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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恶犬(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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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微微擦亮,鸟鸣渐紧,阿骨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抛,纹饰古朴的陶壶乒乒乓乓磕着青瓦滚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破碎声,惊起几只布谷,拍翅逃了。
她从屋顶翻身而起,轻盈的跳下,落在白崧身后,像只准备伏击的豹猫。
白崧在煎早茶,穿着身浆洗得略微发白的布衫,头发用根毛笔簪起来,俨然某小城一不得志的书生。
“我不是说了,别总从我背后过来吗?”白崧眼底有很重的黛色,声音也有些干枯嘶哑,他站起身,转过头,有些不满。
他皱眉看阿骨:“好重的酒味,你还没醒酒?”
阿骨懒洋洋的倚靠着院子里一棵桃树:“倘若未醒,此刻此地,唯有先生一具死尸罢了。”
她这样说话,白崧反而无奈的笑了:“你呀,先服软的人不是畏惧,是珍惜,懂吗?”
阿骨也笑了,一扫先前的阴郁暴躁,笑得灿烂明媚:“先生说的极是。”
白崧便不再多言,他抬手,一只漆黑的乌鸟凭空出现,直直往阿骨身上撞去,阿骨不闪不避,任由那鸟撞上来,又消失。
“把握好了,才叫机缘,否则,是灾祸。”白崧淡淡道
“所以我,从来只有灾祸。”阿骨嘲弄着,却仍是转身走了。
她今日少见的穿着一袭红裙,曳地的裙摆却不沾尘埃,转身离开的背影,像一株幽暗的烛焰。
“你对她这样好,她却不领情。”一道浑厚且气势磅礴的男声传来,还隐隐透着杀意。
原本阿骨倚靠过的树下,忽然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形,通神气势之胜,如出鞘之剑,平常人甚至无法直视,几个早起的小妖怪小道童都赶紧躲了起来,抱在一起发抖。
如此纯粹的杀戮征戈之气,是唯上神才可有的实力。
白崧却是不怕他的,他笑着朝男人挥挥手,男人有些迟疑,似是自忖颜面,脚却不由自主往白崧的方向走去。
杀伐之气阴森可怖,如此一尊杀神向自己走来,白崧却面色如常,只是在男人靠近后,笑着对他耳语了几句,男人便一把抱起他,往屋内走去。
众小妖和道童这才松一口气,四散开来继续工作。
天上有世界,地上有世界,地下便自然也有。
而在羲和大陆,上界为修真界,下界为人界,再往下的地界则不为一般人所知晓。
不过通往地下之界的“门”被称为“洞”,这是修真者所争先追捧的一种机缘,顾名思义,“洞”便是一方深不可测的巨大地洞,其内地形诡谲交错,蜿蜒向下伸展,越接近洞底,灵气便越浓郁,所藏珍宝便越价值连城,灵植、素水、各种宝器的原材料,甚至于某些先辈设下的禁制,也不知怎的跑去了那洞中。
“洞”出现的时间地点都是随机的,一般三到五年便现身一次,精于测算的修真者可提前测得,各宗各派便提前准备好,由护法长老们带着门内最得意的弟子前往一搏机缘。
只是,时至如今,仍未曾有人探得洞底的玄机,或者说,从未有任何一人在前往洞底后活着回来。
早一百年前,有自恃修为高深的一批修真者,相偕洞底探秘,最终无一人生还。那些人都是各宗派的佼佼者,修真界一时之间受创不浅,再未组织过这种大规模的探底行为,有些宗派更是严令禁止弟子私自探洞,必须紧跟随行的护法长老。
然而有一种传闻甚嚣尘上,那便是曾经孤身屠杀修真者上万的“人鬼”,便是曾至洞底,又归来之人。
这种说法自然为各大宗派严辞否决,但很多人心底还是坚信这种观点,不然人鬼凡人之躯,如何能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定是在洞底得了不得了的机缘。
三日后,“洞”将现身于修真界。具体方位也已向整个修真界公开,这是所有天资过人的修真者的机缘。
阿骨的机缘也在这“洞”中,不过,白菘交给她的黑乌传来的是两个字:
洞底。
她用布条裹住苦昼的刀身,随意挂在腰间,在洞口张开的一瞬间就第一个跳了进去,其他人只以为她是散修,也没在意,各大宗派随后也一批批跟了进去。
洞内温度很低,不过对于修真者而言这自然算不得什么,越往下温度越低,紧跟着她进来的人不时停下脚步探测周遭的宝物,遇上护宝的妖兽或是阵法禁制,便难免一番斗法,一时洞内噪声大作、呼喝声四起。
阿骨却目不斜视,只直直往下走,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和朋友议论
“这人怎么回事?”
“又是个想探底的疯子罢,随她去,那地方不少‘人’跟她作伴呢,哈哈哈。”
“可惜了,姿色不错。。。呃。。。”
一把刀刺穿了他的喉咙,那修士瞪大了眼睛,□□僵住,扭曲而不可思议的缓缓向后摔倒,彻底咽了气。
刚刚在与他议论的修士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愤怒的呵斥:“洞府内不可互相残杀!你怎可如此行事?!”
因洞内珍宝众多,完全不必要过分争夺,前往寻宝的又都是各个宗门的好苗子,修真界五大宗门便联起手来,严禁洞内修真者互相残杀,违者将被处决。
阿骨穿着红裙,披散着头发,似是夺命的修罗,她未回答修士的话,只是向他一步步走来,那修士恐慌之极,他显然不是阿骨的对手,再也顾不上已死的道友,竟是原地撕了一张瞬移符,一下子没了人影。
阿骨走到尸体旁边,将苦昼拔了出来,尸体肉眼可见的有些干瘪,幸而那修士走得快,没注意到异样,不如阿骨必然要灭他的口。
这妖冶奇诡的刀甚至还裹着那层粗布,却连着这简陋的剑鞘一并没入了那修真者的咽喉。
阿骨拔起刀,一甩,污脏的布化为碎屑,赤红的刀刃似乎是滚烫的,但实则阴冷之至。
比刀更阴冷的是阿骨的神情,加上她不同于往常的打扮,便是清光峰的同门来了也认不出这曾和他们朝夕与共的和蔼可亲的大师姐。
应当说,阿骨从来不是什么和蔼可亲之人,层层伪装之下的她,暴戾、冷漠、残酷。
将没了布条包裹的刀依旧挂在腰间,阿骨继续向下。
她很快触及到第一层阻隔,这是人为设下的禁制,目的是为防各弟子误入洞底。
阿骨很轻松的越过,因为这针对修真者的禁制,对她这个金丹已毁的凡人形同虚设。
这层阻隔过后的洞内便再无一丝光线,且温度更低,阿骨却混不在意,只是继续走。
走到最后,阿骨感到自己脚下的路没了向下的趋势,而是一片平坦,似乎如履平地。
这地方一幅很安全的样子,阿骨却调动起全身的注意力,因为修习血咒的她敏锐的感知到,就在她所走的这条“路”两侧,尽是森森白骨。
但她却没有轻易弄出点亮光来,只是屏气凝神,缓步向前走。
周围突然亮了起来,阿骨发现自己竟置身拥挤的人潮之中,天很蓝,日头高照,这人气儿十足的烟火人间仿佛是在告诉她,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现在才是真实。
这些人应该是在赶集,小时候爹娘带着她赶过很多这样的集市,突然,阿骨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有人在牵着自己的手,然后,视线越来越低,最终只能看清前方行人的鞋履。
有人一把抱起了她,将她放在肩头。
这一切像一出默剧,没有声音,但一切那样鲜明,这记忆那样鲜明,就像阿骨真的回到了过去,她的童年。
“囡囡!扶好!阿爹要撒手了!”
一声中年男子带着笑意的呼喊打破了寂静,响彻阿骨耳畔,她面无表情,周围的场景开始破碎,她像落在覆于洞口的一张蛛网上,网碎了,她便往下掉落。
阿骨却没什么慌张的意思,任凭快速下坠时耳边的风呼啸着,有热度逐渐逼近她的脊背,她今生不会忘记的气味缓缓将她包裹。
火燎烧一切的气息,土,木头,衣服,人。
阿骨冷冷的笑了,哀嚎声也清晰了,她稳稳的落地,落在熊熊烈火之中,那火便理所应当炙烤着她的皮肉,阿骨却突然加速,快跑起来,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终于,她看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自烧的灰焦的车辕底下,捡起一个小小的、已面目全非的人,然后将苦昼直直刺入这人的心脏。
噩梦不会真正结束,除非彻底死掉。
而地狱的门,只向亡者洞开。
一切的一切伪装都褪去了,这里的河流淌着烈焰,山由白骨堆积而成,地面则是一片乌黑。
没有边界,没有人,似乎处处寂静,又似乎充斥着痛苦的嘶吼。
只有鸟,无数漆黑的、乌墨的鸟,成群落在白骨之上,齐齐盯着阿骨看。
准确来说,是盯着苦昼。
阿骨伸手,一缕缕黑烟自她掌心钻出来,实化为一只同样乌黑的鸟,与那些落在白骨上的鸟一模一样。
乌鸟展翅向它的同伴飞去,它们相聚之后,却一齐虚化为袅袅黑烟,一个男人的身形自烟雾中慢慢凝实。
正是那日出现在白菘院落内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