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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馆 ...

  •   二零一三年四月,康城。

      康城的春天短小精悍,总给人一夜入夏的错觉。只是时候未到,偶尔来发猝不及防的倒春寒,总有勇士身先士卒卸下冬装,中招感冒。
      南风吹暖北风寒,每逢春天沿海风起,墙壁和铁杆子像刚从水里爬上来,哗啦啦淌水。用手一摸,又湿又冷,比糊了鼻涕还恶心。

      离清明还有些时日,城北山岭的桃花已经开了。沿二环一路北上,沿途可见满山桃花如浪,层层叠叠,直到半山处,被一杆黑森的铡刀拦腰斩断。
      这杆铡刀名作白虹公馆,正以黑夜终结者的姿态傲然挺立。只消个喷嚏,整座山头都能抖三抖,以此向外人宣告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里不是一般人想来就能来的。

      夜色像道帷幕,日复一日闭合、拉开。各路声名在外的二代们循着灯光,自远方驱车前来,敢情上辈子都是属飞蛾的。
      黑色玛莎拉蒂离关卡还有十来米,山脚的升降杆已抬起放行。那车没有丝毫减速,可见司机车技过硬,快要逼近公馆大门,轮胎才轻车熟路转了个弯,在门廊正下方停住。

      于鑫呈稍息姿势站在门口,紧绷着神经张望四周,直到被滚滚车轮声拽回神,忙不迭扶正帽沿上前去。
      好在来车不开远光灯,他眯了眯眼,思忖车里到底坐着谁。
      生日宴已经开始整整两小时,按理说,现在到的都不是什么大咖。但于鑫还是秉着专业的门童素养,保持全套动作礼数周正,朝驾驶座恭恭敬敬欠身。

      “您好!欢迎光临——哟,常总!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那声“常总”听起来过分亲昵,以至有些谄媚套近乎的意味。相比之下,被唤作常总的男人半倾着身,于暗中浮出双无波无澜的眼,微微点头以示问好。
      于鑫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生得很高,约莫有一米八三,青黑色西装衬着身材颀长而健硕,比例堪称完美。一溜扣子一直扣到顶。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恰好挡住眼角的泪痣。精雕细琢过的眉眼冲淡了几分粗犷的阳刚之气,却丝毫不显阴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
      ——斯文败类。

      “你们少东家生日,过来捧个场。”
      “嗳,我就说呢。”于鑫笑嘻嘻,“常总可都大半年没来啦,张少爷特意嘱咐过我们,今晚得好好给您接风,千万不能怠慢了。”
      “接风?”金丝眼镜似笑非笑,座驾钥匙往于鑫手里一塞,“几个月不见,嘴又甜了不少。”

      于鑫深喑这位常总面上人畜无害,内里绝不是软蛋,忙笑道:“您看您,什么也不缺,我们这些打杂的能博得您一笑就好啦。还希望您有空能在张少爷面前多——提点提点。”
      “那是自然。”
      金丝眼镜淡然不失敏锐的目光越过车顶,落在门廊下方,另一位带高帽的门童身上。

      “又有新来的?”
      于鑫嗯了声,不忘乘机拍句马屁:“常总好眼力。”
      金丝眼镜又看了眼新人,继而收回视线,拿手指指自己耳郭:“你们张少爷还在里头等我,看见我耳朵了吗?红得都快赶上猴屁股了。”

      饶是于鑫每天阅人无数,知道对方意在到此为止,旋即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

      门外夜风瑟瑟,门内比肩叠迹。
      康城不是没有上流娱乐会所,只是像白虹公馆这般热闹到垄断的,有一无二。
      不过比起公馆本身,更为人熟知的是其主人,张和平。

      张和平在康城算是传奇人物,早年混混出身,下过海、蹲过局,中年得子,老年续娶,七年前征了康城北郊的山头用来盖公馆,自此声名大噪。和常磐集团的常德茂、陈家实业的陈大康、谢氏财阀的谢云一道,并称“康城四小龙”。
      张家少爷大名张晟,张和平意在有朝一日望子成龙。可惜张晟既没得他爹真传,也没掌权的兴趣,游手好闲,东晃西荡,颇让人感慨哪怕孔明再世,也扶不起这位张阿斗。
      不过张晟脾气倒是好,没什么富二代架子,为人阔绰仗义,平日交友甚多,遍布三百六十行,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人才。
      碰巧今儿是张晟生日,狐朋狗友哪怕再没空,都得匀出条腿来捧场。

      身为常磐集团现任当家、张晟的拜把子兄弟,常宁自然是要来的。

      刚进门没几步,酒精混着古龙水的香气,连同分泌的荷尔蒙,堆积在有限空间里,渐渐膨胀发酵,像一只微型兴奋剂,悄然注入来者神经。
      常宁面无表情地穿梭其中,吐息均匀。
      彼时大厅人满为患,想献殷情的不是没有。何况常宁名声大、且醒目,很快就被一票人盯上,又是搭讪,又是敬酒,还有身材火辣的美女,大老远就娇唤着“常总”,一步一扭地赶来投怀送抱。

      常宁象征性停下脚步,目光循着高跟鞋声传来的方向。
      美女芳名陈莉莉,刚二十出头,标准锥子网红脸,戴了美瞳的电眼注视着常宁,百媚横生,笑道:“常总,你还记得我吗?”
      常宁点头淡淡道:“记得。”

      常磐集团的老大身边从不缺姑娘送上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片叶不沾身。与其说记得陈莉莉这号人,不如说知道她的干爹,和常宁爹平起平坐的陈大康。
      陈莉莉听到肯定的回答,喜上眉梢,踮脚就是一记献吻。
      结果烈焰红唇离常宁脸颊还有一尺远,就被修长的手指拦在半空,欲近不能。

      陈莉莉:“……”
      “莉莉。”常宁保持拦截的姿势,镜片下的目光难以揣测,“张晟在哪?”
      “您说张少呀?”陈莉莉悻悻地缩回身子,仍是笑道:“好像在楼上呢。”
      “好的,谢谢。”

      常宁撤回手,在原地来了个优雅的转身,朝楼梯方向径直走去。徒留陈莉莉一人凌乱在灯海之下,开启自我安慰的嘲讽模式。
      “啧,假正经。”
      这句讥讽不是空穴来风,陈莉莉跟着陈大康纵横名利场多年,什么正经的、不正经的没见过。在她看来,常宁就是不折不扣的异类。

      所谓物以类聚,家底殷实的公子哥们要么做事情没主心骨,要么乖张跋扈惯了,多少有些病态。常宁却介于两者之间,在某个游刃有余的点上恰到好处。
      撇开常磐集团一把手的帽子,常宁年轻有为才貌双全,还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没听说有什么喜好和雷区,旁人猜不透其所想,却总被他一眼看穿了小心思。
      诸如无端献殷勤。

      他该不会……喜欢男的吧?
      回想起对方向来不近女色的林林总总,陈莉莉不禁蹙眉,面露疑色盯着常宁上了楼。

      沿扶梯蜿蜒而上,人声渐稀。取而代之的是舒缓烂漫的音乐,提醒上楼的人切莫大声喧哗。
      公馆的结构倒也奇特,八条削直的边呈合围之势,如八卦般均匀分布。除了一楼和顶楼,其余所有楼层从中被掏空,仅使留下外头一圈。看起来不像一座公馆,反而像个大型八角罐子。
      如此设计谈不上美观,实用流于形式。不知是设计师脑回路清奇,还是张和平别有深意,带盖的密封罐子就这么建了起来,还一建就是七年。

      不等异类常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对面一颗挑染成红色的莫西干头不偏不倚撞入视线,简直比晚上的红灯笼还醒目。
      这颗红灯笼便是张晟张少爷,手里端着半杯香槟,被几位同样发色清奇的年轻人簇拥着,显然是这群人的头。
      张晟一眼就看到常宁,大老远挥舞着胳膊喊他过去。

      “怎么,今年流行这个款?”常宁还没走到面前就开始揶揄。
      “还是常宁哥最懂我。” 张晟故意捏起嗓子,佯装撒娇,“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人家想你想得寂寞空虚冷,是不是又背着我和哪个妹纸耍去了?信不信我嘤嘤嘤给你看?!”
      “扯淡。”常宁眼皮抬也不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碰姑娘了?”
      “就刚刚,我在四楼都能瞅得一清二楚,都差点打啵了!”

      哦,原来说的是陈莉莉那茬。
      知道张晟在故意试探自己,常宁顺水推了个舟:“你要喜欢尽管开口,我保证不留。”
      张晟呸呸了两声:“不是我说你啊常宁哥,你好歹也算半条康城四小龙,你知道外头都怎么说你的吗?”

      常宁垂着眸,眼角下方一颗泪痣隐没于光中,轻描淡写地:“怎么说?”
      “他们说你快三十岁了还是个小处男,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
      “就是,gay……”

      不等常宁送上一声滚蛋,张晟已经哈哈哈笑着跳开了,还不忘贱兮兮嘱咐他:“常宁哥,哪天带个嫂子来给我瞧瞧啊,我保证喊嫂子喊得她心~花~怒~放~”
      “行了,少喝点假酒,会害死人的。”
      常宁淡淡扫了眼那半杯酒,没想到张晟捂着肚子,唉哟地叫唤了声:“你怎么知道我肚子疼……”
      常宁:“……”

      看张晟愁眉苦脸的样,不像是装的,常宁眉尾一簇:“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这半杯酒——”张晟耷拉着脑袋,想了想,“前面都好好的,我该不会……真喝了假酒吧?”
      “如果真奏效这么快,卖砒|霜的都能破产了。”
      “噢,也是……”

      张晟嘿嘿地傻笑,火红的炸毛在常宁面前抖了抖,突然一声屁响直冲房顶,肚子传来叽里咕噜的翻滚声。
      “哎我靠,说来就来,怎么这么快……”张晟把半杯香槟塞给常宁,“我我我先去厕所……等我一会……”
      话还没说完,莫西干头就和海马似的弯着身子游走了。

      望着张晟逃离的背影,常宁无奈笑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独自把玩起了半杯残酒。
      他不紧不慢背过身,盯着杯中澄澈的液体半晌,将酒杯置于鼻前,轻轻嗅了嗅。
      酒香如开闸泄洪的猛兽,肆意奔腾过鼻腔、喉道,有种直冲天灵盖的猛劲,像是后颈被人拿住,前后夹住狠狠一捏,咔嚓——
      那股力道大到仿佛要生生抽出人的魂,把一切活物尽情撕烂。

      *

      与此同时,张晟坐在马桶上,肚子像被刀捅过,阵阵恶寒。
      妈的,好端端的生日还要闹一出,还让不让人快活啦?
      洗手间乌漆墨黑一片,张晟把脑袋埋在两腿间,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了个事:四楼那么多洗手间,自己情急之下随便进了间,结果偏偏灯是坏的?!

      当然最让张晟想不到的是,才一泡屎的功夫,外头的天突然就变了。
      呼啸的阴风活像从疯人院跑出来,有一声没一声怪笑着,让人瘆得慌。紧接着轰隆隆几声闷雷滚过,雨如崩盘般倾倒。水汽在霓虹灯的折射下升腾扭曲,化作波涛汹涌的黑影肆意漫过山头。
      风声、雨声、水声,声声作响,还有悉悉索索的玻璃摩擦声。张晟又放了个响屁,从马桶上抬头,余光瞅见玻璃门上倒影着个人影,挡住了原有的“男用”标志。

      张晟第一反应是常宁,刚觉得有些难为情。定睛再看,那影子消瘦娇小,显然不是个爷们。
      等等,既然不是带把的,一动不动贴着男厕门口站要干嘛?
      难道是要……偷窥?

      简直太可怕了!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开放了吗?张晟一个激灵,坐马桶上往后缩了缩身子,道:“谁啊?!”
      话音刚落,影子就唰地消失不见了。张晟刚嘟囔了句莫名其妙,紧接着头皮一阵凉,好像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落在头顶。
      “……”
      搞什么飞机!灯坏就算了,怎么连屋顶都是漏水的?!

      张晟随手抹了把头上的不明液体,黏糊糊的,有点像鼻涕。吓得他连裤子都来不及穿,连滚带爬奔到门口,用刚抹过“鼻涕”的手,对着开关按了下去。
      刹那间光芒大盛,刺得张晟睁不开眼。缓了好一会,他才把眼睛撬开条缝,只见白色开关上,一记血手印赫然映入其眼帘。

      “我靠!”
      张晟没忍住骂了句娘,忽而窗外炸开一道惊雷,张晟脑瓜嗡地一怔,愣愣地盯着血手印看了三秒,继而颤巍巍地抬起手掌。
      几抹纹路缭乱的血迹蔓延至掌根,殷红成片,就像刚死小半会的尸体流出的血,还没彻底凝透,黑红黑红的。
      可是……为什么血会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呢?

      张晟已经不敢再细想,猛然提起裤子往外直冲。突然有什么东西咚地撞上额头,硬是将他往后推了几步。
      张晟的心跳都快停住了。
      悬挂在他面前的是一双穿着皮鞋的脚,再往上看,被撕烂的腹部只剩一层皮,和血迹斑斑的白虹公馆门童制服一起,在洗手间顶上迎风晃啊晃。

  • 作者有话要说:  呀,被你发现啦~
    同系列新文《青龙吟》连载中,欢迎戳专栏收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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