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98、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人类的本质是趋利避害。

　　这种怪物忽然来袭的噩梦场景，侥幸逃过一劫的三艘侦查舰理应按兵不动，却因远离母舰无法得到有效供给而不得不于七天后冒险离开戈壁寻找生机，踏入前途未卜的陌生地域。

　　是的，怪物侵袭巴德尔星足足持续了七天，并且似乎还将继续下去。

　　“我们真要离开吗？”一位哨兵小声询问西尔维斯特。

　　戈壁上空一直盘旋着零星怪物，导致安茹公爵下令大家离开戈壁前，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真的坚持不下去，才决定离开。

　　“卫星地图表明，向东穿越绵亘戈壁，戈壁尽头地下存在能量源。那是外星人遗址，或许那里也有屏障。”安茹公爵闻声，转头瞄向西尔维斯特身边的哨兵。

　　哨兵缩了缩脖子，垂眸后退几步。

　　安茹公爵注视着他，而后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

　　哨兵们顾忌他，防备他，在这种情况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西尔维斯特担忧地望过来，安茹公爵摇头。

　　过了会儿，临近出发，安茹公爵调出公共通讯频道，对所有人道：“曾经我听祖母提过一句神州古语，叫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大家考虑清楚。”

　　众人沉默。

　　“舰体移动后，未来怎样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刚刚离开这片阴影便被它们察觉。但是，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你是普通人，或是哨兵向导就不会降临。神爱世人，尤其让你去死的时候，特别爱你。”安茹公爵嘲讽地笑了笑，“神做过唯一公平的事情就是每个人都会死亡。你们说它们是尘世巨蟒，那可是邪神洛基的儿子，所以它一定是公平的。”

　　安茹公爵说完这段话，便关闭频道，静静等待驾驶员启动侦查舰。

　　半秒钟后，侦查舰的引擎运转起来，三艘侦查舰陆续顶着保护色飞出阴影，驶向东方。

　　然而，他们预估错误了，他们早该做最坏打算，不必心存侥幸，以为还有一半几率可以从尘世巨蟒舌头底下溜走。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戈壁上几乎没有活物，他们无法参照对比，知晓尘世巨蟒捕获猎物的方式。

　　智慧型生物，舌似雷达，靠食能源为生，能源是它们的指路明灯。

　　他们后来从外星人口中得知这条信息时，已是九死一生逃至屏障内，但现在他们不在屏障内，明显发动引擎后，他们将面临尘世巨蟒的追缠。

　　哨兵是敏感的，第一个发现他们被尘世巨蟒盯上的哨兵，是刚刚询问过西尔维斯特，并偷偷开放了五感的那位。

　　那位哨兵在发现一条尘世巨蟒甩着长尾追上来时，整个精神场爆炸激荡，影响了侦查舰内所有人。

　　“冷静！”西尔维斯特高声叱喝，并顺手将安茹公爵拉至背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对方。

　　哨兵精神力暴走，历史上以此为因发生的惨剧不要太多。于是很快，就有其他哨兵扑上去，强行将暴走的哨兵捆在椅子上。

　　“向导在另一艘侦查舰。”捆住他的哨兵对旁人埋怨道。

　　这时他们已经发现那位暴走哨兵“看见”的东西。不过由于其他哨兵已经被其狠狠刺激了一次，是以如今发现自身性命堪忧，倒意外沉静起来，并未产生恐惧导致的连锁暴走事件。

　　侦查舰急速前进，玩命的往前逃窜。

　　西尔维斯特紧盯前方那些个定时炸/弹——哨兵，没有回头，只皱着眉问：“公爵大人，您没事吧？”

　　安茹公爵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过了会儿，伸手缓缓拍打对方肌肉紧绷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温暖而又轻柔，令对方疾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放慢速度。

　　西尔维斯特回过脸，皱起的眉头松开。

　　“别紧张，他们是军人，具有最基本的控制力。”安茹公爵道。

　　西尔维斯特点头，被安茹公爵触摸的地方微微发热。他感到一阵舒适，就像他那拧成一团毛线球的神经终于被安茹公爵纤长的手指一一理顺。

　　作为现在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大敌当前，安茹公爵不可能一直躲在西尔维斯特身后。这不，他朝西尔维斯特投去一个安抚的微笑，便走到驾驶员身边，望向舷窗外。

　　尘世巨蟒的速度并不快，至少以人工智能紧急计算出的数据，尚未达到第二宇宙速度。所以，它们才追不上引擎受损的恒星际光速飞船特蕾莎女王号，让其险险逃离，还有空余时间向安茹公爵他们发送讯息？

　　侦查舰如今是第二宇宙速度，比尘世巨蟒快一点，所以迟迟未被逮住。然而作为有生命的物种，不借助外物接近第二宇宙速度，本身就很奇妙，真不知它们的身体器官是怎样长的。

　　“往东。”安茹公爵站在驾驶员身边简洁地命令道。

　　东边有能量源，可能存在屏障。不过，若安茹公爵知道尘世巨蟒以吞噬能量为生，靠近能量源的前路困难重重，他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斩钉截铁了。

　　他不是先知，这没办法。

　　于是三艘侦查舰一路向东疾驰，尘世巨蟒追于舰后，在头顶陌生恒星的照耀下，上演猫抓老鼠。

　　戈壁滩很大，他们着陆的地方是巴德尔星最大的戈壁滩，对比太平洋，至少是其三倍。

　　如今飞行至戈壁滩中央，已是走了一半路程，虽然并非提前掉以轻心，但此时此刻，侦查舰上的人类几乎都忍不松了口气，并且期待后半截路程不要出什么纰漏，让尘世巨蟒永远追不上侦查舰，好叫他们安全抵达外星人遗址。

　　“应该没事的。”西尔维斯特走到安茹公爵身侧，挡住除驾驶员之外的所有哨兵。

　　安茹公爵没说话，眼睫轻若鸿毛般颤了颤，脸上却露出凝重的神情。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低声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现在就像华羲一样……”

　　“啊！”

　　他话音刚落，侦查舰内所有哨兵，包括驾驶员在内，全部双手抱头，双膝着地，直接给跪了。

　　人工智能响起精神力超标的红色预警。最后站着的人只有安茹公爵与西尔维斯特。西尔维斯特眼疾手快，推开驾驶员，接手驾驶侦查舰。

　　安茹公爵脸色煞白，目光转动打量四周，而后突然摸上西尔维斯特的后颈，感受对方紧绷火热的肌肤。

　　“镇定。”安茹公爵沉声说。

　　西尔维斯特很镇定，不过，他乐意接受来自公爵的安抚。

　　西尔维斯特偏头，眼珠子颤动，即使他也脸色煞白，神经刺痛，他亦百忙之中抽空朝安茹公爵微笑。

　　摸后颈，安抚，对视，微笑，他们于数秒钟内完成这些事。

　　“我们……”安茹公爵张嘴。

　　下一刻，他们便无法继续交流，因为尘世巨蟒忽然加速，追赶上离它最近的侦查舰，用尾巴绞碎了他。

　　安茹公爵：“！！！！”

　　陋室偏逢连夜雨。安茹公爵又想起一句神州古语。

　　如果他没猜错，哨兵们忽然跪下，痛苦不堪的原因，是由于他们刚刚遭受到来自尘世巨蟒的精神攻击。

　　尘世巨蟒也具有精神力，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而且，他们也没想到，尘世巨蟒并非追不上侦查舰，就在不久前，它不是已经超越了宇宙第二速度吗？

　　安茹公爵耳畔回响着哨兵们痛苦的嘶吼，震惊地看着被尘世巨蟒卷在身体中间的舰体残骸，得出一个结论——它在逗我们玩？

　　不幸的侦查舰属于普通军人，舰上那位军官甚至来不及与安茹公爵见一面就一命呜呼，死在远离故乡的异星球。

　　西尔维斯特手掌轻抖，电光火石间将侦查舰调整至自动驾驶，也不管他的哨兵伙伴们，直接拽住安茹公爵，将他往舰尾拉去。

　　“你干什么？”安茹公爵诧异地望着西尔维斯特，没被拽住的手撑住墙壁，“别拽，你要把我拽到哪里去？”

　　拽到哪里去？当然是逃命去。

　　西尔维斯特保持拖拽姿势，拧起眉，抿起唇。

　　安茹公爵盯了西尔维斯特半秒，开口：“后面是安全出口，你要把我扔出去做饵？”

　　西尔维斯特一怔，随即，神色委屈。

　　“别想了。”安茹公爵从西尔维斯特的眼瞳中找到自己的脸，“我还要活着。”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然后，他便在西尔维斯特面前露出一个纠结、郁闷、嘲讽，并且杂糅着很大决心的表情，“小家伙，你知道百年前，全球第一位向导觉醒时正在南半球旅行，抱着袋鼠看星星睡觉吗？”

　　地球第一位向导觉醒于南十字星下，作为一个狂热的星座爱好者，从此南十字星对于向导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那个疯子是我父亲的亲叔叔。”安茹公爵挣脱西尔维斯特的束缚，顺手拍拍他的脸，“我记得侦查舰也安装了重火力，就算打不死对方，掩护逃跑还是可以期待下吧？”

　　西尔维斯特呆若木鸡。

　　第一位向导强大叛逆，他从未听说他属于任何家族，难道是安茹家族不为人所知的私生子？

　　安茹公爵好笑地瞥了西尔维斯特一眼，离开他重新回到驾驶座，阖起眼皮，灵魂不知不觉飘到云端之上。

　　尘世巨蟒绞碎了一艘侦查舰，这会儿没有继续追赶，而是卷着残骸，用舌头寻找引擎，在引擎内部储存恒星能源的装置上咬了咬。

　　侦查舰的能源动力与特蕾莎女王号不同，没有那么先进，不过，依旧可以给尘世巨蟒塞牙缝。于是这段时间就成了另两艘侦查舰的黄金逃命时间，亦给了安茹公爵看似灵肉分离的时间。

　　“公爵？”西尔维斯特终于回神。

　　安茹公爵背对着他，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就像睡着了一般。慢慢地，他曾经体验过的，后被压抑住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从脑袋中破裂而出。

　　普通人遭受精神攻击，虽然不如哨兵向导那样敏感，但至少也有反应，比如刚才的脸色煞白，神经刺痛。

　　如今西尔维斯特被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包围，他怎么会没感觉？尤其人工智能疯了般叫响红色预警，最后直接在高潮中哑火，说没法测出这股精神力，其远超数据库范围，甚至远超外星人及存于理论状态下的S级标准线。

　　安茹公爵睁开眼睛。

　　西尔维斯特的眼睛睁得比他大。

　　沙海之上，出现一头身形巨大，线条优美的白鲸。

　　安茹公爵起身，微微侧头，嘴角上翘，沉默地静止着。就在雷达范围里再次出现尘世巨蟒的身影时，他缓缓开口，轻声说：“我就是那头世界上最孤独的鲸，没有哨兵可以回应我的鲸歌，所以我并不想孑然一身地寻觅下去。”

　　“我的家族尊贵显赫，他们不需要一个异类继承爵位，所以我不应该叫他们失望。”

　　“只是……”安茹公爵彻底转过脸，望进西尔维斯特恍惚的眼神里，“再躲下去就要死了。我怎么这样不走运呢？不妄动精神力，我便可以告诉自己，我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他貌似很想翻个白眼，却碍于教养并未这么做。

　　“不凑巧流落至此，需要精神力的地方太多。祖母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没有精神力接近或匹配的哨兵进行补给，我注定得死。”他不紧不慢，沉稳地道：“不过不是现在。”

　　世界上最孤独的鲸，即使表面淡漠，也仍然在无人能够听见的频率，偷偷抛却现实，唱着无人懂得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