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71、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路斯恩的记忆告诉他，皇帝陛下分析出来的毒气成分中，有几项不止对人体致命，对植物也同样致命——尽管他不知道这些记忆来自哪里。

　　地上人类中毒身亡，植物却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在如此严寒与毒海漫延的情况下，这种情况非常奇特，恕人类无法轻易理解。

　　于是现在能想到的解释，只有这颗星球上的植物与三大星系有记载的植物不同，除了依靠光合作用存活，它们还能同有毒物质和谐相处，携手共创未来。

　　是啊没错，共创未来。

　　蜂眼拖着采集的植物样本来到地下，主人工智能已经判定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植物能够吸收毒气、净化空气、释放浓度纯粹的氧气。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光，它们也不会枯萎。

　　毒气密度较大，积淀、附着地面，犹如营养丰盛的泥土滋润花草树木，不知因何循环往复自天际倾泻而下的有毒气体足以养活它们，并促使它们制造更多氧气。

　　当毒气被植物吸收殆尽，植物吐出新氧气与上方空气融为一体，这颗星球曾经宛若地狱的景象就被抹杀殆尽，死神再次蛰伏，静静等待下一场轮回。

　　不过，或许地狱只是针对人类而言。

　　尽管迫降这颗星球后，人类尚未见到一只动物，但主人工智能早已给出这颗星球存在动物的结论。那么，既然植物可以在毒气扫荡中存活，动物大概也可以吧？

　　大公，不，现在应该称作皇帝陛下，抬起头，静静望向头顶深不可测的裂缝。

　　四周潮湿岩壁上的苔藓吸收了悬浮屏的光线，悠悠反射出莹白光芒，点亮了整个地下空间。

　　新帝看了半晌，思忖片刻，收回视线，淡声道：“运气不错。苔藓也以毒气为生，它们阻挡沉落的毒气，释放氧气供我们呼吸。”

　　地下空间氧气含量充足，如果忽略食物消耗，主人工智能判断，幸存者可以在这里持续生活一千年。

　　然而，他们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一千年……

　　暂时没有了危险，路斯恩放松下来，悄悄移动视线，看向所有哨兵的男神，帝国的新皇帝。

　　“他来这里做什么？”路斯恩认真思考，“身为皇帝，有必要亲自潜入敌军吗？这不过是一支后勤军队，难道这里藏着秘密？”

　　是多大的秘密才能够让刚登基不久的新帝甘冒生命危险，只身深入敌后。

　　路斯恩觉得皇帝陛下大概也没想过舰队会突然遭到尘世巨蟒袭击，星舰跃迁时随机传送，纵使他是皇帝也不可能预料将传送至这里。

　　真是打哈欠扭了腰，摔个仰天跤还蹭破鼻子。路斯恩同情地想：“新帝运气不怎么好。”

　　运气不怎么好的新帝眼角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侧头瞥了路斯恩一眼。

　　路斯恩：“……”

　　他老是忘记自己面前站着一位多么强大的向导。对方察觉自己的情绪简直易如反掌。

　　路斯恩低下头，看向泛着莹白光芒的地面。

　　此时距幸存者们跃入裂缝避难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这一小时内，蜂眼群忙碌的进进出出，搜集情报传回主人工智能，再由主人工智能整合信息反馈给目前军衔最高的人，实际也是身份最高的人——皇帝陛下。

　　很不幸，主人工智能断定下一轮毒气海啸将在半小时后来临，并依据云层及低层大气的情况，预计剩下至少五轮海啸，间隔时间最短半小时，最长一天，总时间持续一周以上。而且，这还不算地面植物净化毒气的时间。

　　说起净化时间，如果按照古地球形成初期，植物改造星球环境的时间计算，那这会儿躲在裂缝下的人类基本可以洗洗睡了。

　　好在异星植物不按常理出牌，毒气凶猛却散得也快，主人工智能给出好消息，幸存者们只需在地下呆满三个月，待空气中氧分子浓度达标，他们便可以出去。

　　只是三个月……不说躲在地下口多食寡，三个月后，外面仗都打完好几轮了吧？各方势力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还有人记得援救他们吗？帝国和同盟会派人来吗？

　　应该不会，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路斯恩又忍不住偷偷瞄向新帝。

　　帝国的新帝，神级向导，倾世美人，最后竟是饿死的。

　　死法有点新奇。

　　墨菲飞到路斯恩头顶，尾巴不轻不重抽了对方的后脑勺。新皇帝侧身，正眼望向路斯恩，眉头微微皱起。

　　“对不起。”迎上新帝的目光，路斯恩秒怂，挣扎着站起来，开口便是道歉。

　　两秒钟后，新帝眉目伸展，神色平淡又从容，用眼神召回自己的精神体。

　　“墨菲，不许恶作剧。”新帝通过精神连接对自己的精神体道。接着，他顿了一会儿，又道：“这个哨兵精神力确实不止E级，是很有趣的个例。你可以对他感兴趣，但不要靠得太近。”

　　墨菲：“？？？”

　　自从奥格斯格泯灭后，它就消极厌世，再没兴趣接触任何哨兵。难得碰到一个倍感亲切的家伙，抽几下就是靠得近了？

　　墨菲摆了摆尾巴，不以为然。

　　况且，精神体的兴趣一直跟随主人……墨菲在新帝“温和无害”的注视中缩小身体，变作拳头大小飞过去，落在新帝的肩膀上。

　　路斯恩看着对面那坨银白团子，再次深深自卑起自己是一个没有精神体的低级哨兵。

　　第二轮毒气海啸来袭时，为了生存，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类决定探索地下，期望至少先找到水源。

　　这会儿，再没人敢叫嚣禁锢路斯恩的精神力，或将他关起来，或直接杀掉。他们蹲在一起，集中身上有限的资源，交给新帝指定的军官定额分配，然后眼巴巴瞅向平时瞧不起的E级哨兵，盼愿他能在前路莫测的未知地域替他们寻得一丝生机。

　　新帝命令路斯恩与他一齐前往探路，所以路斯恩确实有成为救世主的机会。不过路斯恩并不希望借此机会大放异彩，他只是E级哨兵，角色转变太快适应不了，求别给他这么大压力。

　　准备工作完毕，新帝率先走向前方，墨菲蹲在其肩，龙尾紧贴主人挺直的背脊轻松摇摆。

　　路斯恩顿了顿，跟上去，缀在对方身后五步远的位置。这一去，他们什么物资都没带，当然集中物资时，也没人要求新帝和路斯恩交出身上的东西。

　　总之，如果新帝的空间里没有食物，光靠他早前送给路斯恩的罐头，他们大概走不了多久便会饿死。

　　……饿死就饿死吧，有皇帝陪着一块儿死，怎么看都赚了。

　　异星的地下，不似人类熟知的星球那般黑暗，那般了无生机。

　　这里的植物，无论是生长在阴暗潮湿中的苔藓，还是岩壁夹缝中冒出的簇簇小花，吸收丁点光线后皆能自然反光，将前路映衬得如梦似幻。这一点，在他们沿着天然通道行走一个多小时，转了七、八个弯，深入大山腹部后尤其明显。

　　“陛下，它们都生活在地底吗？”

　　离开逼仄的山内甬道，路斯恩眼前豁然开朗，望着前方景象，他忍不住开口，向此刻唯一的伙伴道。

　　山中腹地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放眼望去足有两百平方米，内空一千多米。这里的环境比起地表不知好上多少倍，生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以地心湖为中心呈辐射状分布，占据大半空间。

　　别有洞天。新帝想起布鲁克斯大师曾经教给他的家乡话。

　　委实别有洞天，凿凿有据。

　　巨大洞穴内，湛蓝湖面波光粼粼，犹如明镜，湖岸繁花绚丽夺目，争芳斗艳，花海深处，古木参天，蔓蔓日茂，无数敏捷的小动物在其中来回穿梭，时不时探出脑袋，滴溜眼珠观察两位不速之客。

　　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一个具有完整生态系统的生物群落。

　　他们出来的洞口离湖边不远，路斯恩开口后，新帝望了他一眼，并未应他，而是顺着长满奇花异草的山坡一路向下，走到湖边，躬身亲手掬起一捧水。

　　路斯恩很想说：“先别碰！”但现在看来已经晚了。

　　好在那湖水没什么问题。不久，新帝直起腰，再次望向路斯恩，淡声道：“你不是没有感到不适吗？”

　　路斯恩：“……什么？”

　　“如果这里有问题，你会提前察觉，就像在地面一样。”

　　新帝虽然面无表情，却没有一丝皇帝架子。他看着路斯恩，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你是哨兵。”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并非E级哨兵。哨兵中存在一种个例——隐性精神力，未经过专业训练时只会在特定状态下激发。你的精神力在E级之上，超过D级，如果训练得当，你会一直保持这种水平，甚至更高。”

　　甚至更高？

　　路斯恩抿唇震惊，突然想起马特的话——多高，神级吗？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看”到了马特。

　　“路斯恩！小子！小子你没死啊！”湖对面，树丛里陡然钻出几道人影。

　　新帝侧首与路斯恩一齐瞧过去，便看到灰头土脸的男男女女，两个向导，精神力都不高，两个哨兵，精神力也就那样。

　　“除了鲍赫少尉和菲舍尔少尉，另外两人是谁？”新帝波澜不惊地问。

　　路斯恩诧异极了，盯着对面，内心充满欣喜，“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新帝挑眉斜睨路斯恩。

　　“艾琳和马特。”没有第一时间应话的路斯恩马上弱弱地回答。

　　新帝点头，双唇微动，淡然道：“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路斯恩刚准备答应，就听对方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不然杀了你们。”

　　路斯恩：“……”不知为什么他本能不相信这句话，但又相信皇帝会说到做到。

　　真是矛盾。

　　其实，皇帝一直容忍他到现在而不杀人灭口已经很奇怪了。他知道皇帝早前对他动过杀心，可后来为什么放弃，他不清楚。

　　路斯恩垂下眼皮想了半秒，对面，四个人开始沿湖岸行走。

　　一只长得像松鼠的家伙忽然由草丛跳出，围着新帝的军靴转圈。

　　路斯恩低首盯着那只小动物，蓦地说：“亚戴尔来了……鲍赫少尉比我有用。”

　　新帝转头瞄向路斯恩，路斯恩浅灰色的发丝在异星发光植物的映衬下已经与银白无异。

　　“或许……”

　　“闭嘴。”新帝移开眼神，顺便打断路斯恩，“吵。”

　　路斯恩委屈的闭嘴，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精神力而感到浓浓的自卑感。

　　他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些疑惑，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