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鹿玄

28、01

　　窗外浓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延绵不断。屋内六人难得没有闹嚷，各自处理着面前堆放的文书报告。

　　未晞是顾问，不是在编警察，因此用不着做这些。他静静伫在窗边，远远望着被雨幕氤氲的城市，心中苦涩难掩。

　　昨天他们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只差现场逮捕嫌犯。千算万算，却漏掉了那个看似最稳定的因素——许佑。

　　未晞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最后会选择这种方法，来结束这场持续了几年的噩梦。

　　但是他早该料到，许佑不会轻易放过那个禽兽。

　　这个孩子很聪明，骨子里隐隐有一股狠劲。行动开始前未晞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由于时间紧迫，当时也没有多想。

　　尽管监控的录音录像和现场情况都可以证明，许佑是出于防卫才会出手伤人。可当他破门而入时，那孩子应声回眸，未晞捕捉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快意。

　　未晞瞬间明白了，这孩子是蓄意的。意外伤人后的应激反应可以呆滞，可以害怕，可以自责，却唯独不该快乐。

　　许佑内心的恨意无法消解，痛苦在一次次累积中叠加，直至崩溃的边缘，迸发的鲜血肆意染红了他稚嫩的手。

　　未晞看着他那双满是信任的眸子，只能赶在大家注意前随意扯过一件衣服，一把盖在他头上，将他带了出去。

　　他太聪明，却也太小，不知道这样已经过了界。法律有界可寻，但人心没有。心的一边充满光明和美好，可一旦过了界，便将坠入无尽深渊。

　　自责扼住了未晞的脖颈，使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撑在窗边，抬手使劲捶了捶胸口，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这次行动明显失败了，低气压笼罩着众人。他们刚被陆局骂了一顿，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众人抬头去看。

　　一个女警探头进来，语速飞快：“安队刚接到通知，帝都医大发现了部分碎尸，现场已经控制住了，陆局让你们立刻行动。具体文件刚刚传给你了，我现在通知法医。”

　　说完这一席话，她便急忙离开了。大家一听，赶紧拿了把伞就往外走。安平边走边看传来的文件，里面还附带了几张照片。

　　背景是某个垃圾站点，垃圾里混杂着一些血肉模糊的尸块，一只血红的手掉在了垃圾桶外的地上，没了两截指头，皮肉外翻着，像是被什么啃过一样。

　　安平深深蹙眉，张口安排道:“谢铭赶紧去封锁消息，在学校里发现这种事，万一有人趁机做点什么就糟糕了。再调一下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剩下人全部出动，贝贝龚玥联系校方调查目击者，未晞小白和我去现场。”

　　*

　　几分钟后，几辆警车在雨幕中呼啸而至。这个校区已经被封锁了，学生们被校方紧急调离，整条街只剩零零散散的几户商家还在营业。

　　未晞三人远远看到了警戒线，现场民警看到他们便赶紧跑来介绍情况。

　　“今天早上九点十分我们接到了一位捡破烂的老人报案，说在垃圾站里发现了碎尸。我们不敢破坏现场，从外面只能看到几块散落的尸块，有一只手一只脚，和两块带血的骨头。”

　　未晞听着，抬头问了一句:“那只少了两节手指的断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单独落在垃圾桶外？”

　　那个警员赶紧回答，“那个老人说她今天刚往这边走，远远见一只猫从里面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那猫跳了下来，她才发现，那一只带血的手！”

　　未晞皱眉，警员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老人丢了个瓶子把猫赶开了，怕那猫回来，就站在那儿叫周围孩子给报的警。”

　　“那猫现在找到了么？”安平问道。

　　“还没有，”警员摇摇头，“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

　　未晞等人刚穿过封锁线，就闻到了一股浓浓酸臭味，期间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几个警员怕线索被雨冲掉，刚来就借了旁边商铺的大棚子，将整个垃圾站都罩了起来。

　　垃圾站不大，宽两米多，高一米，长三米左右。里面垃圾很多，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尸块混在垃圾里并不明显。

　　未晞蹲下，仔细看了看地上那只断手。

　　整只手切口是整齐的，断面很光滑。但两根手指血肉模糊的，被咬掉的指节骨头不见了，但部分皮肉却仍然连在上面。

　　整只手都是血，颜色相对暗沉。不过因为淋上了一些雨水，让原本凝固的血液又被晕染开了，顺着指节一滴一滴流了下来，衬着惨白的皮肤显得格外渗人。

　　未晞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探头往垃圾堆里仔细看了看。

　　一只脚掉在了侧面光线较暗的地方，还有两块带血的骨头滑落在了附近较低的位置上。

　　看样子，尸体应该是早些时候扔的，已经被其他垃圾遮住了一些，不注意找的话很难发现。

　　脚的断面也很整齐，码数很小，像是女性的尺码。

　　两块骨头微曲，形状有点像约等于符合的小波浪，前压后翘。骨面上只有血红的骨膜，和贴在骨膜上的少量碎肉。

　　人就那么些骨头，未晞虽然不是法医却也知道，形状这么特殊而且弯度几乎相同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部位——人的锁骨。

　　这边，白鹿看着地上那只苍白的手，发现表面只是略有浮肿。一般来说，尸体里没有放过血的这种是最容易沉积出尸斑的，但现场却不然。

　　“所以说，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这几个小时内，而且直到现在，血都还比较新鲜的。”

　　起风了，细细密密的雨丝夹着寒气从白鹿的脚底一直钻进心里，冻得她抱紧双臂搓了搓手。

　　不过，没冷过五秒，白鹿肩上便出现了一件男士外套。她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缩在这片温暖里汲取着温暖。

　　未晞的味道带些淡淡的皂香，干净柔和。白鹿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未晞抿着唇，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帮她拢了拢衣领。

　　安平仔细侦查完，以为未晞在旁边正准备开口呢，这一抬头才发现两人站在了一起。

　　他揉揉快要被亮瞎的24k钛合金眼，无奈地问旁边一直跟着的警员:“法医还没到啊？”

　　警员正准备给法医小倪打电话，就看到一个身影远远狂奔而来。那人瘦高，没打伞，手里举着包跑得飞快。

　　“说曹操曹操到，他正往来跑着呢。”

　　安平抽抽嘴角，眯眼看了看那个雨天不打伞，正顶包狂奔的二傻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两分钟后，二傻子气喘吁吁地到了，撑着腰直喘粗气。

　　安平帮他拍背顺顺气，“你不是有车呢么，怎么用跑的？”

　　“快别提了，”小倪甩甩包上的水珠，又摸了摸头上新烫的小卷毛。“今天我轮休，我妈让我去相亲，正收拾了准备出门，陆局一个电话就把我叫来了。”

　　“哟，这不正合你意么？谁天天念叨着恋爱自由来着？”

　　“诶呦别提了，我妈不会放过我的。这次没时间还有下次，下次没时间还有下下次……她总觉得我阳气不足……”

　　“哈哈哈哈，这话说的，你又不是个女人。”安平打趣道。

　　小倪苦大仇深的，“她说我老跟尸体打交道，需要谈恋爱壮壮阳……还说再找不上妹子就要给我约汉子了。”

　　安平默默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被老人家的前卫思想所折服。他笑着摇摇头，不过很快便正经了起来。

　　“唉，快别想了，赶紧过来干活吧。”

　　小倪从包里翻出手套带上，蹲在地上仔细翻了翻那只手，按了按。

　　“死者为女性，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小时内。看这皮肤柔软血液相对新鲜，手指还没出现尸僵的情况，内部沉积的血液不少，但因时间不长，所以尸斑尚未显露。尸温由于天气原因下降较快，无法作为评判标准。”

　　“再说刀口，明显是一刀而下的结果。如果在两三小时能成功杀人分尸再抛尸还没有被人发现，只能说嫌犯要么是技术纯熟且太过自信，要不然就是对这里太熟悉。”

　　小倪说着手下不停，指挥民警将垃圾用专门的袋子捡了出来，一个个都摆在地上码好拍了照。

　　他继续研究着，隔着袋子捏起一根带血的骨头仔细查看。

　　“这是一对女性的锁骨，嫌犯刀功了得，基本上就是把骨头上多余的肉剃去了，没有刮下骨膜，也几乎没留下什么划痕。”

　　安平点点头，让他把这些证据收好，紧接着吩咐下去。

　　“一个身体怎么可能只有这几个部分，我们必须加紧功夫，把这个垃圾站翻个底朝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