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丽庄园疗养院》潭禹轩

18、第18根骨头

　　3月13日，上午11：45，尹世杰的车到达了托芙拉皇宫。

　　打从车上下来，尹世杰的面色就阴郁了起来。

　　他本是尹氏集团的‘皇太子’，B国唯一王位继承人的儿子，他天生就该驰骋商场，弄政云于宫廷。可现在，因为一个不明原因的病症，他只能去参加参加慈善读书会和上流午餐会，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无聊活动。

　　说得冠冕堂皇些，他是代表尹氏集团和萨翁公主向社会献爱心，与上流各大家族搞好关系。可在他看来，这些活动不过是给许多像他这样的上流闲人找点事儿做罢了。

　　虽然只是个平常的宫廷午餐会，但也还是有几个记者守在皇宫外，用专业的相机镜头瞄准着远处下车的上流人士。

　　安琪儿在镜头下，从来都是一副优雅的女神范儿。她披散着褐色的大波浪长发，发间点缀着耀眼的钻石铂金头链，身上一件昂贵的白色蓬松连衣裙，脚下踏着银光夺目的璀璨高跟鞋。

　　她笑挽着尹世杰的手臂往皇宫里面去，临要进门前，还不忘对守在外面的记者，优雅地挥了挥手，露出她最甜美的微笑。

　　“看来我们这对金童玉女，又要上头版头条了。”安琪儿低声对身边的尹世杰说。

　　很显然，她心情很好。

　　尹世杰却好似没听到般，不但没有一丝反应，还仍旧板着张臭脸。

　　彼时，皇宫的后花园里已聚集了许多名媛公子。

　　午餐会以自助野餐会的形式，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地上举办。早有侍从在草地上铺了质地上层的野餐布，布置好了躺椅、秋千和可容纳五十多人的木质泡泡水池。

　　安琪儿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就有几名贵族小姐迎上前来，嬉笑着将她拉走了。

　　尹世杰从穿梭于人群中的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他透过镜片瞧着三、两聚堆的人群，无聊得现在就想离开。可萨翁公主规定他，类似这种聚会，他必须待足十分钟。

　　这种聚会，来的多是各大家族中的无用之辈，带着各种各样不可明言的目的。比如，远处泡泡水池边的几个年轻女人，她们正用兴趣盎然的眼神打量着尹世杰，不时再交头接耳一番。

　　不多时，其中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就在与尹世杰四目相对的过程中，脱下了自己的轻罗贵裙。

　　那穿着比基尼的没有一丝赘肉的身躯，在爬上木质的泡泡水池时，颇有些矫揉造作的扭了扭丰满的臀部。最后，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勾了尹世杰一眼。

　　原本与她交谈的几名女子见此，也纷纷效仿她的样子，褪去了自己那本就有些透明的高端夏裙。

　　尹世杰颇有些厌倦地沉了口气，漠然地移开视线。很快，他的余光在象牙白的三层喷泉池边，扫到一个纤细的身影。

　　与那些穿着透明的名媛不同，这女孩穿了件灰底白花的连衣裙，正如尹世杰卧室画像中的女孩那般。

　　阳光打在她黑色的长发上，反射|出条条光泽。一枚硬币，在耀眼的光芒中，从少女手中落入喷泉池，溅起一圈水花。

　　刺眼的阳光晃了尹世杰的眼，他一时看不清女孩的脸。有那么一瞬，他竟生出一种错觉，仿若画中的女孩活了过来，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去解开所有答案．．．．．．

　　哪怕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尹世杰还是启步上前。他现在就如溺水之人，必须抓住些什么，哪怕是虚妄的希望也好。

　　然而，还没走几步，他就忽觉眩晕的厉害。他扶着额头，闭上眼去缓解自己的眩晕，却不想，再睁眼时，他已不再是他。

　　眼神凌厉不羁的尹世杰摘下眼镜，抬手去看腕上的表——快要到12点了。

　　周慧星的面试快要开始了，他必须尽快赶回芙丽庄园。

　　12点20分，尹世杰坐在他那辆冥蓝色的加长版法拉利360上，看了看手腕上那价值不菲却精致低调的钻表。

　　他刚刚与娜穆通过电话。在严格的计算过时间与路程后，他抱起双臂，闭上了双眼。

　　没过多久，尹世杰再次睁眼时，眼中透出一丝无措的茫然。他没有戴上那副金丝眼镜，却很快被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吸引去了注意力。

　　路边一个身着牛仔裤和黑色长款休闲上衣的女性身影，突然闯入他的视线，又在刹那间一闪而过。

　　原本安静的尹世杰，忽然间似发了疯般，一边焦急地扒着后车窗张望，一边叫喊着让司机停车。

　　“停车！快停车！”此时的尹世杰已不见了贵族的低沉口音，而是用明亮的嗓音焦急地喊着。

　　车停了，车门扬起，尹世杰迫不及待的从车里冲出来，却是立在街头，再寻不到刚才的那抹身影。

　　他拔腿便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跑，却被从后方车里下来的保镖，拦住了去路。

　　“放开我，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他挣扎着，叫喊着，如发疯了般向围上来的保镖挥舞着拳头，“放开我，让我去找她，求你，求你们．．．．．．”

　　保镖不敢还手，只能抱住他来控制他的疯癫。很快，一名拿着针管的保镖将镇定剂注射进他的后脖颈，平息了这场风波。

　　恰逢泪水流淌时，尹世杰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2018年3月18日12时23分，时隔十五年，他再次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周慧星，却因为在尹世杰的身体里，而失去了与她重逢的机会。

　　——尹世杰，你以为我想待在你的身体里么？

　　而另一方面，在芙丽庄园里，就在周慧星的面试刚结束不久，娜穆就敲响了布鲁克办公室的门。

　　“布鲁克医生，我觉得刚刚那个女孩不错。”她建议道。

　　布鲁克却摇了摇头，“娜穆，你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了么？”

　　娜穆颇显无奈，“布鲁克医生，为了尹先生，我已经将婚礼推迟两次了。我的未婚夫是个好男人，而且我已经三十九岁了，我也想要个家，要个孩子。您知道的布鲁克医生，若不是看在您与森森的面子上，我早就离职了。”

　　娜穆说着，翻了个白眼，“天知道那位金爵大人有多难伺候。”

　　然而布鲁克却仍旧没有任何要录用周慧星的意思。

　　娜穆只得又建议道：“我看了周小姐的资料，而且与她的神经心理学教授通过电话。那位教授说，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非常喜欢她。她有礼貌，想得周到，学术文章与演讲尤其出色．．．．．．”

　　她还未说完，布鲁克就道：“但是抗压能力很弱。”

　　布鲁克解释道：“对DID病人的跟踪记录与心理分析是一项压力巨大的工作，如果她连面试中的压力都应付不了，我想她很难把这项工作做好并坚持下去。你该知道我不想经常调换尹先生身边的熟悉面孔。”

　　娜穆说：“布鲁克医生，这三个月来，您似乎太过挑剔了。我想提醒您，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个有缺点的新人，而且我不过才本科毕业，连成绩都稀松平常。”

　　“娜穆，你不一样。”布鲁克说。

　　芙丽研究与疗养院刚成立不久，娜穆就在这里了。从她开始在布鲁克手下工作起，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她在布鲁克心中的位子，自然不一样。

　　娜穆却说道：“哪里不一样？如果当初没有您的接纳和提拔，我也不可能变成今天的我。也许您应该对周小姐更宽容些。”

　　“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下一个接替你的人，除了负责尹金爵的所有资料外，还能对我们整个团队提供研究方面的助力。”布鲁克始终相信自己身为一个资深精神科医生的判断，“明天还有几个面试者，再看看吧！”

　　娜穆叹了口气，道：“我必须告诉您，我已经订了三个月后飞往Ａ国的机票。如果您能在下个星期前找到合适的人选，我还能为她提供三个月的培训。”

　　娜穆想了想，又说道：“布鲁克医生，您是我见过最公正无私的人。也许很多时候，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存在着藏污纳垢的地方，自然无法理解被这些东西所伤害的人。”

　　“娜穆，我是名精神科医生，我每天要接触很多病人，所以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黑暗。”布鲁克反驳道。

　　“是的，您看得到黑暗。但黑的东西看多了，会把灰的也看成白的。”娜穆叹了口气，说道：“十五年来，我观察着疗养院里各种各样的人，听着他们的故事，感受着他们的人生。我越来越能够在情感上理解他们，不带偏见的去接受他们，甚至体谅他们。”

　　她说着，直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布鲁克，“请允许我提醒您，每个人都有心理脆弱的一面，当那一面被刺痛时，任何人都无法发挥出他正常的抗压水平。哪怕，他是个心理健康的人。”

　　听了娜穆的话，布鲁克的脸色僵了，“娜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说我对那女孩带有偏见？”

　　“难道不是么？”娜穆反问道：“一味相信身为同行的导师，在还未清楚事实真相时就对一个学生做出了预设的判断，并以此为‘剑’来‘刺’探她那所谓的抗压能力。难道这就是您一直追求的正直与公正么？”

　　娜穆说着将一个USB放到布鲁克的办公桌上，并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是周慧星和她实验伙伴的毕业论文、评分标准、导师细评，还有所有她上诉的文字记录。您看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布鲁克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娜穆，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布鲁克还来不及听娜穆的解释，便见一名保镖打扮的男子突然破门而入。

　　“布鲁克医生，金爵大人在回程路上突然发狂，我给他注射了50ml的氯丙嗪和鹽酸異丙嗪的混合剂。他现在人在卧室里，您是否要去看看？”

　　布鲁克立马起身前去，娜穆也赶紧跟上。大家的神情都相当紧张，要知道，尹世杰虽患有DID，但从未出现过狂躁的症状。

　　尹世杰的房间里，布鲁克站在他床边看着昏睡的他，问那保镖道：“你刚说他攻击保镖时嘴里在喊什么？”

　　保镖回道：“‘放开我，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众人皆知，金爵大人不会如此疯狂，所以发狂的一定是人格森森。而森森嘴里的‘她’，只能是画中的女子。

　　布鲁克医生向床边墙角的那副画瞧去，面色凝重。森森是尹世杰分裂出的一个人格，按道理来说，围绕着分裂人格的一切都不过是大脑编造的虚假故事，森森怎么可能真的见到了画中的女子？

　　——难道是幻觉？如果是的话，那说明尹世杰的病情又恶化了。

　　布鲁克正想着，那名保镖忽然说道：“会不会是因为金小姐穿了和画中女子同样的裙子，刺激到了金爵大人？”

　　“金小姐？”布鲁克问。

　　保镖点了下头，“姚玲·金，金小姐。她今天在午餐会上，穿的就是和画中女子相同的连衣裙。”

　　布鲁克沉默了，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因为姚玲·金的背后，是萨翁公主。

　　傍晚时，娜穆抱着一个资料夹来到尹世杰的房间。她将资料夹放到书房的桌子上，便想去卧室查看一下尹世杰的状态。

　　几声敲门声响起，娜穆隔着门轻声对里面问道：“金爵大人您醒了么？要不要用点晚餐？”

　　但见无人应声，娜穆转动把手，开了门。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大开的窗户，和一张空空如也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