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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国安 ...

  •   夜九点,康城状元街。

      又是一年南风天,半截古城墙躲在玻璃后头抹眼泪,哭诉自己几千年岁数,大晚上的还要被闪光灯晃瞎眼。
      正是拜它老人家所赐,好几年前,不知哪位贵客闲来无事,跑来老状元街转悠一圈,有感而发,大手一挥翻了个新,再冠以5A|级旅游景区的大名,大有苦媳妇熬成婆的势头。

      半小时前,康城刚下了一阵小雨,地面还有些湿滑,但不影响出行的兴致。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看心情出现的算命先生,就在街南边的巷子口,立着白幌子的便是。

      周怀正戴着一副小圆墨镜,长袖阔口道袍加身,在面前支了个小木摊子。夜风卷起一旁的太极幌子,露出“康城第一算”五个大字。
      这句话口气不小,但碍于地理位置偏远,营造不出什么广告效应。周怀正也不招呼,就这么双手拢在袍子里坐着,几乎像睡过去般一动不动。

      有道是愿者上钩,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声谩骂在其耳边响起,犹如惊雷乍破:“臭道士,你他|妈|的还敢来?”
      周怀正半眯着眼,一脸和气地抬头。
      两米来高的白幌子下方,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凶神恶煞,裸|露的膀子纹着两只吊睛白虎,提拳就往桌面砸来。

      短腿小木摊抖了抖,怕是遭不住第二下,周怀正瞅着那位壮汉,慢悠悠地从兜里抽出手,问道:“这位仁兄,您有何贵干啊?”
      “还贵干?干|你啊!”壮汉两鼻孔嗤嗤出气,“睁大你的瞎眼看清楚了,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一分钱都不交,谁他|妈准你摆摊了?!”
      “兄弟,戾气这么重不好,伤身啊。”周怀正保持着和善口吻,牛头不对马嘴地语重心长,“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和我说说,本道替你算一卦,看看能否——”
      “算你|妈|逼!”

      壮汉的手比嘴还快,一拳就撂翻了小木摊,桌上的签筒顺势飞出,和散钱似的哗啦啦甩了满地。其中最远的一根飞了三米多,恰好落在一双走来的褐色方头短靴旁。
      那双短靴并不高档,充其量是烂大街的淘宝爆款,却被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乍一看,皮面上还抹了层鞋油,在暖黄色的夜灯下泛着微光。

      无辜中枪的木签子在短靴旁躺了会,旋即被只白皙纤细的手捡起,轻轻擦去面上的灰。
      从手的形态来判断,拾签的是位年轻姑娘。其指甲修剪得光滑平整,肉色粉嫩,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和打扮,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干净。

      不知是人性冷漠,还是人多眼瞎。路人顶多看了看周怀正,再屈尊瞄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全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走开了。

      能掀的东西都掀了,能踹的都踹干净了,唯独剩下个不动如山周怀正。壮汉横抓过周怀正道袍的前襟,猛然往上一提,双目圆睁:“你到底给不给钱?!”
      小圆墨镜盯了壮汉肥肉横飞的脸半晌,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
      “兄弟,给你也没用,你也用不到的……”
      “……你!”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周怀正这样临危还不要脸的。壮汉差点被消遣到没脾气,只得咬牙使出杀手锏。
      他从裤兜摸出把三寸来长的刀,拔了鞘,举在半空嚷嚷着:“臭道士!爷就要让你看看!这地盘到底谁说了算?!”

      其实他并非真要砍,顶多吓唬吓唬人,就连手里的刀都是没开过刃的。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壮汉杀猪般惨叫一声,一阵钻心的痛感打掌间传来。
      ——木签子像支飞镖,硬生生钉穿了他的手掌。

      奇怪的是,手掌虽被钉穿,却不见零星半点的血。那木签子像是被什么固定住般,连同壮汉的手一起悬在半空。
      壮汉半个身子不能动,还不忘抬起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三米外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妈|的!你找死啊!”
      “哦,不好意思,我没妈。”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的耍无赖,年轻姑娘双手横抱于胸,懒懒地望着眼前人。
      仔细一看,她的唇角微挑,兀自含笑,肤白也貌美,眉眼带了股桃花劲,却被举止间的干练和不羁盖过了风头,看得出平常做事是个杀伐果断的主。

      壮汉啧了声,表示对这种不避丑的行径开了眼,转而讥讽道:“啐,小丫头片子没钱,还是洗洗回家抱奶瓶去吧!”
      听到“没钱”两字,姑娘蓦然一哂,从口袋夹出一沓纸币,痛痛快快地抛了过去。
      红色钞票来得太突然,壮汉冷不丁接住,翻到了正面。
      竟然是一叠冥币!

      “操|你|妈!”壮汉气从天灵盖往上冒,“敢拿死人的东西糊弄老子!信不信我——”
      “行了别你信我信的了,你都已经死了。”

      姑娘银铃似的声音有些清冷,如切冰断玉,硬生生将对方的话头堵在喉咙里。
      壮汉微微一愣,气势比先前缩了半分,仍是瞪眼吹胡子嚷嚷道:“他|妈唬谁呢?!你才死……死……”
      话才说一半,就像卡带似的卡在那个“死”字上。
      再一看,壮汉额前不知何时被贴上了黄符,上头是龙飞凤舞且看不懂的血色符文。

      “想起来你是怎么死的了吗?”年轻姑娘懒懒问。
      “……”
      因为失神而半张的嘴久久不能闭合,空气凝固了足有半分钟,壮汉像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石头,突然颤抖地蹲下身,掩面嚎哭起来。

      低头的瞬间,其后颈露出乱刀斩过的砍纹,像无数张巨口阴森森地咧嘴笑着。

      “你生前戾气太重,死后执念太深。不如我送你去投胎,刚那叠纸钱就当我送你的,不用客气——”
      说罢,姑娘的指尖便冒出一簇火光,迅速点燃额前的符,黄纸和冥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团青烟,裹挟着壮汉半透明的魂魄渐渐融化、升腾。
      就在青烟彻底消失的瞬间,被当作武器掷出的木签子在重力作用下,咣一声轻轻落地。

      无人问津的算命摊子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姑娘俯身捡起木签子,一张半巴掌大的工作证顺势从口袋悄然滑落。

      这是一张极为普通股的工作证,正中央本该是证件照的地方,被莫名其妙的贴纸糊了一脸。姓名栏处写着“楼心夜”,正是那不露脸的本尊。
      楼心夜瞥了眼最下方“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处签发”十二个小字,漫不经心把证件揣回兜,起身将木签子规规矩矩递到周怀正面前。

      “大师,帮我算个命呗。”
      “不敢不敢。”周怀正禁不起揶揄,忙站起身来。
      这坐着没发现,站起来才知道,周怀正居然和两米高的白幌子相差无几。因为个儿太高,难免有些驼背的毛病。

      相比之下,一米六的楼心夜腰杆像嵌了块钢板,始终挺得笔直。站在周怀正的面前,像根细胳膊细腿的豆芽菜。大概周怀正勾勾手指头,就能拎菜似的把她拎起来。
      不过借周怀正十个胆,他也不敢对上司这么干。

      楼心夜:“行了,你先坐下吧,你站着给我压力太大了。”
      周怀正嗳了声,拉了张椅子垫在屁股上。

      “楼队,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是啊。”楼心夜放下木签,自个翻起地上的解签书,“刚接了个电话,说城北的白虹公馆有个上吊的,死法有点诡,我得过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没等周怀正吱声,她又补充道:“话说在前头,没加班费的。”
      “……好。”

      周怀正干干地应了声,准备收摊子走人。夜风掉转了方向开始自上往下吹,像一只无形的手,把签书定格在楼心夜刚刚翻开的那页上。
      他欲伸手合上书,却被那页最后的四个字深深吸住了目光。
      “血光之灾……”周怀正心头一紧,抬头盯着楼心夜渐行渐远的背影,飞快跟了上去。

      *

      黑色五座红旗飞驰在二环路上,像烂醉的夜行骑士,发动机又颤又响,生怕别人不知道有车要来。
      周怀正脱了道袍,家伙全搁在后备箱里,大长腿把油门踩到了底,再捞过方向盘,在十字路口来了个漂移过弯。

      “开慢点。”楼心夜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公车不比你家悍马,上头报销修车费比蜗牛还慢,这个月要再撞坏一次保险杠,我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飙车飙习惯了……”周怀正不好意思地笑笑,“阿芸呢?今天上班我没看见她。”
      “三味的学校组织去外地春什么游,我让阿芸跟着一起去了。”
      “怎么?你怕他被人给欺负啦?”
      “想多了。”楼心夜抬头,墨色桃花眸子目视前方,“我是怕他欺负别人。”
      周怀正:“……”

      原定一小时的车程,以周怀正不要命的开法,只跑了四十五分钟不到。
      通过山脚关卡的时候,岗亭里的保安盯着伤横累累的红旗,和公馆消控中心来回打了好几通电话,才半信半疑地放行。
      周怀正摇下松垮的车窗,伸手接过保安递来的临时停车证明。忽而有股阴测测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众人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我去,这妖风!”
      一个保安压紧差点飞走的帽子,忍不住抱怨道。
      楼心夜淡淡然望着窗外,任凭车身呼啸着驶上半山腰,眼中慵懒的光随之聚了起来。

      离公馆门廊还有百来米,楼心夜吩咐周怀正停车。
      两人双双下了车,周怀正象征性地锁好压根就不会有人偷的老家伙,转身看见楼心夜面朝后方直直地站着。

      在惜地如金的半山腰,居然用三分之一的地块单独建了座巨大的石拱门,有三四层楼那么高。门两侧呈发散式向后,一直延伸到公馆八角形主体建筑的附近,威风抖擞,却又——极为不搭调。

      “楼队。”周怀正喊了声,“你不觉得这个大门……?”
      楼心夜微微抬起下巴:“风水这玩意你比我懂。能建成这么丑的,要么人傻钱多审美有问题,要么嘛,你懂得——”
      她别有深意地拉长语调,转身往门廊方向走去。周怀正也立马撇下那门,快步追上。

      *

      夜晚山上有点凉,楼心夜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缩了半个身子进去。
      渐欲迷人眼的霓虹灯光刺破浓黑的夜色,照亮不远处一高一低步行的人,妄图将其一并带入迷醉的深渊。

      弧形门廊下方,本该是门童站着的地方已经换了人。为首的中年胖子西装革履、大腹便便,其身后是五位黑森森的保镖,全长着一张亡命之徒的脸,寸步不离。
      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那位暴发户扮相的中年人便是白虹公馆的老板——号称康城四小龙之一的张和平。

      不等楼心夜和周怀正走近,张和平已经先行迎了上来。他几乎是出于职业本能,紧紧握住周怀正的手,热情恭谦地唤道:“您好您好,鄙姓张,名和平,是这的老板。请问两位是……?”
      “国安部的,我姓楼,这位是我们周队。”楼心夜从周怀正身后冒出头,“我们接到报案,白虹公馆有人上吊身亡,希望张老板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周怀正站在楼心夜背后,脸唰地变成酱菜色。

      听到“国安部”三个字,张和平堪堪一怔:国安部?那个负责收集情报的国安部?难道这年头随便一个吊死的,都能惊动国安部跑一趟?!
      连张和平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压根就没报过案,现场和消息都是第一时间封锁的,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到底是谁给这群狗鼻子的条子通风报信的?

      “嗳嗳,周队。”张和平只好先把人往里头请,“外头风大,我们别在这站着,有话里头说,里头说。”
      周怀正胡乱应了几声,知道张和平误把自己当成头。再看看楼心夜在一旁无事一身轻,不免有些哀怨。

      “不错不错。”楼心夜拊掌笑了笑,“看来下一任特别处的老大非你莫属了。”
      周怀正嘴角抽搐,欲言又止。
      “走吧,先进去看看。”楼心夜拍了拍周怀正肩膀,如同在拍一提厚实的沙袋,“速战速决,说不定还能赶上后半夜的觉。”

  •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夫人露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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