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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珠玉·之二 ...

  •   北地辽阔非常,尤其与外族接壤之处,更是常常沃野千里,水草丰茂。

      大楚最出名的马场,都在此间。

      严鹤江御史巡按西北,主要目的之一,也是要来查看这些马场的状况,毕竟本朝以武立国,至今尚不足五十年,兵马之事在国政之中的地位,或者不如说在三代帝王的心中的地位都极为重要。
      这种巡视,每隔几年就有一次,已成常规。

      所以谁也没想到,这位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会死在此次再寻常不过的巡视之中。

      虽然说人有旦夕祸福,但还是太过离奇了,尤其在当地调查给出的理由是“雨后夜行山道,失足坠崖”的时候。

      至于在糟糕的天气赶路的原因,也“调查”得很清楚——严御史虽然遣身边长随急行送信入京,但自己仍不放心,于是执意回返,亲自陈明他所发现的宋羽一党数年来欺上瞒下、染指马政以中饱私囊的恶行。

      真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薛绮想,若不是当场发现了阴谋的痕迹,说不定连她都要被说服了。

      幸好她对宋羽还有着足够的信任,也幸好那传旨的小宦官露出了破绽。

      ——等等!

      刚想到此处,薛绮蓦地一怔,双手不自觉地狠狠一提马缰。

      黑马反射性地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差点把正在昏昏欲睡地发呆的萧涵给掀下去。

      萧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用双腿夹紧马腹稳住身体,而后才一手绕过薛绮腰间,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怎么了?”

      “……呀!”薛绮这才回过神,想起身后还有个人,顿觉十分过意不去,扭过头亲了他一下,“在想送几位师叔伯出城的那天。”

      萧涵被取悦了似的弯了弯眼睛:“那天……你又想到什么不妥了?”

      薛绮低低舒出一口气:“还是宝贝儿最知道我。”

      她口中虽说着调笑的话,但表情却仍旧没有真正轻松起来。

      身侧不远处便是官驿,也是预定的今夜落脚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临时改了主意,策马不紧不慢地从驿馆门前走了过去,不仅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去一眼。

      就像是生怕被人察觉了他们的身份一般。

      萧涵生性极为敏锐,两人经过门扉半掩的官驿时,他虽然疑惑,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警惕来,刚要回头去看的动作就硬生生缓了一半,最终只貌似随意地瞥了那间院落一眼,神态和动作都自然得和每一个途经此地的寻常旅人没有任何不同。

      平民、商贾,又或是江湖游侠儿,是不会将需要朝廷文牒才能入住的官驿当作落脚处的,但是这却不妨碍他们在路过此地时投去几眼艳羡的目光,正如萧涵此时做的一样。

      敞着门晒太阳的驿丁懒洋洋地往外看了看,又百无聊赖地垂下了眼皮。

      待走了老远,萧涵才又贴近了薛绮耳边,在她没戴耳坠子的白皙耳垂上咬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笑:“阿绮,你做得太生硬了,哪有行路人遇到了歇脚的地方却这么冷冰冰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边说着,手还不老实,颇有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架势。

      薛绮咳嗽一声,按住了他的手背,心里琢磨着是该把他踹下去还是就地扑倒算了。可到了最后,她却只是干巴巴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当地官府对严御史的死似乎有些遮遮掩掩,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单纯地找了个方便的说辞想要息事宁人,还是……”

      “和暗处那些人有瓜葛?”
      说起正事,萧涵终于正经了起来,不再瞎折腾,只用力地抱紧了身前的人。

      薛绮抓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可能是我多心了,但还是小心些稳妥,若是暴露行踪打草惊蛇,我怕日后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他们的牵制。只不过,若是避开官驿,最近几天就要委屈你陪着我风餐露宿了。”

      萧涵笑了一声。

      对他来说,心上人就算让他去刀山火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如今不过是不能养尊处优,又算哪门子委屈。

      所以他连借机耍赖的念头都没生出来,只莞尔道:“阿绮,你可能忘了,我在荒山野岭里的经验或许比你还多些。”

      可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经历。

      薛绮便不说话了。

      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经非常和暖,即便是在北地亦不例外。

      太阳落下时,夜风中也仅是夹杂了细碎的凉爽,两人找了一处临水的林间空地安顿下来。

      薛绮解了菀柳的笼头和马鞍,放它自己去溜达,而后在附近搜罗了些枯枝野果,刚生起火来,就见萧涵从河边的方向走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毛色鲜亮的野鸡。

      薛绮:“……”
      他还真没说谎,单是这份觅食的手艺她就自愧不如。

      萧涵瞬间就读懂了她眼中的惊讶与隐藏在其中的一丝郁闷,不禁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一边扭断了还在扑腾的野鸡的脖子,一边笑道:“我运气好,本来想去河边抓些鱼,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它就自己飞了出来。既然它自寻死路,我也不好太客气了。”

      薛绮便也笑了:“是,是,我家宝贝儿最厉害了!”

      说着,从行囊中翻出了在陇右观察使府中萧涵曾见过一次的那套物件,先解开了牛皮卷,露出里面的几把纤巧的小刀来。

      刀刃不过寸余长,带着圆润的弧度,顶端却尖锐非常。

      薛绮一手持刀,将死透了的野鸡拎到远处河边,萧涵连忙跟上,就见她手腕轻轻一转,那野鸡便开膛破肚,不适合食用的鸡脑袋、肠子之类都被她随手刨了个坑埋了,以防血气引来野兽,剩下的部分洗净拔毛,又翻手在内外各划了几刀,拣了两个又酸又涩的野果子捏碎,将汁水洒在野鸡肉上慢慢地揉,又混合上盐与茱萸等物研磨成的粉末涂满鸡肉,再揉了一会。

      足足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这些全都做完了,薛绮提着半条白净的鸡脖子招呼萧涵:“走了。”

      萧涵顿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表情古怪地站起身来。

      薛绮余光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萧涵:“……头一回见到在外面烤一只野鸡比寻常人在家做饭还精细的。”

      薛绮像是得到了夸奖,顿时大笑起来。

      萧涵也笑:“莫非你到哪都带着的这些物件,都是用来烹饪的?”

      薛绮笑声突止,脚下一顿,造型怪异的小刀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她挑挑眉:“宝贝儿,我怕我现在说了,你待会吃不下去东西。”

      虽然这样说,但她却一点都没有就此打住话题的意思,立刻就继续道:“这种形状的刀,通常是我用来剖尸的。”

      “剖尸?”萧涵也笑不出来了,目光诡异地盯向在薛绮手里晃晃悠悠的野鸡,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京兆府廨里李广禄那张浮肿腐烂的脸——他是惯于辗转流离,但这却不代表着他乐意品鉴一下死人留下的鲜美滋味。

      “哈哈哈哈!”大概是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太过纠结,薛绮毫不留情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笑,揶揄道,“你真以为我会拿剖过死人的刀来切菜哪?傻子!这刀是新的,刚开刃,什么都没切过呢!”

      萧涵嘴角一抽,心头万分无奈,难得地同情了那只差点就白死了的野鸡一回。

      抛去中间的小小“事故”不提,薛绮的厨艺是毋庸置疑的,一只肥大的野鸡很快就变成了喷香金黄、外酥里嫩的美味,再过了没一会,便又变成了一小堆干干净净的骨头。

      两人吃饱了,奔波整日的倦意便慢慢地浮了上来,薛绮喝了口水,靠在树边上拿帕子慢慢地擦手,觉得神智被温暖的篝火与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熏得有些恍惚,她偏过头看向正在朝火堆里添柴的萧涵。闪动的火光映照之下,他略显苍白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暖色,看上去柔软又美好。

      薛绮沉默地瞧了一会,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渐渐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从后面搂住萧涵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颈侧。

      萧涵微微一怔,手中一松,本来要添到火堆中的枯枝“啪”地落回了地上。

      可薛绮却并没有其他的动作,这个充满了暗示意味的拥抱最终也只是一个拥抱。

      不知为什么,萧涵突然就记起了他们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那个时候是在破败而漆黑的驿馆之中,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满是防备,却又阴差阳错地被命运推到了一起,就连那一次的相拥也充满了无奈而惶然的味道,而现在……

      薛绮忽然喃喃道:“阿涵。……真好。”

      她的声音太轻,被困倦消磨得像是含糊的梦呓,萧涵其实没有听清中间的字句,也就无从判断究竟是“天气真好”“心情真好”,又或者是“能遇见你真好”……

      但是,他想,无论是什么,至少最后的结尾是“真好”,这就足够了。

      他便回过身,伸出手臂环住薛绮,将她修长而柔韧的身体揽入怀中,温声道:“睡吧,睡个好觉。”

      想了想,又轻轻地补充:“我一直在。”

  • 作者有话要说:  野鸡味狗粮,外酥里嫩,肥美多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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