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三无是萌点

2、季言

　　偌大的咨询室出奇寂静，少年低垂着眼睫坐在那里静默。
　　昏黄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光芒传递到每个角落中，却似乎怎么都无法照亮他的身影，只能放任少年瑟缩在暗色深渊中。
　　空气十分压抑，谭礼松了松领带，房间内异样的窒息，使他更加烦躁。

　　他大步跨到季言对面，把厚重的来访咨询簿砸在他面前。
　　沉闷的声响吓到季言，他整个人从位置上弹起来抖了一下，抬眼，怯怯地望向谭礼，眼底明显带了几分警惕。

　　谭礼见过太多他这种年纪的孩子，总是故作深沉，标榜什么青春疼痛。
　　说白了就是吃饱了撑得，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屁大点孩子，估摸还在享受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人生百味只尝到了酸甜，可能跟女朋友分手都能闹到要死要活。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找律师，居然还来申请法律援助？

　　自己也是命苦，要在他这里陪他耗费时间慢性自杀。

　　“我看了你的申请表，季言先生是吧，请问你申请法律援助主要因为什么？”问完，赶在他开口之前，谭礼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提醒，“如果要遇到跟同学打架，或者被老师批评这类事，我建议你去父母怀里哭鼻子。骚扰律师虽然不算违法乱纪，但也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没，我真的有事…”听他一说事态似乎很严重，季言吓得声音更小了。
　　他早上醒来赶到事务所，等了五六个小时，熬得又累又饿险些快昏过去。
　　终于等来律师接待，可那人态度很凶而且冷淡，比电视里演的还要过分。
　　要放在以前，听他说出这种严厉地话，季言肯定不敢再把咨询继续下去。可相比起过去数月来的境遇，谭礼的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滚！’
　　‘X大有你真是耻辱！’
　　‘呵呵，这年头红了什么屎东西都想蹭热度，抱走我家大大！’
　　‘季言，你再敢侮辱长啸大大，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

　　各式各样谩骂的言语在季言的鼓膜中交替接力，嗡嗡作响，瞬间侵占了他全部思维。他垂下视线，把身体缩成更小的一团，怯怯的轻声道，“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从事着律师这个敏感的职业，谭礼常年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基本察言观色能力肯定是有的。

　　在季言举动言语里，他分明看出少年的怯懦和恐惧。
　　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尚处在花季的孩子畏缩成这副模样？
　　“我说…”谭礼像往常般公式化的开口，季言又明显抖了下。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厉，他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刻意把声音放温和些，“你是遭遇到校园暴力了吗？”

　　季言迟疑半晌，点了下头，又很快摇头表示否认，“是有人打过我，但我想申请援助的是另外的事。”
　　“嗯，什么事？”

　　“律师先生…”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他如同被隔夜的恶心呕吐物哽在喉中，嗓子里阵阵黏糊的恶心感。
　　正是由于恶心，才不能就这么吞下去。
　　季言咬咬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

　　“我的小说被人抄袭了！”

　　同样的话他说过很多遍，结果只惹来更多的谩骂。
　　所谓的正义之士用各种激亢的辱骂言语，攻击他和他的家人，强迫他承认所谓抄袭只是他出于嫉妒而散布的谎话。
　　可季言做不到熟视无睹，做不到忍气吞声，做不到眼睁睁看自己曾经费尽心血得到的成果成为别人炫耀的资本。

　　“我解释过很多次，求过很多人。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他们都在骂我…走投无路，我才想到要申请法律援助的。”
　　“抄袭啊，这类案件我还是第一次遇上。”签字笔在指尖灵活的转动了两圈，谭礼翻开咨询来访簿，在季言的名字后龙飞凤舞的记上民事纠纷四个字，淡淡示意他继续，“说吧，谁抄袭你？”
　　“方天笑。”报上这个名字，季言语气明显带上了不甘和愤怒，倒让他整个人摆脱最初的稀薄，显得鲜活了些。
　　“哦，我记一下…”

　　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大概是同学之间抄论文或者作业吧。

　　“您如果要记录，麻烦记他的笔名吧…”季言总算从狭窄的位置上挪起身体，他扶着桌角，倾身凑过来查看谭礼的咨询记录，试图帮他补充些内容。

　　少年靠过来时，谭礼分明能感到青春阳光的朝气，将他整个人笼罩。
　　季言无意间透露的活泼躁动，跟看上去阴郁的模样相差很大，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否精神分裂。

　　由于天生取向特殊，谭礼对同性靠近表现出异常的敏感。他稍微往后避了些，像对待顽皮的孩子般训斥道，“坐下，用嘴说！”
　　“哦…”季言悻悻的坐回位置上，耸耸肩。不知为何，他受到谭礼的训斥，反而觉得跟这个人亲切了些。在他面前也没有那么束手束脚，说话也变得流畅了，“方天笑是真名，他笔名是倚天长啸，抄袭的作品名——
　　《三千繁华》。”

　　谭礼的笔尖停顿在纸上，晕出个黑色的大墨点。
　　他直勾勾盯着季言的脸，仔细审视，想要判断出他是否说谎。
　　少年目光澄澈干净，透出深入骨血的坚定。

　　谭礼停下笔，用笔盖在本子上掸了两下，陷入沉思。

　　《三千繁华》这部作品，和倚天长啸这个笔名，他没有实际接触，但却听过不少。在网络及其发达的现代，无论是朋友圈，微博，还是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都充斥着与此相关的宣传广告，火爆形势可想而知。
　　据说作者倚天长啸只写过这一部小说，从连载开始便不断引起热议话题，完结时更是掀起万人讨论的宏大场面。
　　到现在，倚天长啸这个名字，已稳居站在文坛神作之上。

　　谭礼不清楚他在文坛到底是怎样的地位，但他清楚，倚天长啸现在的根基，绝非面前这个少年三两句话能够撼动的。
　　何况，天知道他说的几分真假。

　　思量再三，谭礼合起登记簿，摆出正经严肃的模样给季言分析，“季先生…”
　　先生的叫法总觉得有些奇怪，季言打断他，“叫我名字就好，我叫季言。”
　　“行，季言。”谭礼懒得再维持对待顾客的态度，懈怠下来靠在椅背上，像是普通聊天般随意的问，“我先确定下，你今年几岁？”
　　“十九，大一。”见谭礼微微蹙眉，季言连忙补充，“再过小半年就二十了，我成年了的。”
　　“行，既然你成年了，至少从法律角度上，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谭礼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坐姿，跟他对视，目光尖刻锐利，“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没听到。但如果倚天长啸本人或者他粉丝听到，可能会起诉你造谣。现在针对造谣已经有了明文规定，超出一定影响力，可能要追究刑事责任。”

　　“我没有说谎，也没有造谣…”
　　季言急了，眼里满是绝望和慌乱。

　　同样的话他听过许多次，却还是无措并徒劳的的试图跟谭礼辩解，“我能保证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他真的抄了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啊？”
　　“你往狠了说，对天发个誓，我就考虑信你。”谭礼撑着脑袋，冷淡地问，“抄？难道他一字不差照搬过去的？”
　　“没，他改了部分，但是…”
　　“既然不是全部照搬，就别再但是了。你知道，现在文字版权有多难维护吗？”

　　季言红了眼，咬着下唇摇摇头。

　　谭礼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这个孩子，“知识产权保护法里有一部分是著作权法，著作权法包括文字版权，法律上确实明文规定了禁止改编他人作品。可你知道，对于抄袭的界定部分是怎样描述的吗？”
　　“不、不知道，怎么描述的？”
　　谭礼仔细回想了下，慢悠悠的说，“如果照搬，那么可以直接定义为抄袭，该怎么追究怎么判赔偿，都按照流程来。”
　　季言睁大眼睛望着他，安静等待后文。
　　谭礼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颓然的望着白茫茫天花板，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如果有改编，模仿人设剧情之类的，算是高级抄袭。”
　　季言有些听不懂，“高级抄袭，难道…不算抄袭吗？”
　　“算啊，怎么不算，认定出来照样判。”没等季言重燃希望，谭礼吐了个烟圈，隔着雾蒙蒙的烟焦油里补充道，“但高级抄袭这玩意，能判下来的，都需要专家认定。你都来找法律援助了，有能耐找专家给你做认定？”
　　“我…”他的话直击事实，听得季言手脚发冷。他硬撑着一口气，质问，“我可以自己做认定，他抄的很明显…”
　　“你做认定，只能证明你认为他抄了，别人谁会在意？”言尽于此，谭礼见他有点被呛到，便把烟蒂按灭在桌角，最后嘱咐道，“听我一句劝，回去好好读书，别再想有的没的了。”

　　少年细细地抽气，仿佛在压抑什么。

　　“回不去了…”
　　季言低垂着脑袋，过长的发丝挡住他的眼睛。
　　他低喃着，字句带着满满的悲哀。

　　谭礼听不清季言低语些什么，他抬起胳膊看了下腕表，见时间磨的挺晚，遂收起记录本和纸往外走。
　　直到转身将要走出咨询室时，身后依然像是死了般悄无声息。
　　谭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少年像来时那般蜷缩在位置上，存在感变得更加稀薄，整个人都埋没在巨大的悲哀里。

　　叹息。
　　罢了，权当日行一善。

　　“回去，整理下资料吧。”
　　“嗯？”季言看向他，目无焦距。
　　谭礼已经离开房间，远远留下了句，“事先声明，我没有接触过类似案子，在整个法律援助过程中如果有疏漏的地方，请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