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笙歌》许君三生

14、平安归来

　　眼见着已经过了第七天了，唯灵还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玥笙内心越来越焦灼，他不吃不喝的守在唯灵身旁，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徒劳无功地一遍一遍地帮她把被子往上拉，又怕她会被闷到，只好笨拙地给她掖好被角。

　　床边的糕点换了好几批，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地劝他，管家止不住地叹气，弦若装腔作势的悲伤着。

　　所有人都觉得唯灵不会醒来了。

　　就连玥笙，也差点这么以为了。

　　可是唯灵醒了，在一个大雨瓢泼、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时已是深夜，众人都已入睡。只有玥笙还在唯灵的房里，彼时他正站在窗边，看外面一道道紫色的闪电把漆黑的天幕划破，雷电劈过的瞬间，恍若白昼。

　　微弱的女声却突然从身后传来，“水……冷……”

　　轰鸣的雷电声几乎把这微小的声音盖过，玥笙耳力却极好，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有些许迟疑地转过身，却发现——

　　唯灵此刻正在瞪他，她平日里紧闭着的双眼已经睁开，黑如曜石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彩，她似嗔似怒，脸色仍然很苍白，却已经鲜活起来。

　　玥笙这才敢相信，他颇有些狼狈地奔过去，手忙脚乱地给唯灵递了水，唯灵咕咚咕咚地喝了整杯水，这才觉得喉咙不再那么干涩难受。

　　喝完了水，唯灵觉得自己才算活过来了，水真不愧是生命之源。随后，唯灵半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缓了会，感觉自己终于没那么冷了，她才对此刻站在床边，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玥笙埋怨道——

　　“我刚醒，叫了你那么久，你怎么都不理我！我可能不是被那冰锥插死的，是被你渴死的！”

　　熟悉的娇嗔语气，熟悉的俏皮可爱的神情，真的是唯灵，唯灵真的，醒来了。

　　玥笙说不出来话，他只觉得此刻，他的嗓子有些发苦，他按捺住心底的情绪，唯有沉默地站着。

　　唯灵看玥笙没回话，她不由有些狐疑地打量玥笙，玥笙看上去有些憔悴，面色发灰，眼圈发青，眼里都有了些红血丝，唯灵歪头疑惑道：“你怎么啦？哑巴了？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玥笙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自己看上去状况应该不太好，毕竟好几日没好好睡觉，修真之人，也是人。

　　唯灵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懵了，什么情况！为什么她醒来后，玥笙好像不会说话了？唯灵连忙严肃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日。”玥笙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还有些哑。

　　“原来你没哑啊，”唯灵松了口气，七天，也不是很长嘛，片刻过后，她又马上想起来，她是怎么变成现在模样的，于是，只见唯灵“哼”了一声，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你那么凶我，我还救了你，我都觉得我自己真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哎。”

　　说着，她一边装模作样的叹着气，一边偷偷地观察玥笙的神色，果然，玥笙的眸底登时闪过一抹悔意，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底的刺，扎得他生疼。

　　玥笙微微低头，低声道：“抱歉。”声音里是说不出的诚恳。

　　唯灵却哪里肯这么快放过他，她不依不挠道：“那你怎么补偿我？一句抱歉说完事了？抱歉谁不会说啊，我杀人放火之后再说抱歉，有用嘛？”

　　话糙理不糙，抱歉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在做错事说出口，根本无济于事。玥笙知道这些都是他误会了她，他也早想着，她醒来后要对她更好一些，以此弥补自己心中的内疚。

　　于是，玥笙道：“你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说怎么来就怎么来咯？唯灵立刻开心起来，她晃着脑袋，一板一眼地说：“恩，你说听我的，那你以后，就都要听我的。我说往东，你不许往西。”话落，她又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做违背你原则的事啦，不会强迫你做你讨厌的事的。”

　　“好。”玥笙回答得简洁而干脆。

　　倒是唯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以为玥笙不会答应的，或者她还得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快，苦肉计竟这么有用的吗？真是不枉费她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玥笙答应完后，看着唯灵此刻的粽子样子，却突然想起灵医说的话，于是他又开口问道：“你觉得哪里不适？”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关心，唯灵便认真地感受体内的灵气，这几天昏睡的时候，其实她并不好过，冰火两重天，折磨得很。

　　唯灵探查着体内的灵气波动，面上渐渐露出惊喜之色，她惊讶道：“体内的阴气已经没了，神奇的是，我的经脉还扩展了，如今体内能容纳更多的灵气了。”说完，她又蹙紧眉头：“就是好冷啊，觉得自己在冰棺里一样。”说着，唯灵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闻言，玥笙不由眸色一深。果然，和灵医说得没错。她醒来了，经脉扩展是因祸得福，而寒毒，却是难以根治的顽劣之症，但他记得灵医说过，虽很难完全治好，却也没什么大碍。

　　这样想着，玥笙二话不说，就把床上的那坨“粽子”扛起来，唯灵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眨眼间，自己便到了玥笙肩上。

　　她完全摸不透玥笙的路数，只能不住地叫着：“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玥笙不顾她的挣扎扭动，简练地回道：“看病。”

　　话落，他固定好肩上的“粽子”，便去了灵医那里。

　　****

　　灵医正睡得香甜，被敲门声吵得差点没跳起来，气得直磨牙，他怒气冲冲地去开门，一拉开房门，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他才看清是一个人扛着一团东西，那东西是纯白色的棉被里裹了个女子，这女子的面容怎么那样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对，灵医一拍脑袋，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个被冰锥插得半死不活的姑娘吗？那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应该是那个道士？

　　上次那道士戴了个斗笠，灵医没能看到他的真面目，只记得他周身冷漠的气息，现在看来，这男人就是那道士没错，意外地……容貌不凡。

　　在灵医打量他们的同时，唯灵也在看面前这个胡子花白、一脸气鼓鼓的矮个小老头，这个小老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不让他们进去，外面风雨交加的，她觉得寒意入体，不由小声嘀咕了声：“好冷。”

　　玥笙闻言，没再犹豫，直接轻车熟路地进了屋子，随后把唯灵放到床上，再返回去，将门仔细地关严。做完了这些动作，玥笙这才开口：“她已醒来，如今还剩寒毒，烦请灵医告知医治的法子。”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恭敬。

　　灵医本来半夜被吵醒心情就很差，看这男人话也不说一个就直接进来，更是觉得他态度差。但他不好发作，暂且忍下，还是给唯灵把起了脉，和他预料得没错，这姑娘果然是个命大的，如今她的体内，只剩下寒毒了。

　　寒毒这病，说好治好治，说难治吧，也难治。灵医想了想，带着点报复的心思，便告诉了玥笙最麻烦的一种。

　　于是，只见灵医将手从唯灵的腕上缓缓收回来，装模作样地叹道：“这姑娘体内只剩寒毒了，治疗寒毒的话，需要我这里的灵火之种，需灵气浓郁的人借助火种辅以针灸，不过，夜里啊，寒气重，亥时针灸效果最好，可你也知道，亥时太晚了，我看姑娘这寒毒，没有个把月啊，不会好。那最方便的法子自然是我给你们火种，教这道士针灸之术。只是，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术，不外传的……”

　　玥笙听出了他有言外之意，直接问道：“如何肯教？”

　　灵医为难道：“你说我行医啊，就是为了糊口。那你多给我些钱财吧，再答应我将这法子保密，我就教你这针灸之术。”灵医也想趁此机会，把上次看病的钱财给要回来。

　　玥笙听到这话，没说什么。他拿出钱袋，将钱倒出来，问道：“这些够么？”

　　事实上，玥笙的钱不是很多。他入世降魔除妖本就是为了造福百姓，他的师兄师弟以及其他修真弟子大多会去繁荣的地方，那样除妖得到的钱财也多些。只有他肯来偏僻的小村庄，毕竟偏僻村庄的人也是人，也同样需要帮助。

　　果然，那灵医不太乐意，灵医刚要讨价还价，唯灵却笑眯眯地开口了：“我们只有这么多钱啊。你看这个道士身上的剑，出鞘必死人，我呢，好巧不巧也会点术法，但我们不想强迫你，毕竟嘛，现在我们别搞得剑拔弩张，以后也好相处，你是灵医，救死扶伤，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更不会忘记，所以你也体谅体谅我们不是？”

　　看着唯灵人畜无害的样子，灵医一时哑口无言。这姑娘可比那道士强多了，打蛇打七寸，她出口就是要害，偏偏她笑得无辜，让人不好发作。

　　不过她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寒毒不太难治，只是费力罢了，于是，灵医思考片刻，便妥协道：“那就……这样吧。”

　　于是灵医便折回里屋去拿灵火之种，并把玥笙也叫进去教他针灸和火种的用法。那针灸之法很简单，在法术方面天赋异禀的玥笙很快就学会了，他拿好火种和针匣，便带着唯灵离开。

　　回去的路上，唯灵拽着他的袖子，很有诚意地小声道歉道：“不好意思哦，你的钱都让我花光了。”

　　是她救了他，本来受伤的应该是他，此刻她却在道歉，玥笙突然觉得唯灵也没以前认为的那么跋扈不讲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温度：“无妨。”

　　在他说话时，唯灵也在悄悄地看他的袖子，此刻她正拽着玥笙的袖子，一向不喜和她有身体接触的玥笙却没有什么反应，记得他们刚开始见面的时候碰一下他，他的反应都很大，又冷淡又凶，看来，这次受伤的挺值。

　　对付玥笙这种有强烈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人，果然还是苦肉计最好用，话本诚不欺我。

　　想到这里，唯灵的嘴角不由微微的弯了弯。

　　****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渐渐亮了。

　　而吴府的客房里，唯灵还在喜不自禁地吃着那些小糕点，一边吃还一边一直夸他有心。

　　当她得知已经扔掉很多糕点时，十分可惜道：“怎么能扔掉呢！多浪费！”

　　玥笙解释道：“硬了，坏了。”

　　唯灵还是一脸心疼：“那我也能吃，我又不是凡人，还会拉肚子不成！”

　　玥笙：“……”

　　他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唯灵吃那些小糕点，她昏迷了七天，许是饿坏了，吃得十分急，桂花糕还没咽下去，又捻起一块芙蓉烙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一样，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赞道：“吼七（好吃）！”

　　明明没人和她抢，她却生怕被别人抢一样，好像饿死鬼投生，玥笙无奈，却也觉得她这模样甚是有趣。

　　之前，因着唯灵没醒，玥笙没什么心情，不吃不喝不睡，如今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地，他身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困倦，但是此刻唯灵吃得开心，他也不好扫了唯灵的兴。他只好强忍着困意，注视着吃得欢快的唯灵。

　　唯灵一口气睡了七天，自然不觉得困，玥笙平日里就是个寡言的，她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等她把糕点都吃完了，这才看向身后一直不说话的玥笙，却发现——

　　玥笙倚着墙，闭着眼，已然睡着了，他的气息均匀而绵长，面容很是安宁。

　　清晨的朝阳为他渡上一层金光，更衬得他轮廓分明、五官俊美，宛如谪仙一般，让唯灵不禁有些看痴了。

　　唯灵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相信，玥笙他，一定是上仙转世。

　　不过……反应过来的唯灵才意识到，应该把玥笙叫醒，让他回屋去睡，这么睡怎么能睡好呢。

　　站着都能睡着，他得困成什么样了啊。似乎想到了什么，唯灵眨巴眨巴眼，难道说，他之所以这么憔悴、这么困倦，是因为衣不解带地守着她？

　　不知怎么，唯灵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她故意说出要杀弦若的话惹他生气，又故意舍身救他让他良心不安，可玥笙真的上套了，她却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太舒坦。

　　虽说她也冒了险的，她之前也想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富贵险中求，不对自己狠点怎么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况且，这次死了，她还有一条命。

　　可是如今事情的发展一步步按照她的计划走，她却突然有些不忍心了。唯灵心里嘟囔着，玥笙啊玥笙，你怎么这么好上钩，你就不能聪明点嘛。

　　但事已至此，唯灵已然不能回头，哥哥还在等待她去救。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了这条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不然，一切只会前功尽弃。

　　这么想着，唯灵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随后她整理好心情，跳下床，走到玥笙身边，拿食指轻轻地戳了戳他。

　　玥笙本就睡得不深，被她一碰立刻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唯灵一脸嫌弃道：“站着都能睡着，你上辈子莫不是困死的吧？”

　　玥笙神色难得的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他就站在这看她吃东西，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唯灵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快回你屋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给我针灸嘛，”说完，她又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我很怕疼的，你要是不小心扎错了，我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玥笙看她一脸怕疼的样子，不禁失笑，他“恩”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实在困倦得紧，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补觉。

　　唯灵看他走了，自己也就上床，钻到被子里。

　　她无所事事，便随意地往窗外看。天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很是明媚，早起的鸟儿们欢快地叽叽喳喳着。她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有些怔然，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了这种想法——

　　如果能做一只没开灵智的鸟就好了。

　　早起就有虫吃 ，不用背负那么多，不用费尽心思地圆谎，也不用绞尽脑汁的骗人。

　　多好啊，要比她现在不知道好多少倍了啊。

　　但片刻后，唯灵又回过神来，她扯了扯嘴角，有些讽刺地想，怎么可能呢。

　　与其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不如，先把要做的事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