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甜》桥小舟

4、初夏（四）

　　顾夏弯下腰，微微一使力，箱子便被轻巧地搬了起来，仿佛里面装的全是泡沫，看样子并不比江照费力多少。

　　江照有些悻悻，还以为她绝对搬不动，然后不得不求助自己来着。
　　一个小姑娘这么大力气要做什么。

　　顾夏的背影逐渐远去，脚步声比方才重多了，说明她到底还是吃力的。
　　那一口箱子好像把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往下坠去，本来就矮，这下看着更短了些。

　　江照快走两步，冲到顾夏的前面，毫不客气的将那一口箱子捞了过来，没什么好气：“带路。”
　　手上的重量倏忽远去，感觉整个人都是一轻，顾夏还有些楞。
　　江照挑眉：“傻了？”
　　也是，他这种不计前嫌，一定要帮助弱小同学的精神，自己看了都很感动。

　　……虽然这弱小同学一幅欠揍样，并不需要帮助。

　　顾夏飞快摇了摇头，走在了江照前面，平静地带路。
　　江照懒得多言，倒是顾夏经常偷偷回头瞄他一眼，似乎是在揣度些什么。

　　穿过了花枝招展的小花园，惊了两对逃课谈恋爱的小情侣，顾夏越走越快，却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
　　江照拿眼睛瞄她。

　　她一本正经：“教学楼没有电梯。”
　　所以别再摆出一幅无趣又寂寥的脸色了。

　　江照一愣，手里的箱子却冷不丁被顾夏拿走，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小短腿吭哧吭哧爬上了三楼。
　　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混沌的思绪好像乍然闪过一线火光一样。

　　君子一诺，不占便宜，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其他的东西撇得干干净净。

　　难怪刚才死也不肯坐电梯。
　　江照揉了揉脑袋，慢悠悠地跟上去。
　　当自己是妙玉？

　　顾夏走的快，怕小陈等急了，三楼眨眼间就蹭蹭跑了上去，却在楼梯口耐心地等着。
　　江照没睡醒一样，过了一段时间才慢悠悠地赶上来，倒是没想到顾夏在原地等着自己。

　　他抬脚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两人面对面站着，顾夏将箱子往前一推，抵到了江照的胸口。
　　她的神情坦然又自在，额角有薄汗，此刻眼睛终于抬起来，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有江照的倒影。
　　江照将手伸出来，接过。
　　然后顾夏转身，进了教室。

　　江照看了看手里的箱子，又看了看顾夏马尾的发梢，心里忽而一阵痒痒，想揪着那个发梢，把她揪回来。
　　她虽然抗拒着别人的帮助，但是也知道，让同学和老师看见了一个男生空着手，却让女孩子搬东西，到底是不太好的。

　　收回那句话。
　　江照在心里默默想着。
　　你不是妙玉。

　　小陈果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江照稍稍晚了一步，进去教室将箱子放到了讲台旁边，下意识地看了眼顾夏。
　　顾夏正在帮小陈手上的表格打钩，陌生人一般的，看都没看江照，倒是小陈笑着说了声谢谢新同学。
　　胸口里有些发闷，江照面无表情地回去自己的座位。

　　酒瓶底子坐立难安，一直在偷偷看江照，活似做了什么亏心事。
　　但是江照懒得理他。

　　小陈弄好了表格，放在手上扬了扬：“我们现在来进行探究动能定理的实验，两个人一组，按照刚才分的来，每组派人上来领实验装置。”
　　刚才在他们拿器材的时候，小陈已经分好了组，多半是按照着一个物理好的学生，带着另一个相对而言差的学生来的。

　　陈佳佳和酒瓶底子被分在了一组，多少觉得把江照一个人留着不太好，一直有些愧疚，此刻抢先上去拿东西。
　　他小声对江照说：“小陈老师总是丢三落四，忘记给你分组了，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吧？”
　　陈佳佳装着不经意，拿眼睛瞟他们这边。
　　江照拒绝地很干脆：“不用，谢谢。”

　　做的实验跟一群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毫无技术含量，把他剔除掉最好。
　　顾夏就在讲台上面，帮着小陈发东西，她做的一丝不苟，每一组都详细登记，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久了，好像自己也能平静下来。

　　发完了器材，还剩下一组，小陈咦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多出来。
　　顾夏轻声提醒她：“老师，我们刚才去拿东西了，没分组。”
　　小陈一拍脑袋，芊芊玉指再次指向了江照，跟卖白菜似的：“差点忘了你，那你就带一带这新同学吧。”

　　带一带，新同学。

　　顾夏看过来，没看出来是失望或者欣喜，江照皮笑肉不笑。
　　酒瓶底子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十分有眼色，飞也似地跑到了顾夏的座位上，跟陈佳佳一起玩器材。

　　小陈亮出了她的宝贝，“哪一组同学做得最好，奖励一袋糖！”

　　同学们冷漠低头，玩器材的玩器材，看小说的看小说，没在认真的。
　　除了顾夏这一组。
　　搭档是谁不重要，反正顾夏自己就包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有一种护着自己宝贝不让人插手的意思。

　　既然做了，就要认认真真。
　　顾夏测出了小车的质量。
　　接着她安装好装置、调整滑轮高度、平衡摩擦力，开始打点。

　　她有条不紊，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情做起来，而江照在旁边，懒洋洋地又翻开了金庸的那本小说，顺便拿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她。
　　结果毫无疑问，顾夏拿到了糖。

　　小陈老师絮絮叨叨，“真不是我偏心啊，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做的那都是什么鬼样子啊，还想不想考大学了，有的人简直就是过来划水的，还拖累搭档。”
　　江照眼皮子抬了抬，觉得小陈可能在说自己。

　　顾夏安静的将那袋糖倒出来一半，仔仔细细，没有一边是比另一边多的，推给江照：“给你。”
　　江照推了回去：“我划水的，不要。”
　　本来就是句随意胡说的气话，没料到顾夏点点头，心安理得地把那半袋糖又收了回去。
　　刚才果然是瞎客套。

　　江照忽而起了心思，手臂绕到了顾夏的身后，从她的另一侧，忽而将那袋糖全部拿走。
　　糖还没看两眼，就被抢走，顾夏迷茫地看看刚才绕到自己右边伸过来的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头一次带了点无奈的表情，无语地看着江照。
　　江照觉得这目光里包括了类似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以及我真是瞎了狗眼之前认为你还不错的意思。

　　这人毫无愧疚感的一笑，抢东西这种行为也能做的雅痞十足，“物理课代表，帮你搬了器材，是不是得有点回报？”

　　比刚才顾夏把糖扒拉回去那时候还要心安理得。
　　顾夏不说话了，睫毛忽闪了下。

　　片刻后，酒瓶底子回到了位置上，她才小声地辩解了句：“是你自己要帮忙的。”说完立刻起身离开，去帮着小陈收回实验装置。

　　酒瓶底子羡慕地看着江照手里的糖，略有些感慨：“顾夏同学真的是大方，又喜欢和人分享啊。”
　　长得还漂亮。
　　就是可惜，佳佳和姚窕很讨厌她。

　　江照手里掂量着那袋糖，眼睛里微微有些笑意，漫不经心嗯了声。
　　又大方，又喜欢和人分享。
　　扯淡。

　　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刚才顾夏那带了点委屈的表情。
　　实验装置被收回来，一股脑装进了箱子里面，小陈犹自还在絮叨，说这绝对是最后一节做实验的课了。

　　下课铃声应声而落，小陈停止了絮叨，眼睛往下面瞟了一圈。
　　像是在抓壮丁。
　　酒瓶底子看了眼那大箱子，咽了口唾液，装模作样地拿了下节课的书本，开始预习。

　　后排忽而窜出来一个男生，个子很高，刘海有点长，像是在可以模仿漫画里的美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班主任的淫威之下还能坚持这个发型。

　　他一把将实验装置全部搬了起来，对着顾夏笑了笑：“我帮你搬。”

　　小陈有点意外，不过也懒得再找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那宋禹行你直接放回器材室就好了，找不到路让顾夏带你过去。不用往我办公室里搬，课代表记得明天帮我收一下作业哦。”
　　接着她一挥手，宣布：“下课。”

　　顾夏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照。
　　宋禹行搬着箱子，明显非常吃力，顾夏走一步得停两步等他。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了。
　　从江照的位置，歪着头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教学楼下的那个小花园，顾夏正在里面，对着满头大汗的宋禹行，似乎是说着什么。

　　不知道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那声音是不是一样的软糯以及坚定。
　　意识到自己的脑补，江照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想太多了吧？
　　他忽而无趣地转过了头，不再看楼下，盯着那袋糖，嘴角抿了起来。

　　这玩意儿要怎么办？
　　等等，他刚才下意识的就抢了一个小姑娘的糖？
　　而且这糖还是人家认认真真地做实验得来的？

　　酒瓶底子方才做实验遇到了点难题，而且没拿到糖也多少被陈佳佳怼了几下，此刻心情低落，也没有继续一本正经地骚扰江照。

　　下课的时间过得很快，顾夏和那个叫宋禹行的直到打预备铃才回到了教室，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回到自己的位置。

　　下午的课上的都有点没劲，那袋糖就好像一个辐射源一样，在江照的桌子里持续发射着令人不能忽视的射线。

　　第四节课下课，放学。

　　今天的酒瓶底子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快步追上陈佳佳，讨好的问她需不需要自己买糖补偿给她。
　　顾夏果然走得很快，一眨眼人就没影。

　　教室里面没有人。
　　做贼一样，江照两根手指颇为嫌弃地拎起那袋五颜六色的糖，一把塞进了顾夏的桌子里。

　　接着他拿起了背包，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教室的门关上。
　　一天的喧闹，安静了下来，光里凌舞的灰尘也渐渐落下。

　　糖袋子有一角露了出来，反射着夕阳的昏黄光线，流光溢彩。

　　门又被大力推开，江照不耐烦地折身回来，将那袋糖往桌子里面塞了塞，至少在外面看不出来。
　　他记得，小矮子旁边那个同桌，好像对她不太友好。
　　见到了这小孩子才会吃的糖，没准又会编排些什么。

　　江照夸了夸自己，真是体贴入微心细如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