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倒反贼的正确姿势》Anecdotes

32、内乱

　　高丰年的军队抵达开封的第二日，就下雪了。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冬雪时下时停，雪化的时候尤其冷。军营里都是些钢筋铁骨的不畏寒的汉子，魏小椿身处其中，越显得畏首畏尾，用发的棉衣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使人看了发笑。

　　魏小椿过来孟渡处替他查看伤势，屋子里有火盆，进门不一会儿，他就捂出汗来。孟渡看了他的样子，也笑：“先生冷得这样？我让人去多弄些好炭，送到先生那里去。”

　　魏小椿也不跟他客气了，点头道：“多谢将军。”实在有些热，于是脱了一件外衣。

　　亲兵搬来矮凳，他坐下来为孟渡把脉。

　　孟渡看他伸出手来替自己号脉，那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外面院子里都是雪，雪光映在窗纸上，照着魏小椿一只没劳作过的，常年握笔的手。

　　这手和那些刻了小字，凿了山水人物的笔管砚台搭在一起，才叫赏心悦目。

　　孟渡没由来这样想着。魏小椿已经替他把完了脉道：“将军到底身体强健，好得比旁人也快许多。”

　　孟渡道：“连着数日在床上躺着，躺得哪儿都骨头疼。”

　　魏小椿道：“身体余毒未清，还是少活动的好，否则毒随精血流动，对身体痊愈实无益处。”

　　孟渡笑笑道：“前日向先生来探脉，和魏先生说得一样。还说若不是魏先生救得及时，我这手臂纵然逃过一劫，也会留下隐疾。”

　　魏小椿笑了一下道：“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那天傍晚，种种心思在他心头掠过，最后还是把丸药买了，让魏小五给孟渡送去了。

　　明知道这是个游戏，而眼前这位是他通关路上的大BOSS，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忘记自己的玩家身份，真的把自己当成这个军营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而眼前这人，他也差点丢掉对方身上“BOSS”的标签，只把他当作一个受部下爱戴和尊敬，在信王手下救了他一次，在山洞里坦荡地向他道歉的男人。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魏小椿从孟渡的院子出来，迎面走来一个头领模样的年轻男人，身后跟着亲兵。穿的衣裳却不是明王部下的服色，应该是这几日陆续抵达开封，和明王会合的几拨义军中的人。

　　各地起义的队伍，如今大大小小有九家，声势最大的便是高丰年这一支，其次是在夔安府附近起兵的一支义军，领头人本是夔安府一带一座老山寨的寨主。

　　同样出身山贼，这位寨主却比曹文虎有智谋得多，先蛰伏在山中，练兵买马。原本打家劫舍的盗匪，硬生生被练成一支似模似样的军队，一出山，便将夔安府拿下，站稳了根基，渐渐发展壮大。

　　这些打听来的消息在魏小椿脑子里转了一转，那年轻男人已走到近期，行动间一股悍气，相貌却着实不俗，俊眼修眉，唇角未语先笑，比起孟渡多了一分轻佻，身着华贵的裘衣，也把身上的杀伐气冲淡了些。

　　魏小椿不免多看了一眼。不过他把自己裹成球的打扮也十分醒目，所以对方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视线一触即分，魏小椿秉承着“低调做人”的原则，低下头，往旁边走了两步，给对方让路。

　　等人走过了，他才又看了一眼，毕竟这样年轻，气势又足的将领，在义军中也不多见。

　　等回了住处，前脚刚进屋，后脚孟渡的两名亲兵就把他吩咐的炭送来了，魏小椿求之不得。却见亲兵除了那几篓炭，还捧着一件皮毛厚实的斗篷笑道：“这也是将军送先生的，这斗篷是灰鼠狐狸毛拼出来的，暖和得紧，将军平常也用不着，请先生尽管收下。”

　　魏小椿把那斗篷接在手里，上面还有经别人手的温度，比魏小椿身上那里三层外三层暖和多了。

　　魏小椿笑道：“将军有心了。”

　　亲兵笑道：“先生替将军治病，那样贵重的药都拿出来了，这点东西，将军说了，不成谢意。”

　　自从魏小椿跟孟渡一道回来，不止孟泱的态度改变，孟渡身边的亲兵对魏小椿都尊敬了不少。

　　亲兵说完了话便退出去了。

　　魏小五把热热的茶端上来倒上，又手脚麻利地把炭留了一些现烧，剩下拿去收起来。

　　魏小椿看着窗纸上的雪光，不由问道：“小五，今日是几日了？”

　　魏小五道：“二十一了，今年的雪下得晚了些。”他把门稍开了开，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喃喃道：“这两年年年都晚。瑞雪兆丰年。不知明年是怎样个光景。”

　　雪下一日停一日，封住了路，也把紧张的局势暂时封了起来。开封城被积雪覆盖，恍然也有几分太平模样。此时人人希望的，无非是安安生生过了年关，下月是腊月，能喝上一碗腊八粥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百姓和士兵的想法，而对于集结到开封的九家义军的领头人物来说，积雪融化之后该往哪走，才是他们讨论的重点。

　　朝廷已经在调兵遣将，靺鞨人已经缩回关外，暂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了，早在高泰和叶晋领兵回朝之前，朝廷就已经把目光放在了从甘陕汉中到豫中的反军贼众身上，自然知道各地反军向洛阳开封移动的消息，等开春时冰雪消融，便是一场大战。

　　九家义军第一次聚到一起开会师大会，商议如何对付朝廷，但商议得并不顺利。

　　有人虽已举事，但一想到这次要面对的是朝廷刚击退靺鞨人的精兵，和从前遇到的那些疏懒的官兵全不一样，就心生惧意，想退。

　　有人忌惮朝廷兵马，却又舍不得较为富庶的豫中，不愿退回到荒灾连年的穷乡僻壤去，于是想守。

　　而直接提出北上迎击朝廷兵马的，仅有段玉裁一家而已，连高丰年都还在考虑之中。

　　段玉裁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他的佩刀放在桌上，刀鞘和刀柄都镶着金钿，看着有些华而不实，但杀的人比别人只多不少。他笑道：“我带着寨子里的兄弟起事时，只跟他们说，当今的世道，那些官儿抢的钱，比咱们当山贼的抢得还多，合该我们抢抢他们的了！如今贪官还没杀尽，怎么，诸位便要打退堂鼓了么？”

　　这话说得鲁直又爽快，在座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段玉裁把目光又转向高丰年：“明王以为呢？”

　　高丰年哈哈笑道：“段兄弟，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我倘或有你一半的爽快，也不必如此烦恼了。”言下之意，还是尚未决断。

　　段玉裁又看向高丰年身边的孟渡，挑眉道：“孟将军又是怎么想？”

　　孟渡道：“段将军的话，不无其道理。倘或只是和各地的守军纠缠，朝廷精兵一到，就心生退意，只怕成不了大气候。”

　　立刻有人反驳道：“退一时，又不是退一世，咱们从起事至今，也不过两三年而已，暂且退避一时，养精蓄锐，等有那一争之力时，再给朝廷迎面一击，岂不妥帖得多？”

　　段玉裁悠悠道：“只怕退着退着，就让朝廷招降了。”

　　曹文虎也在座中，闻言大笑道：“不是我老曹自不量力。咱们是脑袋别在腰上造反，怎么也学的那些朝廷官兵似的手软腿软了？”

　　一场会众人各执己见，未果而散。

　　魏小椿只不过照惯例去帮孟渡号脉，他的伤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到了孟渡的院子，被亲兵迎进屋里，却见里面坐着孟泱，孟渡，向大夫，还有和孟渡一块抵达开封的余老，正在商讨事情。

　　魏小椿连忙和这几位抱拳见礼。向大夫先笑道：“魏大夫，我方才多手替孟将军把了把脉，你的药真好灵药，倘或我是你，未必能让孟将军完全康复。”

　　魏小椿只得扯谎道：“是从家里带来的药丸，有几味药材连我也不大明白。只有那一枚而已。”

　　向大夫肃然道：“哦？那岂不是极珍贵的……”

　　魏小椿忙道：“原本我拿着也没用，只不过恰好对了症了。”

　　孟渡看着他，笑着吩咐亲兵道：“替魏先生搬张椅子来。”

　　魏小椿一听，这屋子里坐着的人，算是在开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现在孟渡居然主动让他参与进来？

　　在军营里，大夫的地位的确与众不同，像向大夫这样，德高望重，不仅能治病救人，还充当着谋士的角色。

　　魏小椿坐下后，小会继续，他默默听来，其实就是义军在进、退之间摇摆不定。

　　余老一直注意着他，毕竟当初孟渡对他出身的猜测还言犹在耳，因此便笑道：“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不过是大会上那些论调，魏小兄弟听了咱们说的，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霎时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魏小椿。魏小椿愣了愣，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想要真正了解孟渡，了解义军，或许他得先让这些人相信他。

　　而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魏小椿的手伸在炭火盆的上方，几乎有些滚烫了，他收回手，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道：“我认为义军当前的情况，应该北上，迎击官兵。”

　　孟渡眉心一动。

　　魏小椿刚开口的时候还有些迟疑和停顿，但很快条理清晰起来：“朝廷坐任义军发展至今，在皇帝眼里，义军怕还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能和入关的靺鞨人相提并论。”

　　“哪怕如今情势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下决心要剿贼，可仍旧不会像忌惮靺鞨人一样忌惮义军。皇帝如此，领兵的官员将帅亦如此。这是轻敌。”

　　魏小椿对上其他几人的目光。这些都是他自己早已思考过的结果。其实他能想明白的，眼前这几人也能想明白，与其说是在提建议，不如说他是在向这些人表达诚意。

　　“轻敌之师，必然不屑打听敌人的底细。可我们对他们的动静，却是了如指掌。”魏小椿笑道，“这算是一个优势吧？”

　　他不经意看向孟渡，后者居然朝他微微颔首，有赞许之意。

　　魏小椿愣了愣，才接着道：“二者，我们都知道，朝廷这次领兵击退靺鞨人的，是张宗讷的学生叶晋。”

　　“张宗讷是守边重臣，却遭皇帝降罪流放。他被流放之后，迫于无人可用，皇帝才用了叶晋，可叶晋毕竟是罪臣之徒，纵使皇帝不计较，朝廷中结党营私之人多了去了，这些人不会看着叶晋继续受皇帝重用的。”魏小椿说着，轻轻一叹。“这是内乱。”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椿终于帅气了一把【突然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