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7、第七章

　　第七章

　　深蓝近乎墨色的天空，被刺眼火光及浓浓烟雾染成了血色。

　　巨大火球腾空而起，升至全帝都人民都能以肉眼观察到的高度，膨胀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然后，蘑菇云之下，数以万计火光飞坠，犹似最壮观的红色流星雨，倾覆于英灵殿周围。

　　对，没错，那栋近乎完全摧毁的建筑，那座塔楼，属于英灵殿。

　　彩虹厅内，人人静默不语，聚精会神盯着将镜头分为九格，以不同视角呈现塔楼的悬浮光屏，神情肃然。

　　一格：夜幕中，天空骤然白光一闪，下一刻，高耸的塔楼冒出浓烟，火光忽起，夹杂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二格：塔楼内部，大门玻璃瞬间破碎，灼热气浪猛地将工作人员掀翻，于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狠狠撞上墙壁。浓烟充斥于塔楼内部每个角落，爆炸冲击波席卷大部分没有立即死亡的人群，惨叫、哭吼不绝于耳。塔楼开始摇晃，天花板坠落，地面塌陷，许多人突然掉进下面一层，迎接他们的不是坚实地板，而是滚烫坚硬的金属残骸。

　　三格：窗、门、紧急通道楼梯口，被爆炸累及的人们变作鲜血淋漓的尸块，部分完好者朝天仰躺，睁大眼睛，死不瞑目。偶有大难不死者几经挣扎爬出尸堆，蜷缩在墙边，精神崩溃。然而还未等他们喘口气，背后墙壁突然消失，他们随着倾斜的塔楼滑出塔身，由天空高高坠落。

　　四格：塔楼崩塌，四周受命前来救援的宪兵迅速撤离至安全范围，并以铁血手段控制在此次灾难中因失去向导而彻底陷入狂暴的大量哨兵。画面快进，塔楼仿佛拦腰断裂后，几度出现小范围爆炸与坍塌，宪兵总队长发布命令“停止及禁止救援”，狂暴的哨兵们完全失控，宪兵总队长下达格杀令。

　　五格：英灵殿建筑群大部分处于火海，英灵殿主体建筑，那座同皇宫遥遥对望的华丽殿堂，此时殿顶坍塌一半，地面坑坑洼洼，遍布大小不一的金属碎片及残肢断臂。

　　六格：英灵殿掌权者弗莱基·冯·格鲁恩正在对宪兵总队长怒吼。宪兵总队长表情隐忍，却被格鲁恩身边另一位大贵族吉里·冯·摩顿森推搡一把，宪兵副队长勃然大怒，和摩顿森发生激烈冲突。

　　七格：英灵殿周围，燃烧变形的贵族府邸，一片狼藉的笔直街道，严阵以待的皇家宪兵，及渴望真相的大小媒体。

　　八格：平民，被爆炸惊吓到的所有平民。他们中许多人走上街头，拥聚在隔离带之外，八成人打开智脑拍照，检索关键词，试图寻找真相，剩下两成表情惊惧、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都是未向媒体与公众公开的画面，由爆炸初始，直至现在这一刻。帝都人工智能奥罗拉和分布于帝星上空无处不在的卫星将这一切忠实地记录下来。

　　皇帝端坐于彩虹厅最高处，嘴唇冷硬地抿成一条直线，表情前所未有难看。

　　所有人，在场所有人，甚至是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他巨大的精神波动。

　　但对哨兵和向导来说，这种精神波动更加具体，就像深藏于海底的火山经过形成、酝酿后终将爆发，那是彻底的，毁灭性的，足以令下位者精神海域颤栗、臣服的滔天怒意。

　　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是生日宴会当晚进行恐怖袭击，对皇帝来说不是奇耻大辱吗？

　　尤其被摧毁的是向导塔，一个经过千年后，名不副实，平日只做旅游景点的向导塔。

　　这座塔，它不再是束缚自由的存在。

　　今天由于皇帝诞辰，帝都彻夜不眠，向导塔延长开放时间，许多向导工作人员离开自己心爱的哨兵在塔内加班。

　　同时，由于向导塔周围没有高大建筑，夜景美妙，视野开阔，以致很多两情相悦的普通情侣、哨兵向导情侣登高远望，祝福皇帝的同时也祝福着自己的爱情。

　　却在这种时候，向导塔遭受袭击，爆炸坍塌，死去的人也就死去了，还活着的人，生生遭逢最为悲惨的变故，终生无法从痛苦中抽离。特别……是那些失去了向导的哨兵，就算宪兵总队长不下达格杀令，连接强行中断，精神伴侣离去，他们，或许熬不过一个星期。

　　叔本华没有结合过，但作为一个向导，一个军人，他在战场上，见过很多很多，撕心裂肺的诀别。

　　哨兵失去向导，不可能活下去。

　　向导失去哨兵，可以活下去。

　　然而，他没有一位向导下属，没有一位奋战于伊达瓦星域的向导在失去自己的哨兵后选择苟活于世。

　　就像向导在南十字星下最初的誓言。

　　“我望见你，从那样的黑夜，那样的迷雾，从此选择做一缕星光，与你踏上归程，那命运的航路。”

　　他们彼此思念，同赴生死，此世唯一。

　　叔本华垂手，安静地站立，悬浮光屏中燃烧半边天际的火光，为他漂亮的脸庞镀上一层血膜。

　　大厅内，没有人敢出声。平日游手好闲、作威作福惯了的一些人更是脸色寡白，在皇帝强大的精神场中摇摇欲坠。

　　害怕，没有本事的人，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比谁都害怕。

　　而且，就算皇帝无意对他们使用精神攻击，此时此刻，盛怒之下，皇帝暴躁的精神绪正以皇座为中心，在精神场中四散开来，冲进大部分人的脑袋。

　　“陛下，请您注意情绪。”玛丽安夫人见此情景，扭头担忧地盯着皇帝，低声提醒道：“您是神级，这里大部分人还不到A级，他们在您的精神场中已是压力巨大，现在您的精神绪……”然而她的后半句话却被皇帝忽然剧烈动荡的精神场硬生生堵回嗓子里。

　　“陛下！”玛丽安夫人失声尖叫。

　　她看到皇帝站起来，眼神冰冷，身体周围，数以千计的精神绪张牙舞爪，顷刻布满整座大厅。

　　“陛下！”这次，连莱茵斯特尔元帅也忍不住出声了。

　　皇帝难得失控的行为导致的结果便是：彩虹厅里除了S级以上，比如几位将军，宫廷总管玛丽安夫人，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莱茵斯特尔公爵，隆美尔小姐还站着外，其他人均五官扭曲，痛苦哀嚎地倒下一大片。

　　哦，对了，这一大片中，并不包括叔本华大公。

　　玛丽安夫人的S级精神体，灰白貂埃洛易丝在皇帝爆发的瞬间，迅速冲出玛丽安夫人体内，跑到叔本华脚边，蹭蹭几下窜上其肩膀，为其构建起暂时抵御皇帝攻击的精神屏障。

　　然而，埃洛易丝的英雄行为并未立刻得到叔本华的感激。叔本华像似没有察觉埃洛易丝的到来，只随盛怒之下离开皇座，前行两步死盯悬浮光屏的皇帝一起，看着那忽然放大的第九格。

　　“陛下。”

　　“陛下！”

　　“陛下……”

　　尚站着的人，连声呼唤，皆未打破皇帝胸中凝聚的怒火。

　　皇帝一动不动，望着悬浮光屏里，由火光中缓慢走来的瘦削男人，金瞳蓦地紧缩一下。

　　“雷、瓦、汀。”皇帝开口，一字一顿，字字千斤。

　　雷瓦汀。

　　叔本华站在最后，能够注意他的人，此时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他们皆未瞧见，大公殿下脸上转瞬即逝的，混杂着惊愕、悲伤与怀念的表情。

　　“雷瓦汀，居然是雷瓦汀！但拿着他的人，好像不是斯坦利·冯·梅特兰德。”相对其他人在皇帝精神场中的紧张和压抑，克拉克上将竭力轻松应对，默默调整好脸部肌肉，走到离皇帝三步远的距离，声音不高不低道。

　　雷瓦汀是一柄重剑，剑身血红，剑刃锋利，上面爬满繁复的黑色纹路。

　　克拉克上将口中的斯坦利·冯·梅特兰德是一位2S级哨兵，六年前带领一支舰队进行星系巡视任务，却消失于宇宙深处，雷瓦汀是他的武器。

　　从很久以前起，至少是历史追溯不到的年代，哨兵们除了热武器，觉醒之后，都会去帝国武器库挑选一件冷兵器，作为除向导与精神体外，陪伴自己终生的另一个挚爱。

　　所以，许多有能力的哨兵，待他们出名后，他们的兵器便也随他们享誉帝国，甚至成为他们的代号。

　　这些兵器是唯一的，身负主人经年累月积攒的荣誉、不朽的功勋，及无上尊荣。因此后来，某些兵器被功成名就者世代相传，如今帝国范围内，无论是家世悠久的老牌贵族，还是风头正劲的新兴贵族，甚至是普通哨兵家族，哪家没有一、两件说得出来历，曾随主人叱咤战场的冷兵器？而雷瓦汀，正是它们中的王者，属于大贵族梅特兰德伯爵家的传世兵器。

　　当年先帝将雷瓦汀残骸送回帝都，以铁一般的证据昭示所有人，斯坦利·冯·梅特兰德确实死了，死在遥远的宇宙深处。现在，悬浮光屏中，那位冷漠青年手持重剑雷瓦汀，于向导塔的废墟前静静站立，他手中的雷瓦汀，是假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克拉克上将不自觉地喃喃发问：“那个人是谁？从来没见过。他为什么会有雷瓦汀？元帅，我记得梅特兰德伯爵还在银槲星系，与隆美尔公爵一起。”克拉克上将回过头，疑惑的目光瞄向莱茵斯特尔元帅。

　　元帅没有作声，冰冷的脸色同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那个人，为什么出现在向导塔前？英灵殿周围封锁重重，他怎么会在爆炸现场？”这次出声的是莱茵斯特尔元帅的儿子，年轻帅气的莱茵斯特尔公爵，亦是玛丽安夫人臆想中的，皇帝的情敌。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

　　不过，莱茵斯特尔公爵的话犹如一簇星火点燃了引线，成功让众人心中那点疑惑狠狠爆炸。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那里？他手中的雷瓦汀是真是假？

　　每个人都想知道。

　　直至宪兵队发现原应封锁的区域里忽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宪兵总队长派遣一支十人小队靠近那人，准备生擒对方，却被对方一剑挥去，倒下十人，无人生还后，他们才知道，那人手中的雷瓦汀确实是真的。

　　只是……

　　“他是一个向导。”久未出声的莱茵斯特尔元帅突然表情激动，疾步走到皇帝身边，高声道：“他是一个向导！”

　　一个本应身娇体弱的向导，手拿重剑，一口气砍翻十个A级哨兵。

　　天方夜谭！

　　克拉克上将、玛丽安夫人及元帅的儿子莱茵斯特尔公爵从没见过元帅如此失态，不过那人要真是向导，他们会无比理解元帅此刻激动的心情。

　　“如果我没看错，他的剑，好像并没见血，只是单纯从宪兵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克拉克上将摸着下巴，余光不自觉瞥向莱茵斯特尔元帅。

　　“是的。”莱茵斯特尔元帅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那模样，就像奥格斯格发现了新的宝藏，“所以我才说他是一个向导。他的剑，斩断的不是肢体，而是敌人的精神领域。”

　　“父亲，我不明白。”莱茵斯特尔公爵突然出声道。

　　没成想，莱茵斯特尔元帅尚未说话，这次回答他的，竟是冷漠且愤怒的皇帝陛下。

　　“金伦加的攻击型向导。”皇帝目光凌厉。

　　传说中的向导学院金伦加，随伊达瓦一齐消失的金伦加。

　　“陛下，我们失败了，那个人至少是2S级，他……他是一个向导！”宪兵总队长通过画面向皇帝汇报自己的失利，语气隐隐透着难以置信。

　　叔本华绕过皇座，慢慢走到玛丽安夫人前面。玛丽安夫人奇怪地瞄了眼叔本华，张张嘴，终是没有开口唤他。

　　帝都向来只欢迎最优秀的哨兵与向导，虽然全帝国范围内，S级以上的哨兵向导分别不到三十人，可仅帝都一座超级大都市，便汇聚了二十多位S级以上的优秀人才。但在这些人中，以S级居多，比如元帅和克拉克元帅，2S级，凤毛麟角，并且没有实战经验，比如莱茵斯特尔公爵和他的小女友。

　　那个拿着雷瓦汀，来自金伦加的2S级向导，不出意外，只有皇帝陛下亲自出马，以等级压制才有胜算。

　　叔本华闭起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

　　莫里斯·加缪，你没死吗？你带着雷瓦汀回来，是为结合过的哨兵报仇吗？

　　你要我怎么做，莫里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