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师兄》薇风凛凛

41、日后可保一城安稳

　　不朽城城东一排单独辟出的储粮仓房连房带里面储备的粮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靠近火场的不远处横躺着一个穿舟饶兵服的小兵，混身血淋林的，且只剩了一条半腿，另一条腿自膝盖以下不知被什么利器齐整削去，身下血迹一大滩，看模样应该是死透了。

　　百姓们自发从河中提水将余火扑灭，待浓烟散去，有几人主动进到里面去寻城主。
　　这几人进去不久就拖着几具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焦尸走出来，众人分辨不出哪个是城主，立时有人便嚎啕大哭起来，嘴中说了一堆例如“城主死的好惨啊、我们的好城主啊”等等乱七八糟没用的话。

　　一个人哭、顿时又有其他人跟着哭，纷纷自我检讨平日不该对城主怎样怎样刻薄，此时又如何如何悔不当初。

　　几个拖尸体的没好气儿说道：“先别顾着嚎城主，金玉是烧不碎的，如果当真是城主怎么可能在身边看不到城主平日腰间的挂坠？里面隔层那面断头刀壁被放了下来，如果城主是在刀壁对面，火烧不到对面去，他就没准还活着。”

　　几人说着就又进去寻人，结果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还真就将一个不是没成焦尸的城主给拖了出来。
　　虽说没被烧成焦尸，然而身上的狼狈也实在让人不忍卒看，通身上下衣衫尽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处处是伤、皮肉外翻，看起来怵目惊心。

　　一同被拖出来的还有两个黑衣鬼面煞、以及城主一向贴身带着的七八个护卫。两个黑衣人面具被摘下来，看情形已然都死透了，另外的护卫只有一个还尚有气息，其他也都已经死透。无法具体得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至于城主雍不朽，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福大命大，身上各处伤口无数，有深有浅，就连脖子上都趴着一个很重的紫手印，按理说这样的出手轻重程度，他也早该死透了，哪知出来个郎中依次探向他的鼻息、胸口以及脉搏，竟面露惊异地对围观众人说道：“城主果然有大造化，外伤虽重，然而内里损耗不大，只要施以针疗之法，稍后便可以活转过来。”

　　于是一场守城之战，不朽城保下了，一城百姓也再无性命之忧，就连城主雍不朽也都福大命大，对于这里来说，这个结局简直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了。

　　石小荞站在人群中旁观这一切，看着周围百姓听说城主没死后转忧为喜，口口声声交头称赞这次如何多凭城主拼命相守，才保住不朽城有惊无险渡过难关......

　　她突然就在人群中笑出了声儿，眼前的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此刻，又有谁记得另一个人的死活？

　　他们顾念着他们城主的命，难道灰师兄的命就不被自己的家人顾念吗？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石小荞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归狼谷不会被外人打扰，如果灰师兄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有机会掺和到眼前的这一滩浑水之中。现在这整个不朽城都皆大欢喜，她却不知道灰师兄此时是死是活。
　　她也痛恨自己，当时没有拉住灰师兄！

　　石小荞掉头转身，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人群之中挤出，她迈开步子再向城门处跑去，既然灰师兄出了城，她就出城去找他，总之无论如何都得找到他，小丝瓜、小白还在归狼谷中等着他回去！

　　到了城楼下望见面前城门再次紧紧关闭着，想是怕舟饶反复来袭，故而依然做好严格戒备，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是石小荞等不了，她试图说服守城的李坞打开城门放她出去，李坞劝慰她道：“已然派了十几个兵士出去寻找那位着灰衣的恩人，寻到会即刻回报。”

　　石小荞见商量不成，语气便有些不大好：“不朽城现在已经安全了，这一城百姓也都暂时性命无忧了，我要自己出去找人，你又何必还要拦着不让出城？”

　　李坞道：“舟饶狗说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转头回来，现在开城门，就是放你去送死。一旦被舟饶狗钻了空子，这一城百姓也得跟着遭殃。”

　　石小荞怒火上了头，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若不是为了你不朽城百姓，我师兄也不会到现在死活不知，你不朽城百姓同他又有什么干系？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不朽城百姓的安稳？现下好了，你们的亲人都还活着，皆大欢喜，谁又能保他的命此时无虞？”

　　石小荞自然不知道城楼上现在还放置着一颗人头，就是眼前这守城小将哥哥的头。
　　李坞的脸色一黑，倒也没分辩什么，转头点了几个兵士道：“不朽城的恩人为了不朽城现在生死不知，我亲自带人去找。你们几个务必将这位姑娘护送到城主府，不得有误！”

　　说罢转身带着人开城门走了出去，石小荞要跟上去，却被那几个兵士拦住，任她撒泼撕扯不休，硬是就这么一路将她带回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也是一片闹哄哄的，平时不靠谱的小丫头们此时都蔫了，该拿毛巾的拿毛巾，该端热水的端热水，郎中进进出出，很是折腾了一会，才终于把雍城主给折腾活转了。

　　大概自打当上城主，雍不朽就没受到过城民这样的拥戴，乍一清醒过来，看着房间里挤满人，各个都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简直都要激动地哭出来。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成大事者，怎能将喜怒轻易形于色呢？他可是一城之主，务必要把身段端住。

　　雍不朽故作淡定地开口道：“城可守住了？”

　　百姓答：“城主放心，舟饶狗都被打散了。”

　　仿佛诸事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雍不朽只扯着嘴角清笑了下，心里想得却是：“阿弥陀佛，好悬好悬，要不是琅兄帮忙，提醒自己密道必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密道中几具焦尸是除了李塘之外的其他同去取粮的人，他们在暗道回城时被两个黑衣鬼面煞带着几个兵士给盯住，在他们开启了城内密道时才现身，除了俘虏李塘之外，其余人都当场便杀死了。及至后来雍不朽赶到，两方交起手来，雍不朽也算是九死一生，才堪堪利用密道里的机关将黑衣人困死在里面，只有一个舟饶兵士被切断了一条腿爬了出去，临死之前放了一把火将密道外的一排储粮仓房给烧毁，随后自己也撑不住死了。

　　雍不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上伤口众多，动一动都要疼得浑身冒汗。

　　他眼睛在四周扫了一圈，似是在找什么人，张口想要问一问，又觉得问这些百姓也问不明白，便开口对一脸关怀的百姓们说道：“本城主身体已无大碍，诸位回吧。”

　　百姓们也没那些虚头八脑的想法，城主既然已经活过来无大碍了，他让回就回呗，一转身便走了个干净利索。

　　雍不朽望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屋子，简直哭笑不得。

　　他重新披了一件干净衣裳，叫了一个护卫进来搀扶着他到了正厅，询问一些具体守城的情况，那护卫一一说了，包括石小荞在城门处打听灰师兄之事。

　　正巧此时石小荞也被几个兵士护送进了城主府大厅，雍不朽站起来便有些抱歉地说道：“石姑娘不必太过担心，琅兄身负奇才，定然会安然无恙归来。”

　　石小荞没忍住，人生头一次翻出个白眼赏了雍不朽，嘴中刻薄地说道：“你自然不用担心，你在乎的都好好的，拼的可是旁人的性命！”

　　雍不朽被噎得一愣，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宽慰她，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被石小荞一句话给撅了回去：“不必拿些假惺惺的话来说，人若找回不来，你说那些屁话还有什么意义？！”

　　雍不朽索性什么都不再说，一抬手示意所有兵士以及护卫都站出去，才转头对石小荞郑重道：“我陪你在这等着，一直等到琅兄回来，如果琅兄回不来，我就把我雍不朽这条命陪给你！”

　　石小荞此时也没力气跟他在言语上继续扯皮，她想着灰师兄之前对她说来着，让她就在此处等他，等到入夜，他们必然已经回到了归狼谷中。

　　既然她也出不去，又做不了旁的什么。好！那她就在这等他。

　　于是屋里两人各自坐着，从申时等到酉时，有兵士奉李坞之命进来送上一条细窄的灰色布带，说是在野外寻到。石小荞一眼就认出那是灰师兄之前束发的那根带子，她捏在手里，很快那带子就被她手心里的汗渍濡湿，她觉得她快撑不下去了。之前她总觉得灰师兄无所不能，在梧琰望天坛上那样的情况他都能轻松将她救出来，又通晓阵法和方术，轻功又好，又是那个什么鼎鼎大名的知春子的徒弟......

　　可是此时她才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修真的世界，拼的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打得过就算赢，打不过也是会死的。而灰师兄也并非无所不能。

　　从酉时又再到入夜，再没有半点消息传进来。
　　雍不朽满身是伤撑得艰难，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平时倒霉蛋一样的人，经过今天一事，倒真隐约有了些靠谱的气质。

　　有人进厅中把灯烛点好便又出去了。

　　石小荞手里只管握着灰师兄的发带，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心头上凌踏而过，扰得她不能有片刻的宁心。

　　她总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拉住灰师兄，即使不忍这一城百姓遭殃，也要想出个两相周全的法子，而不是拿着自己一人的安危去当药引子。

　　石小荞神思疲倦，不知道几时竟昏昏睡着了，许是太过忧心，她又做起了梦。这回的梦里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只仿佛是在一片浓密的树林之中，周围不时有黑影四处乱窜，而灰师兄就在树林最中心的位置，闭着双眼好似在冥思着什么。

　　石小荞一喜，挥着手里那根灰色的发带就冲灰师兄喊了一句：“灰师兄，你还站在那做什么，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已然入夜了，你之前不是说入夜便要回归狼谷的吗？”

　　树林中心的灰师兄陡然睁开双眼，石小荞也在这个当口上额头杵在桌面上当即醒了过来。

　　外面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大厅的门敞开着，有风穿堂而过。

　　石小荞站起来正要向门口走去，突然厅中烛光摇曳，而后她眼前一花，便看见灰师兄站在门口处，仍旧是平日那副平淡的神态，什么话都不说，静静地向石小荞看过来。

　　石小荞只愣了一下，刚要抬腿跑过去，又顿住，琢磨着这是古代，又有外人在跟前，身为女子举止似乎得矜持一点，何况之前被灰师兄还无形中“拒绝”过一回，说他之所以去救她只是为了师父口中说过的什么鸟宿命，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原本她还有点记恨他当时直白地说出那些话，怪伤自尊的，此时也理该不能再放纵自己那点心思。

　　不过这些想法就只是那么一闪，她又想，原以为差点就再见不着了，去他的矜持，何况自己一个穿越过来的人讲什么矜持不矜持，没有一见钟情还没有日久生情吗？！

　　于是下一瞬间，石小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分热情而又奔放地跑过去紧紧抱住了灰师兄，从小到大没流过几次的眼泪此时“唰”的一下涌了出来，尽数蹭在了灰师兄的衣领子上。

　　灰师兄显然也愣了一下，却也没有直接推开她，只单手搂着将她一块带着向屋里疾步走去，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站起来二话不说便欲跪下的雍不朽一扶，随后直接开口道：“去拿笔墨过来。”

　　雍不朽叫人取了纸笔铺平在桌上，望着灰师兄，不明其意。
　　灰师兄在纸上简单画了几笔，又从旁边标注了两行字，对雍不朽说：“用这个日后可保你一城安稳。”

　　雍不朽眼睛定在那纸上愣怔片刻，待回神正要开口言谢，灰师兄已然携着石小荞像道风一般飘然出了厅门，只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