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2、偷天换日

　　宋青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怀，时间不多，她要做的事情却很多。

　　先用姜黄色的药粉抹了脸，简单的掩去住容貌，又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巳时整，宋青已经出现在丞相府大门外。

　　与镇西将军府闭门谢客不同，此时的丞相府门口车水马龙，恭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宋青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一看便知是跟班的小厮。她跟在那一溜的马车后面，看着一位位达官贵人下了马车，又吩咐随从搬上贺礼。宋青眼急手快地跟上一位随从，讨好地冲他笑道：“我来帮你。”

　　那随从正好抱了一对花樽，两尺见方的盒子拿两个实在有些不便，又见宋青一身家奴打扮，笑得热情，便以为是丞相府派来接待的，于是很痛快的递了一个盒子给他，并连声道谢。

　　宋青就这样跟着他混进了丞相府，进府后将礼盒放在帐房，便悄悄退了出来，往后院去。

　　因有大批的丫头仆从来来往往，沈青瑶的院子并不难找。宋青只低头跟着忙作一团的丫头们进了一处院落，便看到一抬抬的嫁妆摆在院子里。抬嫁妆的小厮们正在往嫁妆箱子上绑绳子。

　　宋青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停在一箱嫁妆前。那绑绳子的小厮抬起头，是周仁。

　　周仁向宋青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宋青心下一沉，看来此事并不似她预想的那般容易，她原本是想让周仁寻找机会将落单的沈青瑶迷晕放进这箱子里与嫁妆一道送出府去，她则换上沈青瑶的衣服李代桃僵。看来，想找沈青瑶的纰漏并不容易。

　　宋青正凝眉思索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忽闻一声大喊：“走水啦!西厢房走水啦!”

　　宋青与周仁闻声望去，果见西厢房浓烟滚滚。

　　此时一个矮胖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边跑边骂：“废物，废物，西厢房里都是小姐的体己物什，要是出了差池，谁也别想着活命！”众人闻言愈发不敢怠慢，挑水的挑水，通报的通报，乱做一团。

　　宋青心中一喜，暗道：天助我也!给了周仁一个眼色，便转身没入人群，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一路藏匿身形，宋青很快到了沈青瑶闺房所在的内院，院中果然站了十几个丫头喜婆，均是面色忧虑的看向西厢房的方向。宋青找了个偏僻所在窜上屋顶，匍匐着找到沈青瑶所在的位置，轻轻掀开一只瓦片。

　　同外面的喧闹不同，屋里很静，宋青眯眼扫量，只有穿着喜服的沈青瑶和一个穿着粉紫碎花宫装的小丫头。这个丫头宋青知道，似乎是沈青瑶最倚重的大丫鬟，名唤锦儿。

　　此事沈青瑶正坐在床上垂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都烧了才好，烧了就不用嫁了。”

　　那锦儿似乎不知该如何劝解她家小姐的任性之言，顿了一顿才道：“小姐放心，殿下必定是念着你的。”

　　沈青瑶道：“我当然信他，只是不甘心！一想到今晚他要与那丑女人洞房，我就难受。”

　　锦儿扑哧一声乐道：“小姐也说那是丑女人，太子殿下与小姐一处长大，寻常的美貎女子都入不了殿下的眼，更何况是那传说中的丑女。”

　　沈青瑶也是破涕而笑。却并不知房顶上的宋青已捏紧了拳头，心如刀绞。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禁痛恨自己，时至今日，怎能再为这对男女心痛伤怀？你要做的，是改写这一世的命运，改写宋家军的命运。再不能为儿女情长束手束脚。

　　宋青收敛心神，点燃预备好的迷香，往床侧轻轻一丢，那迷香状如腊脂，落地并无多大声响，待锦儿发现似有异香，便只觉得手脚无力头脑不清了。

　　宋青见二人已被迷倒，便趁人不备从偏窗掠进屋内。

　　宋青不管倒地的锦儿，径直走到床前，扯下了沈青瑶的红嫁衣。沈青瑶还是那么美，即使闭着双眸，仍掩不住她惊人的美艳。

　　宋青有多恨沈青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第一次听到沈青瑶的名字，是在大婚当夜的婚房里，凌楚宸挑了喜帕，看了她半晌，才用那轻柔的好听的嗓音带着笑意说道：“传言果真误人，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美人儿，竟不比青瑶差。”

　　就是那一把好嗓音，直把宋青溺在了谎言里再也出不来……

　　前一世的沈青瑶，无论何时都是精致的美丽，从妆容到衣饰，无一不是精心雕琢。便如此刻，她即便是睡着，那脸上一丝不苟的胭脂也把她刻画得完美无缺。

　　宋青最后看了一眼那完美无缺的脸，冷笑道：“太子妃？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随后，她脱了沈青瑶的喜服给自己穿上，走到半掩的窗前，压着嗓音道：“叫他们把那箱子未加封的蜀锦抬进来。”

　　院里的丫鬟婆子均知小姐这几日哭闹不休，把嗓子都哭哑了，所以听到宋青那低哑的吩咐也不疑有它，领了命匆匆而去。

　　不多时，便听到有人抬了箱子进屋，放在了屏风之外。宋青知道抬箱子的必然有一个是周仁，于是忙吩咐道：“叫他们在外头侯着，等我验看完还要抬回去的。”

　　丫鬟应了，带着小厮退了出去。

　　宋青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轻声说话，有丫鬟问西厢房是怎么回事，那小厮道，不知何故，突然起了浓烟，待抬了水过来，那浓烟突然就不见了。总管派人进厢房里查看，却是不见任何端倪。

　　这倒是奇了！院里的丫鬟婆子于是悄声议论，有说不吉利的，又有拦着不让说的。

　　宋青却听出那搭话的小厮就是周仁，却是怎样也想不通他是怎样制造的那场浓烟，更绝的是，事后居然一点痕迹都不留。

　　想归想，宋青手底下也没闲着，先是把那箱子里的蜀锦取出放到床下，再把沈青瑶放进箱子里，最后上了一把锁，这才道：“来人，把箱子抬回去吧。”

　　便有人进来到屏风那边，匆匆抬了箱子退去。

　　已近未时，外面隐隐有吹打的乐声远远传来。宋青再不敢耽搁，将倒在地上的锦儿抱到椅子上。又整了整喜服，将床上的红喜帕盖在头上。便听到门外吹吹打打的锣鼓点儿，前面院子里吵吵嚷嚷，应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宋青自袖兜里掏出一个瓷瓶，开了盖儿在锦儿鼻间晃了晃。便见锦儿皱了皱眉。宋青便趁着她将醒未醒的迷糊劲推着她道：“锦儿，你快去瞧瞧，是不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锦儿本能地应了声，站起来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

　　宋青便盖着喜帕静静等着，直到锦儿飞快地跑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是沈家的夫人小姐和丫头们，然后就是迎新的喜娘喜婆们。

　　沈夫人进了房就哭哭啼啼，搂着宋青“心肝宝贝儿”地好一阵喋喋不休，盖着喜帕的宋青只是低着头假装抽泣。幸好她的身形与沈青瑶相差不多，那喜服又足够肥大，竟无人查觉新娘子已被掉了包。

　　直到被喜婆背着上了花轿，放了轿帘儿，宋青才稍微地松了口气。

　　按照习俗，新郎是不必亲自来迎亲的，更何况是皇家的子孙，更不必纡尊降贵亲自到场。然而，如她所记不错，今日的这一场在皇宫举行的双喜临门的婚宴，二位皇子均是亲力亲为。

　　宋青悄悄地掀开轿帘，正好能看到喜轿前面那匹高头大马上的红衣男子的背影。前一世的宋青与凌楚寒接触不多，却知道他是凌楚宸的唯一对手，二人明着暗着的数次交锋，宋青参与不多，但她知道，因为皇帝的偏袒，每一次都被凌楚宸压他一头。而天恒二十九年，漪澜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居然将三皇子与帝后一起烧了个灰飞烟灭。

　　思绪突然被一阵喧哗拽了回来，原来早该在一刻钟之前先到达宫门的太子的迎新队伍竟然从另一条巷子与三皇子这边的迎亲队伍迎面撞上。

　　宋青微微一笑，耽搁一刻钟，对于将军府里她的丫头们来说，又有什么困难？她要的就是让队伍在这东西两条路上狭路相逢。

　　此刻，两支队伍都停了下来。二位迎亲的皇子拍马上前，太子凌楚宸看了看丞相府这边的迎亲队，目光在花轿上停留了一瞬。

　　三皇子凌楚寒唇角微勾，淡淡道：“礼应皇兄先行，臣弟稍后。”

　　凌楚宸看着凌楚寒那没有半点笑意的眼睛，也是微微一笑，这笑容便像是温阳化雪一般，直照得人心暖暖，只听他温润的嗓音缓缓道：“这条官道足够宽敞，不如咱们并行吧。”言罢，他的目光再次在那八抬的花轿上流连一番，而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宋青在听到凌楚宸的声音时，心脏还是忍不住的抽痛。她前世有多爱他，此时便有多恨他。前世，每一个花前月下的缠绵，每一句辗转呢喃情话，都深深地镌刻在她的骨血里，在死前化作一刀刀的讽刺，凌迟着她的记忆，沈青瑶那疯狂的笑声如深夜的枭鸣，久久不散……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她真相，每说一句便在她的身上割下一刀。

　　她说：“若不是那四十万宋家军，你以为他会娶你？可笑，你明知道他的目的却还敢恬不知耻的爱上他！”

　　她笑：“你以为他真的爱上了你？他为你建子矜阁？他在皇子牒牌上，把青字刻在他的宸字旁？他在床上跟你颠鸾倒凤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叫你青青？那么你以为，这个青青是谁？”

　　“看在你就快死了的份上我告诉你，本宫的小字便是青青！哈哈哈”

　　她笑得更加疯狂，刀锋更加凶狠：“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你有什么资格爱他？”

　　她突然停下来，笑得诡异，轻声在她耳边说：“我还要感谢你爱他，爱他爱到害死了你父亲，爱他爱到将四十万宋家军拱手让给他，爱他爱到拼了性命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可是，你那么爱他又怎样呢？他属意的皇后始终是我！而你，一只被拔光了牙的老虎，早被他送给了我，当作我的玩具！”

　　宋青惊慌的捂住耳朵，仿佛沈青瑶那尖厉的笑声就在耳边，被回忆挟持的她痛苦地嘤嘤哭泣。

　　花轿外锣鼓喧天，但是策马经过轿边的凌楚寒还是分辨出了那压抑的低泣声，他冷哼一声，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迎亲的队伍按照太子的意思同时行入由南向北的官道，这一段官道直达宫门，非常宽阔，两支队伍并行并不觉得拥挤，在两位皇子的带领下，缓缓前行，井然有序。

　　接下来一切顺利，两对新人在华盖殿，当着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的面，同时拜堂行礼，三拜后送入洞房。

　　太子凌楚宸领着新娘回了东宫，三皇子凌楚寒领着宋青回了自己的寝宫宁和宫。

　　下了轿辇，宋青被一条红绸领着，步履匆匆。前面那高大的男人似乎是故意要给她难堪，脚步飞快。宋青冷笑，这样的速度对于她这个征战沙场的女将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道前一世的沈青瑶在走这一段路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对于宋青轻松自在的步伐，凌楚寒微微诧异，他再次加快了速度，害得跟着他们的一群侍女一路小跑。而那红喜服下的绣花鞋，却依旧步伐矫健，丝毫不显凌乱。

　　凌楚寒微微皱眉，他是了解过沈青瑶的，所以他不觉得一个闺阁千金能如此轻松地跟上他特意使了轻功的步伐。但是不待他想得明白，已经到了宁和宫。新房设在宁和宫东小院，取名‘自量阁’。

　　按照江宁城的婚礼习俗，新郎将新娘送入洞房后，便要立刻返身去招待宾客，留新娘一人独自在洞房里等待新郎，送走宾客后，新郎返回喜房，为新娘挑开喜帕，同喝合卺酒。

　　在新郎未挑开喜帕前，新娘是不能与新郎开口说话的。然而，当凌楚寒将他的新娘带进喜房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他的新娘抓住了手掌，他皱了皱眉，正待抽回，却感觉手中被塞了一只小小的瓷瓶，他下意识地捏在手心，却在彼此错身时听见新娘低低地说了一句：“太子和你都要吃。”

　　他震惊地吸了口气，再看那大红嫁衣的女子已安然地坐在了喜床上，而她的侍女也跟了过去。直觉告诉他，她并不希望她的侍女发现异样，于是，他往床边走了两步，看着那红盖头，低声道：“安心等我。”

　　说完，便转身离去。

　　宋青在听到他说了‘安心’二字的时候，才真的放了心。她实在没把握凌楚寒会不会帮她演完这出戏。

　　锦儿看着凌楚寒出了门，方撇着嘴道：“这位三皇子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吗？走得那么快，我真是担心小姐跟不上摔一跤，不过小姐你何时变得这般厉害？竟能走得那般快！”

　　锦儿一面说着，一面四处瞧，并不知道宋青已走到她身后，一个手刀下去，她便软软倒了下来。
　　宋青默默地坐下来，心里却在打鼓，担心周仁他们有没有在半路上换好了嫁妆箱子，也担心替她穿着喜服的龙雀有没有在太子面前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