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3、第三章

　　第三章

　　入夜，帝都头顶夜色玄妙，仔细瞧去，并不完全是黑色，而是染上月亮的光辉，变作深沉到近乎墨色的蓝。

　　大公一身华贵礼服，长且微卷的金发用精美头饰束好，下了飞梭，屏退侍者，站在中午离去的地方，抬头仰望天空。

　　繁星浩瀚如海，星辰之光若隐若现，似触手可及。

　　彼时他才十六，战争间隙，也曾这样静默站立，与精神体墨菲一起，聆听人类与众星沉浮时的喘息。

　　那时，总喟叹人很渺小，生命又是如何短暂。

　　在死亡阴影寸步不离身边的情况下，眺望星空时的心情，远不像现在这般平静。他记得，他抚摸着墨菲的脑袋，心中充满各种各样诡异的臆想，比如，认识到自己卑微且无足轻重的本质。然后，随波逐流去向任何地方，自由得像颗尘埃，也，死亡得像颗尘埃。

　　“再往前走，皇宫灯火璀璨，就看不见这些星辰了。”不知何时，在他沉默之际，有人快步与他擦肩而过，离开时，轻轻留下这句话。

　　大公收回盘旋于天空的目光，平视前方，便见离开那人背对着他，迅速比划出一个手势。

　　大公勾唇，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皇帝诞辰宴请显贵要员，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不会不给皇帝面子，藏在家中做些夜间运动。

　　大公算是姗姗来迟，不过宴会主角皇帝陛下比他更迟，便没人敢说他闲话，更不敢对他送给皇帝的礼物有什么意见。

　　没错，大公重新为皇帝准备了一件礼物——一个硕大，不，超级巨大，只能停放在彩虹厅前方广场上的金属球。

　　这玩意搬进来时，很多人走出彩虹厅一瞧究竟，而宫廷总管玛丽安夫人则没有这种好奇心，她看清那颗球的时候，优雅的脸庞都快裂开了。

　　是的，她虽然心疼打小受尽万般鄙视的大公殿下，但她似乎也对大公殿下在皇帝生日宴会上开的拙劣玩笑感到不悦。

　　那个金属球，是金色的，尤其在皇宫内部拥有充足光源的情况下，可谓金光闪闪，金光耀眼。

　　于是彩虹厅内所有哨兵、向导都能看见，皇帝陛下的精神体，那只站起来几乎与彩虹厅穹顶持平的黄金巨龙奥格斯格，忽然由天空降落，落在那颗金属球上，龙尾圈住金属球，龙首高昂，龙瞳金光流曳，以无比高傲的姿态，像世人宣布，这颗球归它了。

　　“呵呵，是奥格斯格来了吗？”大公开心地向玛丽安夫人询问，并自动无视玛丽安夫人搐动的眼角。然后，他从玛丽安夫人和周遭人群的表情判定，奥格斯格确实来了。

　　“想不到送陛下什么礼物，就送奥格斯格礼物，反正奥格斯格开心，陛下也会开心。”大公从桌上拿起一杯鸡尾酒，颇为得意地饮了一口。

　　“我这主意不错吧？”咽下鸡尾酒后，他问玛丽安夫人道。

　　玛丽安夫人僵在原地，十分怀疑眼前那颗巨大的玩意是如何被人工智能判定为无害物品的？这玩意就算翻覆了砸进人群，好歹也能砸死一排人。

　　难道，是大公使了什么伎俩？为什么人工智能不提醒自己，大公殿下运了颗球进皇宫。那球是实心还是空心？玛丽安夫人冷漠问号脸，似乎没有听见大公殿下的问话。

　　见玛丽安夫人不回话，大公放下酒杯，悄悄凑近玛丽安夫人，又问了一遍，“我这主意不错吧？”

　　不！并不是！这次，玛丽安夫人听到了，并在心中激烈地回答道。

　　玛丽安夫人释放出精神绪，这就像一个信号，马上，周围部分向导同她一样，也释放出精神绪，小心翼翼靠近那颗巨大的金属球。

　　与此同时，不少哨兵也开始扩大精神场，释放精神绪，希望抢在向导们的前面感知出金属球的真面目。

　　“那颗球已被奥格斯格视为所有物，利用精神绪进行试探，只会被它看做是挑衅。”人群中，忽然有人淡淡地出声。

　　玛丽安夫人的精神绪已然靠近金属球，闻言，她猛地一惊，转瞬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鲁莽了。

　　刚才，她心中溢满对金属球的好奇与担忧。毕竟以大公的做派，在众多显贵要员和特准采访的媒体面前，他于金属球中藏一个几十层的大蛋糕，等皇帝出现，再打开金属球让蛋糕爆炸，令全场一齐淋个奶油蛋糕雨之类，完全是有可能的。

　　曾几何时，对方便这样做过。那次皇帝陛下只有八岁，第一次公开生日宴会，全帝国直播，忽然被人糊了一身奶油，心情不要太美。

　　也是那次，全帝国人民初识年幼的神级哨兵，与哨兵专属武器，永恒之枪昆古尼尔的力量，若不是先帝阻拦，彩虹厅恐怕早被对大公愤恨不已的皇帝夷为平地。

　　感悟历史，警醒当前。

　　不过她再怎么忧心忡忡，她又如何能忽视奥格斯格！被觊觎了宝藏的巨龙，破坏力不比昆古尼尔逊色。

　　因此，听到提醒，几秒钟内，玛丽安夫人强行压抑住心悸，开始迅速收回精神绪。那些同样好奇的哨兵与向导，亦跟随玛丽安夫人的举动，匆匆忙忙收回精神绪。

　　然而，已经晚了，巨龙见这么多人同时觊觎它的金属球，彻底生气了。

　　“啊！”

　　“我的头！”

　　很快，彩虹厅周围便倒下一片受到奥格斯格精神攻击的哨兵和向导。

　　高级向导，精神力达S级的玛丽安夫人突然身形一歪，踉跄后退数步，被大公眼疾手快地扶住。而对面，奥格斯格持续暴躁中，精神攻击不止影响了哨兵与向导，也开始影响普通人。

　　玛丽安夫人头痛欲裂，艰难抬眸，却没想到大公竟端着一张漂亮的脸，在她面前摇来晃去。

　　“玛丽安夫人？”大公神色莫名，上下打量玛丽安夫人，接着环视周遭一圈，十分关切地询问，“你们怎么了？”

　　玛丽安夫人：“……”

　　怎么了？没发现她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吗？不要再晃了！

　　“呵。”偏这会儿，忽然有人轻笑。

　　大公顺着笑声瞧过去，便看到齐格鲁德·冯·莱茵斯特尔公爵英俊的眉眼。

　　莱茵斯特尔公爵，英灵殿的支持者，他债主的主人，刚才出声提醒众人的，刚巧也是他。

　　“大公殿下，夜安。”莱茵斯特尔公爵遥遥朝大公举起酒杯。

　　大公盯了莱茵斯特尔片刻，颔首示意，眼尾晕染开假意的微笑。

　　贵族圈的哨兵和向导，天之骄子，从来不会对他产生真正的恭敬。哪怕他身份高贵，除了皇帝无人能及，他也得不到来自他们的半分尊重。就比如现在，莱茵斯特尔公爵笑着向他敬酒，嘴边挂着的，依旧是嘲讽的笑容。

　　嘲讽他给皇帝搬来一个巨大的金属球？

　　大公的目光在莱茵斯特尔脸上游走一圈，然后，无所谓地扬起一抹微笑。

　　但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拥挤的人群乍然在彩虹厅门口分出一条通道，来人头戴帝国统帅军帽，一身黑色军礼服，身姿笔挺，不怒自威，大步走向大公与奥格斯格。

　　“奥格斯格！”来人的声音充满压抑的愤怒。

　　大公和玛丽安夫人一起扭头，便见对方金瞳之下，簇簇燃烧的火焰正蠢蠢欲动。

　　不得不说，帝国用料考究，剪裁精致的军服简直太赞了。大公目前因没有军籍，才于这种正式的大型宴会场合，不能如皇帝陛下一般，穿上庄严而神圣的军装。

　　“哟，陛下，夜安。您不会生气了吧？”大公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皇帝，极为小声地道。

　　黑色长款翻领军服，内里哑黑衬衣，一丝不苟打着黑色领带，戴着同色皮质手套。

　　大公眯了眯眼睛，目光从下至上悄悄游过长筒军靴，被皮带收束的完美腰身，随步伐微微摆动的银色长发，缀着金色流苏的大礼服肩章，落到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上。

　　皇帝其实还穿了件黑色军制长款翻领大氅，那缀着金色流苏的大礼服肩章，与下摆厚重的大氅才是一对。

　　“陛下。”大公眼瞧皇帝目光森然地走近，便放开玛丽安夫人，懒洋洋对他行了个皇室礼。

　　皇帝冷冷瞄了眼自己的精神体，黄金巨龙奥格斯格，然后，侧身在大公面前居高临下地站定，同样冷冷瞄了眼大公，说：“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大公声音再小，奈何皇帝是哨兵，完全将他刚才的问话收入耳内。

　　四周一片静寂，人人都看着皇帝与大公，除了莱茵斯特尔公爵依旧脸带嘲讽的微笑。

　　“你上次擅自在光明宫装了一千面镜子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皇帝眸色冰寒，声线冷厉，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对方的滔天怒火。

　　没办法，纵观整个帝国，可以轻而易举将皇帝气成这副模样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不争气的大公殿下了。

　　所谓“光明宫镜子事件”，是指两年前，大公未经皇帝同意，私自在宫殿内部，法律上属于他的光明宫里镶嵌了一千片镜子。

　　谁叫奥格斯格是条喜欢财宝的龙呢？尤其是金灿灿的东西。

　　大公那会儿突发奇想，自觉从不夜宿皇宫，而这世界再没有比奥格斯格更加金灿灿的精神体。它既然喜欢金色，那不如在皇宫里镶满镜子，让它每天呆在里面自恋。

　　大公成功了，即使他“看不见”奥格斯格，他仍然完成一件叫皇帝头疼至今的事。

　　奥格斯格如非必要，必不离开光明宫，宁愿同皇帝翻脸，也要保护宫殿里的镜子，日日对着镜子，沉醉于自己动人的身姿。

　　皇帝很憋屈，三大星系的帝王，连镜子都不能拆了！？

　　这会儿，大公又给他折腾出一个巨大的金属球。晚宴过后，球往哪里摆？是不是以后自己的精神体又要夜夜蹲在金属球上，形同孵蛋？

　　一时间，皇帝瞪着大公，怒气外泄，精神场骤然扩大，笼罩住整个广场。

　　一声悠长龙吟，奥格斯格不情愿地腾空飞起。下一刻，数以万计的精神绪托起金属球，将其抛至高空，然后毫不留情地穿透外壳。

　　不管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他都不愿再看见这颗球。

　　“嘭！”金属球炸了。

　　皇帝冷酷地摧毁了大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围观众人纷纷表示大公这脸都被皇帝扇肿了。

　　然而，大公见此情景，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金属球炸毁后两秒钟，彩虹厅前，原本窃窃私语的广场上，忽然静了一瞬。再两秒过后，陡然传来人群难以置信的感叹。

　　“哦，天呐！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一定是出现了奇迹，天呐！”

　　显贵要员及贵族们一脸怔懵，远处的媒体已经疯了。

　　大公扬起下巴，嘴边噙笑，于皇帝耳边，缓缓开口道：“我就知道您会炸了它，尊贵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