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可期》秋九月

45、第四十四章

　　萧黎料想过，重鸳知晓事情原委后的反应，大抵是要气上一阵的。轻些可能会同他吵上几句，重些则免不了动手。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重鸳脾性的，可说完一切转身看去，重鸳竟安静的坐在石桌旁，抬手把自己盏中的茶斟满，顺带也斟满了他的。

　　萧黎眉梢轻挑。

　　没生气，也没发怒，似是听到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萧黎宁愿，重鸳能站起来和他吵一架，也好过她现在这般云淡风轻一言不发，“在想什么？”

　　她在想……

　　“被你选中，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世间万事，有因方有果，若她当年没被萧黎选中，恐怕还未好好看看这六界，便已葬身润泽山了。而如今，她虽每三万年就要历经一次法力消散，长眠数月，换来的却是存活于世间，世人无上的尊崇，幽冥司众人的爱戴，还有……

　　眼角余光处，是萧黎坐在那里。若她死了，就不会遇到萧黎，更不会晓得世间之情，原是这般滋味。

　　“应是幸运罢，”她说，“至少这数十万年，我过得不错。”

　　其实不仅是过得不错。重鸳叹息一声，神色郑重：“当年，多谢神君。”

　　神君，这两个字从旁人口中说出，萧黎从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从重鸳口中说出，却平白让他们之间，添了几分疏离。

　　他不喜欢，重鸳这般叫他。

　　薄唇轻动，他本是想说什么，但却被重鸳的自言自语打断：“如今倒是晓得了，为何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便就觉得你生的好看，十分喜欢你，原是本就有缘。”

　　说的这般直白，倒让萧黎有刹那的怔愣。

　　“你说，若你没把我的名字和你的刻在一起，你我之间应该也生不出这些情意，这些事端了罢。如此一看……”重鸳笑了一下，“感情一事，还真是害人不浅。”

　　萧黎终于明白了重鸳话中的意思，三万年来，她第一次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能感觉到，重鸳……不想再喜欢他了。

　　“小鸳，我……”

　　“我累了，回去睡了，”重鸳站起身往屋内走，“我会听你的，同你在这里住上两日，两日之后我们便启程去幽冥司。”

　　萧黎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没再说什么。他自嘲的无声笑开，本就留不下来，何必再给她平添烦恼。这两日，不过是他自私的想给自己留些念想罢了。

　　若重鸳当真能断下对他的感情，那未来的无边岁月中，于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剩下的一日半，重鸳全在睡梦中度过。偶尔半梦半醒间，她能感觉到萧黎就坐在床榻边，有时在看古籍，有时给她盖盖被子，有时……

　　会在以为她已经睡熟时，低头轻吻过她的额角。每每那时，重鸳的手会暗自抓紧身下的锦被，等着心口处的闷痛的感觉过去。

　　她一直告诉自己，只要挺过这一阵，再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即便世上没有萧黎
　　，她也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终究是她想错了。

　　两日之后，日暮人归时，重鸳从床榻上坐起来，透过竹轩小窗，看着檐上明月，心底莫名升出了些惧怕。

　　她想不通自己在怕什么，直到萧黎换了一身黑色衣袍，站在了她面前。

　　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走罢。”

　　重鸳点头跟上他。

　　萧黎握着她的手腕，带她瞬行到了幽冥司的地界。天已经全然黑透，地上斑驳的树影之间，是她和萧黎的两道影子。

　　肩膀并着肩膀，距离那般近，可又那般远。

　　萧黎松开了手，但却没收回，而是以自己的法术，为重鸳凝了一层光罩，像是结界，但却并不是。

　　结界可破，而这光罩，除非萧黎死，否则会一直存在。

　　“晓得不带你来，你定然不肯，”萧黎的手落在重鸳发顶上方，似是想摸摸她的头发，犹豫片刻却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在幽冥司，找个安全的角落，保护好自己，知道了么？”

　　“不用你担心。”

　　萧黎轻点了下头，抬脚往前走去。清冷月光之下，萧黎的背影萧索落寞的让她的心口有些疼。

　　眼眶热起来，眼前一片氤氲。好像他这一去，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萧黎。”他的名字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萧黎停下转身看她。

　　“那个……”她仰头看了眼月色，离三万年之期，应是还有两三个时辰，“我饿了，想吃你烤的鸡。”

　　萧黎兀自愣了一会儿，许是想起了什么，缓缓笑开。

　　“好。”

　　干枯的树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空气中鸡肉的香气弥散开来，重鸳看着黄灿灿的鸡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萧黎见她一副馋到要流口水的模样，唇边携了抹宠溺的笑。犹记得上次烤给她吃，还是几个月之前，她为了能留在他身边，打探他和解冤阁的一切，一口一个师父的唤他。

　　人前乖巧，人后不停动她那些小心思。其实，他是很享受那一段相处的时光的，虽然短暂，但却足够在那异界时空中，回忆千千万万年。

　　鸡肉烤好后，萧黎将整只鸡递给她，重鸳随手接过：“你不吃？”

　　“看你吃就好。”

　　心上莫名一跳，重鸳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掰下一个鸡大腿，边吃边说：“喂，其实我当时刚到解冤阁，你就认出我来了罢？还在那装出一副和我不熟的模样。”

　　“是。”

　　承认的这么坦荡，重鸳一噎，斜眼睨他：“所以你整日看我在你面前耍活宝，很有意思？”

　　“嗯。”

　　“……”就算她的命是他给的，但是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罢，真是欠教训，重鸳狠狠的咬了一口鸡肉，用力的嚼着，“萧黎，你是在异界待久了，所以连六界之中最起码得人情世故都不懂了？有些时候，说点谎话比说真话要来的皆大欢喜。”

　　萧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将她的模样记在眼中，刻进心底：“不想骗你。”

　　吃进嘴里的鸡肉，突然没了味道。重鸳缓缓的咽下嘴里的肉，然后将手上的木棍递给萧黎。

　　萧黎没接。

　　“吃饱了？”

　　“不好吃，”重鸳站起来，“不吃了。”

　　萧黎垂眸，看着眼前的火影，树影，重鸳的影子，眸光闪动。

　　起身时，伸手拉住了重鸳的手腕，手上一个用力，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拉进了怀中，头蓦地低下，薄唇精准的贴到了她的唇瓣上。

　　暖软的触觉，让萧黎停滞片刻后，加深了这个吻。

　　重鸳瞪大了眼睛，本能的想要推拒，可双手贴上萧黎胸口的刹那，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推他。

　　或者，是她根本不想推开他。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天那么黑，她也能看清萧黎的的眉眼，一如初见时那般让她惊艳。

　　但却全然没有当时的清冷。重鸳想，她还是喜欢现在的萧黎，只会对她一个人动情的萧黎。

　　眼睛缓缓的闭上，重鸳放弃了推开他的念头，双手从他腰间绕过，一如他一般紧紧的回抱着他。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重鸳终究还是认命了，三生石上刻下的缘分，本来就没人能抵挡，她……亦如是。

　　片刻过后，萧黎的吻停住，薄唇贴在她的唇上，轻声唤她：“小鸳。”

　　重鸳垂着眸子，脸上一片通红：“嗯？”

　　“你骗我。”萧黎轻笑着说。

　　什么意思？重鸳抬眼看他，四目相对，萧黎退开一步，食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烤鸡的味道，很好。”

　　她怎么觉得……萧黎说的不是烤鸡呢？

　　重鸳低咳一声，转身想走，可手却再次被萧黎拉住，手指上突然一凉。她垂眸看去，是一个银色的指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

　　这个指环……重鸳忍不住眯了眯眼，即使过了三万年，她还能清楚的记得这个指环的模样。

　　一个小小的指环，竟然能把她害的那么惨！当年在万仙门，若不是萧黎被骗着戴上这个指环，莫名其妙的吸了她的法力，她怎么会被琴歌欺负，九崇晴风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种时候，萧黎把它拿出来，是想同她干架？

　　“萧黎，你……”

　　萧黎见她伸手去摘，直接将手覆在了她手上阻止她：“这是月银环，有吸取法力的作用。”

　　她知道。

　　“当年你化为人形不久，我就要离开，虽说你承了我半生的修为，没人能欺负你，可我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说着，萧黎牵起她的手，一步步的向幽冥司方向走去，“索性就把月银环留给了你，可你却把它丢了。”

　　这个东西……

　　“以后要好好戴着，万莫再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