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丽庄园疗养院》潭禹轩

16、第16根骨头

　　B国芙丽庄园，3月13日，晨。

　　阳光明媚，天空清澈，窗边茂盛的绿叶伴随着悦耳的鸟鸣，在风中飒飒作响。白色的窗帘在半开的窗前摇曳轻扬，淡蓝色的窗框在阳光下诠释着祥和与宁静。

　　白色的古典雕花木床上，质地上乘的银纹锦被里，尹世杰准时睁开双眼。他利落地起床，随手拽了拽床头上方垂下来的一根坠着水晶球的金线，就进了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

　　金线连接着芙丽庄园的传唤系统，一名穿着秘书装的褐发女子很快便通过随身的手机，接收到了男子已起床的信息。

　　不多时，她已推着早餐车穿过庄园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扇古典的木门前。

　　她用垂在自己胸前的电子名牌，扫了下门边的电子识别器，那扇门便在“滴”的一声后解除了锁定。

　　她推着餐车进入与男子卧室相连的宽敞客厅，熟练的将推车上的精致早餐，摆上铺着白色华贵桌布的餐桌，连餐具与餐巾的摆放位置和角度，都一丝不苟。

　　但听卧室的门开了，女子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准备回身打招呼。

　　可她刚对上那双凌厉却寡淡傲慢的双眼，笑容便瞬间凝固了。

　　“尹先生？”女子试探地唤着，游移的目光已将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与之前衣着随意的尹世杰不同，这个尹世杰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但却显得古板而稳重。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身古典西装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连那头黑色短发，都蘸着发油梳得一丝不苟。

　　尹世杰身板笔直，微微抬着下颚，踏着稳重的步子往餐桌这边来。整个过程都显得不可一世。

　　他只淡淡扫了女子一眼，就毫无感情地提醒道：“娜穆，我再次提醒你，请以我的爵位来称呼我。”

　　他的口音厚重而清晰，是典型B国贵族的腔调。

　　那个被称作‘娜穆’的女人，赶紧退到一边，规矩站好。她又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服饰，才又垂着头恭敬地叫了声“金爵大人”。

　　尹世杰入座，淡薄的眸光扫向褐发女子的褐色高跟鞋，“你鞋上有根发丝。”

　　自以为已无可挑剔的娜穆显然有些无语。

　　她一边道歉，一边弯腰捡起了那根极细的发丝，快速收到自己的衣兜里，“我下次会注意的，金爵大人。”

　　“这话我已经听了十年了，”这位金爵大人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扑克脸，连语气也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情绪，“也许到你离职的最后一天，我仍会听到。”

　　他说着，随手弹了下装着鲜奶的玻璃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我不喝羊奶。”

　　这位金爵大人当然不喝羊奶，羊奶是给他体内的另外两个人格，尹先生和森森，准备的。

　　十五年前，精神科的国际权威布鲁克医生，诊断他为解离性人格识别障碍（DID）。

　　DID的最大特点在于，同一个人分裂出不同的完整人格。与精神分裂症所出现的幻觉不同，DID的人格可拥有十分严谨的逻辑和思维。每一个人格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思维、记忆、出身、习惯、喜好、甚至生理疾病。

　　这些人格轮流支配身体，并无法共享记忆。就如同完全不同的几个灵魂，同时住进了一个躯体中。而这些灵魂会在一定的契机下，轮流掌握这个躯体的控制权。

　　娜穆赶紧利落的用推车里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换下了他面前温热的羊奶，又一并连他面前的果酱、面包、煎蛋和培根，换成了鱼子酱、水包蛋和凯撒萨拉。

　　娜穆换早餐的功夫，尹世杰稍微扬起棱角分明的下巴，将质感极佳的白色餐巾布的一角塞到卡其色格子衬衫的衣领里。然后，他便习惯性的向娜穆摊出手去。

　　娜穆赶紧将手推车里新鲜出炉的一份报纸，送到他的手中。

　　那报纸全世界只有一张，每日凌晨由尹氏集团秘书部的人汇总当日要闻时事，排版印刷而成。

　　为什么不干脆整理成时事摘要的文件或者电子文档？因为，按照这位金爵大人的说法，他喜欢报纸上的那种古典的油墨气息。

　　他边喝着黑咖啡，边看着那条‘恶水河畔鳄鱼肚里发现残尸’的新闻，说道：“那帮无能的警察，怎么能允许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简直荒唐。”

　　他说着将手里的咖啡杯重重放在杯碟上，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娜穆心肝直颤。

　　娜穆虽然已伺候尹世杰有十多年了，但在面对这位性格冷漠甚至有些刻薄的金爵大人时，她还是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她所犯下的任何错误，这位金爵大人都会秉公办理，不留一丝情面。

　　“我要给警察厅厅长打电话，”尹世杰带着些许怒气说道，“这种草菅人命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娜穆一边给尹世杰填上新的咖啡，一边柔声说道：“金爵大人，这件事恐怕要先请示萨翁公主。需要我给她的秘书室去电话么？”

　　这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中的金爵大人，向来不知人间疾苦，更无法想象世间的阴暗与丑恶。所以，他一上来那满腹正义感，就总是乱打电话，然后各种批判当局。

　　其他政要，碍于他是萨翁公主的儿子，也不敢当面多说些什么。但是背后多少会有些微词，最后传到萨翁公主那里，挨训的还是她娜穆。

　　娜穆偷偷打量着有些迟疑的尹世杰，心里清楚，这位金爵大人最怕的就是他的母亲。而她母亲不喜欢他做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再说吧！”

　　尹世杰说着，不快地将手中报纸折成一个正方形，放到桌边。

　　他边开始用餐，边如惯例般问道：“今日什么安排？”

　　娜穆掏出手机，按上面的备忘录所记载的内容回道：“九点整布鲁克教授会来查房。十点十分，您将出发前往王室图书馆参加慈善读书会。十一点半赶往帕罗宫参加王室午餐会。午餐会结束后，便是您自由支配的时间。”

　　尹世杰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我记得从这周开始，每到下午，集团都会有高层例会，今天的例会取消了么？”

　　“是这样的，”娜穆小心回道：“因为森森这个人格连续出现了一个星期，所以您已经错过了为期一周的集团高层会议。”

　　“连续一个星期？”

　　娜穆小心翼翼地回道：“是的，今天是2018年3月18日。”

　　．．．．．．

　　九点整，续着暗金色胡须的布鲁克教授，着一身考究的条纹西装准时来到尹世杰的会客室。

　　他坐在真皮沙发中，手里拿着一个ipad和电子笔，对尹世杰的叙述做着记录。

　　“十五年了，”尹世杰不耐烦地对布鲁克抱怨道：“从我七岁开始接受你的治疗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可你还是没能治好我！”

　　布鲁克教授冷静地观察着尹世杰，心里很清楚，森森近日的频繁出现让他非常烦躁。

　　“尹金爵，以您的智商与见识应该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

　　布鲁克说道：“而且我有必要提醒您，就在半个月前，我们已经做到让森森沉睡近两个月之久了，这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种奇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出为何这个人格会再次出现，并出现得如此频繁。”

　　十五年来，这位金爵大人与布鲁克共同的愿望，就是能将森森这个人格从尹世杰的体内驱逐出去。因为他们认为，森森是尹世杰的脑神经所分裂出的唯一一个人格。

　　除了萨翁公主、森森，以及娜穆，没人知道第三人格‘尹先生’的存在。

　　布鲁克顿了顿，看着坐在斜对面沙发中的尹世杰，问道：“现在请您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布鲁克简短的话语让尹世杰找回了理智。

　　他想了想，用惯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说了句“没有”。

　　布鲁克将手边一本精装的书拿起来给他看，那是一本关于豪车改装的书。

　　“监控录像显示，您曾长时间的在图书馆看这本书。”布鲁克说。

　　尹世杰看着那本书的封皮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记得我去过图书馆，应该是森森吧！”

　　布鲁克抿了抿嘴，“可在过去十五年的记录中，都找不到森森对‘豪车改装’感兴趣的证据。”

　　尹世杰的面色凝重起来，“布鲁克教授，有话请直说。”

　　“也许森森这个人格只是又开发了一项新的爱好，也许．．．．．．”

　　布鲁克显得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说道：“您又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当然，后者是最坏的情况，而且我也不认为在经过了十五年的治疗后，您还会再分裂出另一个人格。”

　　这十五年来，娜穆的工作完成得相当完美，即便是尹世杰的主治医生布鲁克，也从没发现过第三人格‘尹先生’的存在。

　　“布鲁克教授，”尹世杰严肃地看向他，“请你告诉我，如果你的团队是这般无能，我又为何要每年花费上千万美元的费用，来支持你们的研究，并接受你们毫无疗效的诊治？”

　　“尹先生，您也读过很多关于DID的资料和研究报告，您当清楚，到目前为止，在世界范围内DID是没有治愈先例的。”布鲁克回道：“而我的团队是世界首屈一指的DID临床医疗团队。如果连我们都帮不了您，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能帮您了。”

　　布鲁克想了想，又补充道：“自少在未来的二十年内，不会有任何团队能超过我们。”

　　尹世杰回到自己的卧室，视线落到窗边墙角的一副油画。

　　那画中是一个黑发飘飘、穿着灰底白花连衣裙的女孩。画中女孩正低身向他伸着双手，似乎在等着他奔向自己，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是女孩的五官模糊不清，让人无法分辨她的身份。

　　十年了，尹世杰等着森森把女孩的脸画完，等了十年。可这张脸却一直停留在模糊不清的状态。有时候尹世杰会想，也许这个女孩并不存在，所以连画画的森森都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他心底是希望这个女孩存在的，因为画中的女孩给了他渺茫的希望。或许，只要他找到了她，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为何会出现森森这个人格。也许知道了原因，他就能被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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