带了尸体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在那双阴森而嗜血的眼眸中,天枢看到了自己竭力维持的笑意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你个老不死的!这是几百年没沐浴了?”再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他倾尽全力向后挥出一掌,趁机逃离了魔爪,随即气急败坏地斥骂道。

      那魔头垂眸看了看掌心中尚还热乎的一小块血肉,伸舌舔了舔,露出餍足的神情,随后又抬眼盯着天枢的肩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桀桀……你不要了?”

      天枢捂着肩膀,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算老子送你的!可千万别噎死了!”

      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人一口塞进嘴里,咀嚼几口后吞下是什么滋味?天枢只想把眼前这个丑八怪开膛破肚!

      那魔头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残留的血迹舔舐干净,从喉中挤出一声喟叹,身影一晃,又陡然出现在天枢面前。

      电光石火间,一缕青芒横陈在天枢面前,竖起了万仞屏障,那老家伙一时不察,便一头撞了上来,顿时额前被搅了个皮开肉绽,凄厉的叫喊声在空谷回荡。

      见状,天枢不禁幸灾乐祸起来,心中大呼痛快,肩上的伤也似乎没方才那般钻心的疼了。

      玉衡轻落于他身侧,淡然的目光触及那道碗大的伤口时,有了一瞬的皲裂:“他伤的?”

      仿佛找到了坚硬无比的靠山,天枢瞬间底气十足,忙义正言辞道:“没错,就是他!”

      玉衡看了一眼如烂泥般匍匐在地的魔头,冷声唤道:“白虹。”

      一声闷沉的低吼自漆黑的林子中掠来,卷落了漫天星辉,惊得百兽齐鸣。

      天枢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拉着玉衡的衣袖往他身后缩了缩。

      一只锋利的巨爪乍然出现在人前,激起无数尘埃,大地也为之震颤。

      天枢抬眼望去,只见数丈高的白狐站了起来,微微露出的獠牙宣告着他的强大,拖在地上的尾巴裹作一团,是与之格格不入的慵懒与优雅,狭长的眼睛中泛着森森绿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天枢问道:“三哥,这是……”

      玉衡并指一点,他肩膀上的血洞霎时被堵住,旋即又抓起他的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哎?我的仇不报啦?这是要去哪里啊……”天枢尚还没问完,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青色的光屑纷飞在空中,很快便灭了去。

      那魔头艰难地撑起了瘦骨嶙峋的身子,掀了掀眼皮,看到的却是四五具同伴的尸体,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竟是从内里将他们全部杀死。他干咳了几声,正欲从地上爬起,却被一道阴影兜头盖住,他浑身一抖,颤巍巍地仰首望去……

      巨爪如千钧般落下,他甚至还来不及叫唤一声,便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月光惨淡,满地刺目的鲜血也渐渐凉透。白狐嫌弃地甩了甩爪上沾了血的毛,高傲地扬了扬头,转瞬之间也没了影。

      夜风还在肆虐,是哀悼,还是嘲笑,已无从得知。

  • 作者有话要说:  死皮赖脸地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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