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牛肉炕饼

34、良师

　　顾家村最近出了件新鲜事。

　　其实这村里要真说起来，每天能叫人挂了嘴边的说的，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件来件。大多诸如李家婶婶家刚嫁过来的新妇是个母老虎啦、王叔家的半大小子偷着跑出来要参军啊、甚至是东婶家的鸡抱了几窝这样的事都能让他们翻来覆去的倒腾好几遍。是以悠然对喜姐儿在她耳边念叨“新鲜事”，并不感兴趣。

　　这几天她连祠堂那边都没有去，在家忙着抄书。这是吕先生特意给悠然找的活计。大约是这些时日大家都忙乱，书铺急用的缘故，吕先生好像把书铺里半年的生意都拉了过来。悠然虚浮无力的字体竟然没有遭到嫌弃，帮着吕先生整理历年的考卷，再一一誉抄下来。也是个颇费功夫的事。

　　其实现在她的字较之从前，已经是有很大的进步了。横竖闲在家里也是无事，文哥儿他们也用不着她操多大的心。只是始终适应不了这样的写字方式，悬的腕子生疼，明哥儿这几天睡前总是记得拿巾子泡了热水给她敷一敷，却还是不大顶用。不过悠然并不叫苦，还干的很是起劲。

　　那可是历年的考卷！想到这个悠然心里就是一阵激动。遥想当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除了下死力气学习，那铺天盖地的卷子也是重中之重。如今大摞的历年乡试、会试甚至与殿试的题目出现在她面前，悠然豪气冲天，只恨不得自己捋了袖子下场一试。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十年寒窗苦，真不是说着玩儿的。以文哥儿现在的基础，便是下场考校一番也是可行的，饶是这样，吕先生每日单单给他布置的功课还是一日比一日重。悠然也帮不了他什么，只得每日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给他补补。

　　“你这一大早就过来了，就是与我念叨这个的？”悠然无奈的斜了一眼说的起劲儿的喜姐儿：“有这个水磨功夫你还不如带我去摘些野菜呢！”

　　大灶上烧好滚烫的热汤，悠然又特意炖了三碗嫩嫩的鸡蛋来。喜姐儿一面帮她剥着花生，一面笑道；“急什么，这才是一大早，得到日头上来露水都干了摘才好。你也忒急了些。我与你说正经的，那天我倒是见了，也不似东婶说的那般柔弱，只是生的也忒俊俏了些，又带了个生病的兄弟，怪不得被人排挤，戏班子也待不下去了，可不是就出来了么！”

　　“眼下哪里都不太平，谁还没事凑这个热闹，你没听那些从京城过来的人说啊，如今不比从前，说个话都得在肚里绕上三圈才好，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捧戏班子的场儿，自然是干不下去了，可不得另寻出路么！”悠然淡然道。皇帝才死了儿子，朝中局势不明，怕是那些素来喜欢热闹的大人们愁的连饭都得少吃几碗，哪里还敢往枪口上撞，又不是活腻歪了。

　　喜姐儿仍旧不减兴趣的与悠然咬耳朵：“听东婶儿说，如今他们在老刘头那里住下了。那个弟弟受不得奔波，得好好养养伤。也没有白住，兄弟俩一商量就单单赁了老刘头一间屋子来。横竖那里只有老刘头跟他儿子同住，地方是有，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呦，打听这么清楚啦？怎么，看上了？”悠然长长叹了口气：“你这次见东婶儿，怎么没顺道打听打听浩哥儿啥时候回来啊，这次跟着出车可是时间不短了。你若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帮你问问，省得浩哥儿还没回来，你的魂儿就叫俩不知名的小子勾走了！”

　　喜姐儿红着脸儿作势要打，口中恨恨道：“小蹄子又乱作弄人，今儿我非得治治你这毛病不可！”悠然连忙躲闪，连连讨饶道：“好姐姐，且饶了我这遭儿吧，下次再也不敢了！”却是笑的泪都出来了。两人在厨房闹了一通，都是气喘吁吁。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悠然抱了喜姐儿的手臂冲她挤挤眼。

　　“真那么俊俏啊？”

　　喜姐横了悠然一眼道：“骗你有糖吃啊！”

　　两人又在灶台边咯咯笑个不停。正在卧房窗前默书的明哥儿悄悄松了口气。阿姐许久没这么放松开心过了。文哥儿正指导着瑞哥儿习字。听见厨房的动静也是一怔，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喜姐儿与悠然玩笑了一通就走了，她原是来在这里讨些丝线来的。两人商定好了过了晌午便去田里摘些新鲜菜蔬。悠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包子不一会儿就成了形。里面的馅料是她特意调制的，鲜香可口。小炉子上锅已经烧热，擦了厚厚一层油，把小包子一个一个放了锅里码的整整齐齐，盖上锅盖蹲下身只把火烧的旺旺的。

　　正忙着，文哥儿探身进来，接了烧火的活计。悠然自储了面粉的大缸里舀了小半瓢面粉来，拿水调和了，一把掀了锅盖儿倒了下去，白雾猛地蒸腾。悠然眼疾手快的盖了锅盖。又自墙角薅了把嫩葱来细细切了，和着大把的芝麻洒了下去，拿了铲子慢慢翻着面儿，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锅里煎的小包子，已然是快熟了。

　　悠然擦着手道：“去叫了瑞哥儿明哥儿吃饭了。”

　　文哥儿帮着她自柜子里取了碗筷来，头也不抬道：“不必费那个功夫，一会儿明哥儿便闻了味儿过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明哥儿带了瑞哥儿进来了。悠然笑道：“你倒是会赶巧。”捏了捏瑞哥儿已经长了些肉的小脸，催促着他们赶快坐了，文哥儿帮着端盘上桌。煎好的小包子外皮金黄，上面沾满了香葱芝麻，还未张口便被香味儿勾的先咽了口水止止肚里的馋虫。又是每人一碗炖好的鸡蛋。瑞哥儿瞧着悠然桌前的空隙，把碗推了她跟前去。自己只拿了包子就着粥吃的香甜。

　　悠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又依样给他放了过去：“咱们家里哪里差这些东西了，原是我不爱吃这个，才没做了自己的份儿。这东西也不能吃多了，一天最多两个的量，便是你们喜欢吃，再多却也不能随了你们的意了。”

　　“阿姐自有考量，这个是每天的定例，你们谁都逃不掉。”悠然摸摸瑞哥儿的脑袋：“快些吃吧，一会儿还得抄功课呢，今天阿姐可没空与你们做点心。”

　　瑞哥儿方才端了碗。顾家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悠然一面喝着粥，一面对着文哥儿问道：“今天怎么不着急去先生那里了？要是以往你早早就走了。今天倒是不见你急慌。”

　　文哥儿放了筷子，起身又替明哥儿盛了半碗粥，淡笑道：“阿姐说的可有些夸张了，我何时急慌过。这几天吕先生事多，每日只给我布置了许多课业来，隔日去了再与我讲解考校，倒是我俩都方便了。”

　　“这样也好。”

　　几人不再说话，把桌上的饭菜消灭了干净后，悠然简单嘱咐了几句，便提了装着书册的包袱出了门。

　　吕先生的院子一如既往的萧索。悠然进了院子，吕先生正在院中石桌上伏案写着东西。“要我说，先生这里还是种些东西吧，春天里蔬果什么的都好长，也不用怎么打理，不说吃用，便是有一点绿意也是好的，光靠这几株稀稀拉拉的竹子撑门面，到底是冷清了些。”

　　吕先生闻言放了笔，起身去屋里提了把小铜壶出来，对悠然道：“我最不耐烦这些，这地方就这么空着，任由它们爱长什么就长什么，杂草丛生，倒也不失野趣。”

　　悠然放了包裹在石凳上，接了吕先生的热茶道：“正要与先生说呢，您给文哥儿布置的课业是否重了些，我观他这几日累的厉害，十分不得闲，连个放风的时间都不曾有。”

　　“然丫头，你道为什么书铺接了这么些活计来？”吕先生问道。

　　悠然思索片刻：“呃......为了挣钱？”

　　“......蠢货！”吕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悠然。

　　这也能错？悠然很是冤枉。

　　“如今外面正乱着，风波四起，人心惶惶。可是再大的乱子早晚会平息，到了那时，你以为最后大权在握的人最先做什么？

　　“......大清洗？”悠然迟疑道。

　　吕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

　　“可惜了，你若是男儿身，有这份灵性，将来拜书入阁也说不定。”

　　悠然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嘿嘿一笑：“先生过奖了，哪里就那么好了。不过依着先生的意思，我还是个做忠臣的料哩！”

　　吕先生瞥了她一眼道：“美的你！若你入朝为官，必得是个佞臣，要么就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那倒！”

　　“哪有先生这么夸人的！”悠然气鼓鼓道。

　　“你还别说，就是正经夸你来着。小小年纪就嗅觉灵敏，眼明心亮的，官场上趋利避害怕是会让你做的纯熟。若是再会曲意逢迎些，早早站了队，怕是混的更好。”吕先生眼带惆怅，微叹道。

　　“我原是信口胡说的，先生别放心上。”悠然观吕先生面色不虞，便歇了玩笑的心思。

　　吕先生放了茶杯正色道：“你并没有说错，待朝中局势一稳，不管最后是谁掌了大权，势必要有一场大清洗。到时候人员调动，空出的职位必不会少了。你以为人家铺子里会做出这般反应。没几把刷子，这些历年的考题，上哪里弄的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且等着看吧，怕是要开恩科。”

　　“开就开呗，可这关我们家文哥儿什么事儿啊，他如今还在孝里，最早也要到后年才得下场，先生每日布置那么多课业与他，压力太大了，况且这考试也并非光靠读书啊，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能少，方才叫顺遂呢。”悠然疑惑道。

　　“天时地利人和......，原来我当年，便是败在这上头了么......。”吕先生苦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一个小丫头看的开。

　　“然姐儿，并非是我有意为难。你家那两个弟弟，明哥儿就不说了，资质平平。倒是文哥儿，在这学问上是有天赋的，他本来底子就好，又比旁人更是刻苦了十分。别说三年后了，便是要他如今去下场，如无意外，拿个头名也不在话下。可是然姐儿，少年早慧本是好事，可是哪朝哪代没有伤仲永的例子！不趁着现在磨一磨他的性子，便是金榜提名又如何！将来若要走仕途，那只是个开始罢了。”

　　吕先生接着道：“况且我如今叫他学的，并非是死板的经义，那些东西会用就行了。倒是让他看的传记、杂记居多。然姐儿啊，你道炎宗皇帝放宽了取仕条件，可是你看看，真真正正的寒门士子，又有几人！便是这顾氏族学中，能潜心读书的大都是小康之家，就是这样，到顶了也不过是能取个秀才的功名罢了。与那些能进了那金銮殿的，究竟差在了哪里！无非就是“格局”二字罢了。

　　悠然心中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