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陌中

4、一人一剑荡群魔

　　匀台上仙刚一落座，芫荽就急急问道：“师父，我的身世是什么？”

　　有了沬漓姐姐的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她从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一定是知道她的身世的！为什么她以前就没想起过要问呢？‘

　　匀台上仙有一瞬间的错愕，眉头一皱，袍袖一挥，拿起琉璃盏中的仙酒一饮而尽，说：“该告诉你的时候师父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不要多问。”

　　他的声音竟然是透着几分冷厉的。芫荽一愣，师父虽然一向沉默寡言，却极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难道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但她又不敢违逆师父的话，只好“哦”了一声，乖乖把一肚子想问的话全咽了下去。

　　瑶池会已经接近了尾声，歌舞毕仙乐停，正当众仙家高举手中的玉液琼浆准备共同庆祝这太平盛世时，有值日功曹匆匆走进瑶池，打破了这一片祥和之声。

　　“启禀神后，凡界有九路魔头作乱，百姓苦不堪言，恳求上天派仙人下界除魔。”

　　神后紧锁眉头，她治下的三界怎能允许有妖魔作乱，这是对她的无上权威的挑衅。她问：“诸位仙家，谁能下界除魔降妖啊？”

　　然而各路仙家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表示愿意下界除魔，刚才还喧闹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六界之中，原本是天界一家独大，仙人高高在上主宰其余五界之生死，然而岁月变迁，演变到今天的格局是，魔界与妖界联合，两界与天界成分庭抗礼之势。天下妖魔数量何其多矣，仙人没有办法将他们除尽，而妖魔也不敢轻易攻打天界，于是两方势力的交锋点就在人界，人没有法力，也没有妖魔之力，于是就成了无辜的牺牲者。如今九路魔头作乱，没有一位仙家敢主动提出下界除魔，妖魔是杀不尽的，除一次魔不难，难就难在怕这些魔物日后的报复，一旦他们纠集起来毁了仙家的洞府，这些平常高高在上的仙人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散仙，地位一落千丈，所以没有人敢轻易冒险。

　　神后再问：“哪一路仙家可以下界除魔啊？”

　　还是无人应答。

　　神后扫视着她座下的这些仙家，哪一个不是神通广大，哪一个在三界不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此刻他们的神情间竟然都在闪躲。她的脸色渐渐发青，怒道：“我偌大的天界，竟无一人能下界除魔降妖！”

　　天威不测，神后动了怒气，一时间电闪雷鸣，整个瑶池都在她的脚下颤抖。

　　匀台上仙站了起来，淡淡道：“天界一日，人界一年，匀台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荡平作乱的九路魔头。”

　　话音刚落，匀台上仙背在身后的众生剑发出一声惊鸣，剑未出鞘，剑气却直冲云霄，丝毫不逊色于神后的王者之气和道祖的三清之气。刹那间，青衫布履香叶冠，他一道削瘦的身影仿佛傲立天界，令众仙都失了颜色。

　　那些平日里丰神俊朗的男仙家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那些从很久之前便被匀台上仙的名号震慑的女仙家们的眼中无一不是异彩连连。而芫荽，也不由地看痴了去，这就是她的师父，一个人一柄剑就可以撑起一个天，那些不管是什么神仙还是妖魔的，在他面前都弱爆了。

　　没有人比神后更能在此刻这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瑶池正在那柄剑的剑气下颤抖，这就是众生剑的力量，傲世三界的力量，却不属于她这个三界之主所有。

　　道祖也开口道：“神后，匀台法力高强，修的又是除魔降妖之道，由他下界除魔再合适不过了。”

　　神后悄然收起眼底的那一抹晦涩，微笑着说：“上仙肯出手，何愁魔头不除，本后在此代表下界正在受苦的百姓向上仙致谢了。”

　　“师父！那我呢，我怎么办？”芫荽急急地问，师父不会把她丢在这儿吧？

　　“你先回界外山，等我除魔以后自然会回去。”

　　“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除魔吗？”

　　匀台上仙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抚摸了下她的发顶，芫荽吓了一跳，师父极少对她做出这般可以说是亲昵的动作，哪怕是在众目睽睽的瑶池会上，芫荽的脸也一下子就红了。只听匀台上仙说：“除魔之路危险重重，你不必跟着去，有师父在，一切妖魔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荡平。你乖乖在山里待着。”

　　芫荽还想说什么，匀台握紧了手上长剑，青衫撩起，布履已经踏出。

　　“上仙，等一等！”神后突然说，“我的弟子沬漓修太上清心之道，如今也小有成就，就让她跟随上仙一同前去除魔，既可以助上仙一臂之力，也可以多多历练一番。”

　　匀台回头瞥了沬漓一眼，青丝白裙，颠倒众生，分明有那样的倾世之貌，却又是那般的清冷之姿，让人兴不起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沬漓向匀台盈盈施了一礼，然后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匀台，眼眸恬静无波，不卑不亢，似乎在等他的回答。在天界，敢这样直视匀台的人还不多，甚至连芫荽也不敢。

　　他淡淡地说：“除魔之事紧急，跟得上我的脚步你就来吧。”

　　“沬漓定然不会成为上仙的累赘。”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匀台上仙一点头，然后，一青衫一白裙，两人脚踏祥云往人界赶去。

　　昭煜看见芫荽准备离去的身影，一把拽住她的衣袖，问道：“你去哪儿？”

　　“回界外山。”芫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沮丧。她的确很失落，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跟他去除魔降妖过，哪知道这一次竟然让沬漓姐姐跟着去了，哪怕沬漓是她的亲姐姐。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能一个人从界外山到天界，也能一个人回去。”芫荽挣开昭煜拽住她衣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匀台上仙承诺的一个时辰，在人界就是一个月。

　　路上，沬漓曾问：“上仙，沬漓可以帮上什么忙？”

　　匀台上仙瞥了她一眼，他除魔降妖从来都是一个人无需帮忙，但她是神后派来的，而且她的容貌和芫荽至少有七分相似，所以他说：“你帮我找到那九路魔头，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我好一次除尽。”

　　“好。”沬漓点头，她自然明白，有匀台上仙在，除魔降妖的事轮不到她插手，像这样给他打下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不过，对于她来说，却已足够。

　　这一个月里，沬漓在人界山神土地的配合下找到了作乱的九路魔头，将他们逼到了一个进退无路的山谷里。

　　而那里，一座峻峭的孤峰上，一道削瘦的身姿傲然而立。青衫，布履，香叶冠，几缕银白的长发随意散落在额前，他的身后背着一柄长长的剑。

　　他已经等一个月了，他的面前正是那为祸人间的九路魔头。沬漓静立于战局之外，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里不是她的战场。九路魔头都是成名已久的一方豪强，此刻在面对匀台的时候，竟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浓浓的畏惧，三界第一散仙和众生剑的威名实在太过显赫。匀台的身后，众生剑在抖动，在惊鸣，这柄剑为除魔降妖而生，对妖魔有极强的感应，堪称天下所有妖魔的克星。他一人一剑就震慑住了九路魔头。

　　风起，沬漓的青丝与白裙一起飞舞，时而遮掩住她的眼，却遮掩不了她落在那道削瘦的身姿上的目光。饶是她修太上清心之道，此刻的心里也不免兴起一阵波澜，那个人的身姿，当真是令天界的众仙远远不及。

　　为首的一路魔头狰狞着脸道：“匀台！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以除尽我们九路魔头吗？”

　　“别说九路，就算你们魔界倾巢而出，我一人一剑，也足矣。”匀台的声音不大，却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在幽静的山谷里激荡连绵，回响。

　　这九路魔头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匀台说的是实话，有众生剑在手的他，的确是天下所有魔物的克星。

　　“就算你杀了我们九个，天下的魔族千千万万，你除不尽的！”

　　“我没说过要除尽你们，众生剑在生不在杀，我修的是除魔降妖之道也不是杀戮之道，但如果你们敢兴风作乱，我就必须为众生除恶。”匀台上仙取下剑，横在九路魔头面前，剑还未出鞘，凛然的剑气却已经逼得他们不得不释放出魔力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你们识相待在魔界，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但是……”他摇头。

　　“跳梁小丑，虽远必诛。”

　　轻轻的八个字却重重地落在九路魔头的心上，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没错，他们无一不是纵横一方的强者，谁不是作威作福惯了，在那一人一剑前却跟跳梁小丑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在你们灰飞烟灭之前，我有一个疑惑还请你们解答一下，妖魔两界就算有侵略的野心，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始终不曾有大的动作，为何你们这九路魔头不怕死，敢大张旗鼓地在人界兴风作乱？”

　　这九路魔头又是面面相觑，妖魔修行不易，更何况是修炼到他们这种级别，更是惜命惜得要死。在匀台上仙的震慑下，妖魔两界从不敢公然作乱，如果有选择，他们怎么可能去挑战匀台，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没有选择。魔界新出了一位魔尊，他在极短的时间里用雷霆手段统一了妖魔两界，并将各路的妖王魔头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他的可怕之处甚至超过了匀台上仙。魔尊的野心远不止限于妖魔两界，他们九个人，不过是魔尊用来开路的棋子而已，没有第二个选择。

　　与其面对魔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还不如面对匀台上仙一人一剑来的痛快。想到这里，九路魔头把心一横，竟然同时施展出了魔力，他们修行的路数不同，一瞬间就有九种不同的魔力纠缠在一起，凝聚成一道掌印，这掌印迎风暴涨化为一座庞大的山岳向匀台上仙镇压而去。

　　孤峰上，那道削瘦的身影何其渺小，一只修长的手伸出袍袖，只是轻飘飘一托，就接住了镇压而来的山岳。然后，他的手轻轻一握，山岳顷刻间崩碎。九路魔头大骇，凝聚了他们全力的一击竟然在举手间就被化解了，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较量，他们的身体开始移动，再有片刻犹豫，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想逃？匀台上仙等了一个月，把他们聚齐在这山谷，就是想一次将他们除尽。逃得了吗？修长的手握住剑柄，众生剑被一点点地拔出鞘，一声剑鸣之下，凛冽的剑气毫无保留倾泻而出，天和地为之一颤。长空和大地被硬生生割裂成两半，九路魔头心胆俱裂，他们催动毕生的修为想要抗衡，这剑的名头在天地间太过响亮，没有哪一路魔头敢冒险，因为也许冒一次险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匀台的眼微微一眨，一剑轻轻斩下，剑气将九路魔头瞬间吞没。他收回剑，再也不见九路魔头的影子，他们已经灰飞烟灭，而他的青衫甚至连动也未动。

　　不知什么时候，沬漓走到他的身后，她亲眼目睹了一场众生剑除魔的战斗，心中的波澜还没有平复。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平静了，才淡淡言道：“匀台上仙适才一剑荡群魔的英姿，放眼三界恐怕都无人能及。”

　　匀台上仙没有回头，在天地初开的时候，他跟随天君神后划分三界，不知道与多少妖魔厮杀过。那时，神没有高高在上，妖魔也不是人见人怕，都是在争三界的统治权，不知道有多少神魔仙妖陨落，而他凭借一柄众生剑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厮杀，渐渐才有了匀台上仙的名头。只是如今，三界六道名分已定，他拔剑的次数少的多了。

　　“神后让沬漓跟随在上仙身边帮忙除魔，上仙一剑之力还没有尽，九路魔头已经全部荡除，沬漓连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匀台上仙说：“你帮我把他们聚齐在山谷，我才能一次把他们除尽，回天界你可以和神后交待了。”

　　沬漓微微一笑，她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她也不是担心不能和神后交待什么。

　　匀台上仙回头，目光难得在沬漓的身上停留了一下，沬漓的目光也直直地迎上去，一如在天界时一样，没有丝毫退缩。匀台上仙收回目光，说道：“你的太上清心之道是无上大道，既可以清你的心，也可以除魔降妖，你的修为已经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并不下于我多少了。”

　　沬漓问：“那么上仙是觉得，沬漓跟随在神后身边，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吗？”

　　“你被神后收为关门弟子，修习太上清心之道，风华绝世，三界无不称羡，你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沬漓笑了，那笑容颠倒众生，只是却不曾落入匀台上仙的眼里，他始终不曾正眼看过她，哪怕她的容貌与芫荽有七分相似。沬漓说：“既然上仙发话了，您觉得沬漓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那沬漓也只好这样以为了。只是，沬漓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还请上仙赐教。”

　　“说。”

　　“为什么是我？或者说，为什么是芫荽？两生花，一株二艳，并蒂双花，为什么上仙选中了芫荽？”

　　“神后告诉你的？”匀台上仙的眼里划过一抹凌厉，那种凌厉甚至足以和众生剑的剑气媲美。

　　“神后什么也没说，可是沬漓修太上清心之道啊，自我道成那一刻起，我就参透了所有的事，包括上仙与神后的那个赌约。可是沬漓不明白，同为两生花上的一朵，为什么上仙选中了芫荽，没有选沬漓？”

　　“你是在责问我？”

　　“不敢。十八年前，天池之畔的那一株两生花正处在濒死的边缘，多亏了上仙与神后的那个赌约，不然沬漓和芫荽哪里还有今时今日。神后与上仙是高高在上的三界主宰，而那一株两生花飘零无依，或生或死，凭的就是上仙的一句话。我们只有被选择的命运，哪有资格来问为什么。”

　　“你说没有资格，今日又何出此言？”

　　沬漓又笑了，纤细的手撂下几缕发丝，发丝遮掩了她的笑，也遮掩了笑中的意味莫名。她说：“沬漓是想感谢上仙，正是因为上仙的选择，沬漓才有机会跟随在神后身边修习无上大道。九路魔头已除，沬漓要回天界复命了，上仙也早点回界外山吧，不然芫荽该等急了。”

　　说完，沬漓又向匀台上仙盈盈施了一礼，脚尖轻点，裙袖舞动，一抹纯白的倩影往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