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匪擒夫记（重生）》吾城不语

11、羁绊

　　裴彧向我表白后的第二天，寨中出了一件大事，准确的说，是我的大事。

　　我爹说我是他偶然捡的，但我总觉得他骗我，如果我不是亲生，怎么总有好事落在我头上，比如我新官上任正需要点火立威的时候，买卖就来了。别看我说得轻巧，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爹他猴儿精，那情报网是算准了日子才上报领导的。

　　署日依然很难耐，凉茶在我手里过了一遍，温得我难以下口，更让我头疼的，大堂里黑压压地挤了二十多号人，一个个都在等我施令，如今我和一群身强体壮的糙汉子同处一室，闷得我几乎以为自己正在汗蒸！

　　诚然，这寨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爹这些年，真是过得很不容易。正想着，门口一片喧哗，陈埃哥哥终于到了。

　　一改往日常态，他那几步走得甚是轻飘，仿若脚下无根，再看面容，脸色暗淡，眼睛浮肿，好像一夜未睡，行至我身边坐下时，一身浓烈的酒气竟比我的还重。见我从头到脚都在打量他，陈埃哥哥别过脸去，若无其事地询问众人，“刘棠那奸商贩卖私盐的消息是否可靠？”

　　有人回答道，“非常可靠，先前他已经走私两笔了，这次是要运往归城，按理说不走官道的商人都走山下那片竹林，但是刘棠偏偏舍近求远选了山北那条小道，大概明日酉时左右到达，正好咱们兄弟把他劫了，两三年都不用愁那盐价了。”

　　我把目光转到说话那人身上，“怎么，最近这盐又涨价了？”

　　“涨了，现下已经是柴米油盐里边最贵的了。”

　　哦，最贵的。尽管我不知道这最贵是有多贵，但我只要一想到山下那些没有盐巴的贫苦百姓过着食之无味的日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看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两极分化，当真不是说着玩的。

　　想着，我决心已定，挥着巴掌拍桌站起，我道，“弟兄们，这一票咱们干！”

　　“寨主英明！寨主英明！”大堂里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同众人商量过计划后，我们把出发时间定在了翌日未时，届时化装成一个杂耍班子，在那路旁就地歇息，等待刘棠的车马。劫了东西以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运送私盐回山寨，一路将其送至归城，城门口处自有专人前来接洽。

　　至于陈埃哥哥说得专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但总归是我们信得过的人，否则不至于每次劫富之后都有地方济贫。

　　晚饭是和我爹一起吃的，席间他絮絮叨叨地和我讲了一些有关情报部门的事，但我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爹终于被我这状态搞得不耐烦，厉声对我道，“一个人有多大权力，就要担起多大责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不学无术，你要知道现在你肩上背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生死，还有北青山上这么多兄弟的命！人命关天，你半点都马虎不得！”

　　我有点看傻了，我爹发怒的样子还真是少见，但是我得承认，的确是我做的不够好，于是我赶紧恭敬道，“爹爹教训的是，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我爹颔首半天，总算嗯了一下，我松了一口气，不过……

　　“爹……”我凑到他跟前，“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和陈埃哥哥说明白，但我觉得他好像……”

　　“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我惊呼，“你告诉他的？不对啊，爹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爹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告诉他，昨天半夜他跑来问我，只求一个真相。”

　　“什么真相？”

　　“我为你算的那一卦。”

　　“好吧……”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想陈埃哥哥会想明白的，对吧爹！”

　　我爹撇了撇嘴，似是有话要说，但看我眼含期待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你想的太天真之类云云，然后再一通说教让我知道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但是在我心里，陈埃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无论他想开与否，我都务必让他知道这一点。

　　从我爹那里出来，我带着鞭子去往练武场，听说陈埃哥哥每次出任务的前一晚，都会在那练剑，且一练就是一个时辰。

　　走进练武场，黑灯瞎火一片，唯有月色下清冷的剑光在舞动，我看得眼睛生疼，于是点了几处明火，整个练武场忽然亮了起来。

　　我定睛望去，练剑那人长发梳成一束吊在脑后，着一身黑色劲装，薄而亮的剑身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孤傲，劈、刺、截、抹几个动作也越发凌厉，草木簌簌颤动，惊了夜里的风。

　　我看得清清楚楚，陈埃哥哥正在生气，也唯有生气之时，他才会这般杀气昭昭。

　　一套剑法练完，我甩着鞭子迎了上去，直击他剑柄，他则一翻手腕轻巧躲过，我又抡起鞭子去缠他的脚，他腾空翻起，如同流云一般在我头顶转折，落于我的身后，随即我们俩就一来一回地比划上了。暗夜寂静，此时最为喧闹的，不外乎我们二人各有所思的内心。

　　陈埃哥哥的想法我不清楚，但我猜测，昨夜我和裴彧那一番矫情，他大有可能躲在暗处将过程看了个完全，而后去找我爹求真相，再回到房间里独自伤心，喝酒解闷。

　　而我的想法就简单了，我需要一个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契机，毕竟我们相识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很深，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当亲人嘛！况且在我看来，亲情的深厚丝毫不输给爱情。

　　本来我想演一回弱女子，打到激烈时就哎呦一声扭个脚，然后天真无邪求原谅，但我简直高估了自己对武术的抗拒力，我们足足打了三个回合都没分出胜负，最后还是陈埃哥哥叫停，我这才收了长鞭坐下休息。

　　他将酒壶递给我，“呐，解解渴。”

　　举到鼻尖闻了闻那酒，一股清甜的酒香霎时占领了我的味蕾，我忙喝了两口，细品之下直觉入口清爽、丝丝清凉，刚才那一身的燥热皆已消失不见。把酒还给他，我问道，“葡萄酒吗，你酿的？”

　　“是啊，后山那片野山葡萄，这酒我埋了一年，前些天才取出来，本想着你继任那夜请你喝，没想到自己却被柳家兄弟灌了个不省人事，因而这酒也耽误了。今日赶巧，就当是恭贺你走马上任，先干为敬吧！”说着，他朝我拱了拱手，饮了一大口。

　　我大笑，将那酒一把夺过，“这么好喝的酒不能你一人独吞，改日再送我一坛如何？”

　　“你若喜欢就都拿去，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就酿酒一技得了你爹真传，往后我慢慢酿给你喝！”

　　“好！”我抬头看向他，“哥哥负责酿酒，妹妹负责喝酒，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嘛！就这么说定了啊！”说着，我对着清风明月举了举杯，“来，北青山上有灵之物一起为我们见证，今夜不醉不归！”

　　在我强调他是哥哥我是妹妹之时，陈埃哥哥的眼神闪过那么一丝凄凉，但很快又恢复为一泉活水。我以为，他那么聪明，定然会明白我的意思，也会为我、为他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然而下一秒，他却将我抱了个满怀。

　　我大惊，“陈……陈埃哥哥？”

　　“嘘，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他的声音低沉且充满悲伤，仿若孩童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却要忍住眼泪说声没关系一般，透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坚强。

　　面对这样似曾相识的陈埃，我完全不能拒绝。前世多少次在战火中看不到希望时，裴彧都是这样紧紧抱着我，求我反复地告诉他“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时我不懂，以为他需要的是一腔孤勇，但现在想来其实很简单……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心安而已。

　　翌日清晨，我醒于白虎威风凛凛的虎爪之下。那一掌，拍的我肉疼……啊不，准确的说，是胸疼……我疼得直冲白虎翻白眼，搞不清它为何如此大逆不道，竟然对我大打出手。

　　这时我就听见我的房门被敲了两下，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家公子请问陆姑娘醒了吗？方便一起吃早饭吗？”

　　来人是无恙，我忙应着，“醒了醒了，这就来了。”于是手忙脚乱地穿衣打扮，待得拾倒好自己，发现白虎立在一旁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这也怪我，我先后两次为裴彧辛苦奔忙，吃了不少苦头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白虎这家伙定是记了裴彧的仇，心里那口闷气没出。

　　我笑着上去捏了两下，“好啦，莫气啦，若你真的和裴彧生气，恐怕你要气一辈子呢！不划算不划算，不如早点释怀的好！”

　　白虎哼了两声卧在我脚下，也不再理我了。好吧，既不理我，我出门就是。

　　无恙还在等，见我出来忙对我见礼道，“陆姑娘早，我家公子有请！”

　　看他如此恭敬，我竟忍不住想笑，于是故作挑剔道，“你别见了我就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听着别扭，不如像你家公子一样，叫我乔乔如何？”

　　谁知无恙立即告饶道，“还请姑娘莫要再拿无恙取笑了，上次在姑娘房梁偷听，公子已在无恙头上记了一笔惩罚，如今若再冒犯姑娘，无恙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是吗？难道他能开了你不成？”

　　无恙想了想道，“那倒不会，无恙自小便跟着公子，深知公子的脾气秉性，公子对待下属很是友好，绝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咄咄逼人，毕竟这么多年了，这点主仆情分倒是有的，只不过……”

　　无恙没再说下去，我却开始好奇了，“不过什么？”

　　“不过他会不会多算几笔惩罚就不好说了。”

　　我笑欢了，“他那一笔到底是怎么记的？不如说与我听听。”

　　说话间我们二人已经来到裴彧门前，这时，裴彧的说话声刚好清晰可闻。只听他道，“怪不得念儿总说无恙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当时我还纳闷怎么个玲珑法，今日算是借了乔乔的光大开眼界了。无恙啊无恙，原是我从未仔细看过你啊！”

　　我推门，冲裴彧轻快一笑道，“念儿是哪个？”

　　“是我九弟裴念，如若我所料没错，他近几日会来此处寻我，待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

　　“哈，那好啊！我定要好好认识他！”我欢快地答道，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那场焚尽躯体的熊熊大火，和火中那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惊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