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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信一 ...

  •   嗯,头有些晕晕乎乎的,这个世界好像都在摇晃不止。
      平鸷伸手覆在自己额头上,拇指和中指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这才整个人感觉稍微清醒起来。他起身坐着,终于发现了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了:自己现在在一辆马车里!
      “幺儿!平径!”他忽地翻身坐起,大声喊道。

      “哎,你醒了!”徐楠看了平鸷一眼,“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他拿出水壶来给平鸷倒了杯水,递给他,但平鸷没有接。
      平鸷没看徐楠,他环视了一下自己身旁,看到平鹞就在自己身边,立刻就把妹妹抱了起来,心里默念了几句“还好还好”。
      然而平鹞刚刚被平鸷那一声吼给吵醒来了,两个小手一阵胡乱摆动,脚还在平鸷怀里乱蹬着,嘴里时不时蹦出“阿爹”“阿娘”几个字来。

      “你妹妹没事的。你昨晚有些着凉发烧,昏睡了一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啦?”徐楠手里的举着杯子凑到了平鸷面前,“你先喝点水,我去喊我师尊过来。”
      平鸷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自己身旁这位少年。
      这位少年约有十二三岁,面色白皙如玉,脸颊圆润,倒有几分可爱;行为举止不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蓬勃朝气;穿着一身宝蓝色袍子,腰间系着一块玉佩,大约是个富家公子。

      平鸷把平鹞放了下来,平鹞一到榻上就四处乱爬。他伸手接过了徐楠手里的杯子,道:“多谢,敢问阁下是何人?可有看见与我随行之人?”
      徐楠笑了笑,脸颊上的酒窝就显了出来,说道:“什么阁下不阁下的,我顶多比你大个三四岁。你这小孩说话倒是一股子老成气。你有什么事问我师尊吧,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
      他捏了捏平鸷的脸颊,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也是个“小孩”,转身撩开了马车帘子,朝外面喊道:“师尊,他醒来了!”

      滕芷兰听到徐楠的声音,便立即让车夫及其他人停下,自己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平鸷看到滕芷兰进来了想起身给他行礼,却被滕芷兰按了回去。
      滕芷兰淡淡地说道:“你坐好。”
      他伸手摸了摸平鸷的额头,确认平鸷没有再发热,问道:“你饿了么?要不要吃些东西。平径去下邳找援军去了,由我来照顾你和幺儿。”

      平鸷经过不久前那一路上的逃命,身体累到了极致。又因为风雪严寒,凛冽刺骨,发了一次烧,此时此刻他是半点力气没有,半点胃口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到滕芷兰衣服袖口的涡纹,霎时觉得十分眼熟,突然想起来自己母亲也有一件绣着涡纹的衣服。
      一想起母亲,平鸷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嘱咐来:带着妹妹去句章,去柏子山找到师伯。

      平鸷坐直身,神情认真,直视滕芷兰对他说道:“多谢您了。平径既然将我托付给您,您肯定可信可靠,但我恐怕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滕芷兰奇道:“这是为何?”
      平鸷盯着滕芷兰的双眼,一本正经地说:“家母有托,我现在必须立刻带着妹妹去会稽郡句章县。”
      滕芷兰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你去那儿做甚?”
      平鸷不说话了。
      “你今年也就八岁吧,你知道你现在身处何处么?你一个人,还有你妹妹不足两岁,你准备怎么去会稽郡句章县?”

      平鸷还是盯着滕芷兰不说话,心里思忖着自己身上还有几个值钱的物件,玉扣、头冠什么的,衣服里还有几小块金子,良久才说道:“请您助我去句章城,待我寻到我师伯,我会给您报酬的。”
      滕芷兰也盯着平鸷不吱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璧。
      这块玉璧不怎么大,直径两寸有余,不到三寸,系着一根蓝色挂绳。最重要的是,这玉璧上刻着的涡纹,和辛逸兰交给平鸷的那块儿涡纹玉璧上的纹路无差。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一字一句却渗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道:“挚哥儿,你是在寻这个吗?”
      平鸷看着这块玉璧愣了愣,继而抱过满床榻乱爬的平鹞,从平鹞的小衣里取出母亲交给他的那块玉璧来。
      他手里托着那块玉璧,与滕芷兰手里那块玉璧凑在了一处。两块玉璧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挚哥儿,我先带你去一趟建康,处理完一些事儿我就带你和幺儿回柏子山。”滕芷兰道。
      “你是我滕师伯么?”他还是不相信竟然这么快就寻到了滕芷兰,非要确认了才行。
      滕芷兰声音沉稳,答道:“是,我就是滕芷兰,你母亲辛逸兰是我的师妹,你父亲平幽子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是平鸷,小字挚哥儿。你妹妹平鹞,唤作幺儿,如今不到两岁。”

      平鸷终于放下心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滕芷兰,之前无数次听父亲和母亲提起这位师伯,还说自己的小字“挚哥儿”这滕师伯取的。
      父亲说,滕师伯博古通今,有王佐之才,却有许由之志;母亲说,滕师伯是个很好的人,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如今亲眼见到了师伯,宛如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只是中间隔了太久,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平鸷想了想,说:“济南郡怎么办,我父亲和母亲呢?还有平径,他身上有伤。”
      滕芷兰耐心地回答他:“平径去下邳找淮南王赵钦搬救兵,我给他处理了伤口,昨晚上就走了,走的时候你还睡着。”
      滕芷兰顿了顿,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他:“至于济南郡,能保住的把握不到两成。”
      平鸷手指屈了屈,捏了捏手掌里的玉璧。白白小小的手,根本握不住那块玉璧。
      “我知道的,济南郡定是救不下来的,不然父亲和母亲也不会让平径带了我和幺儿逃出来,让我来找你。”

      滕芷兰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自己这个师侄了,他向来不会带小孩子,在他眼里,小孩子似乎是另一种难以沟通交流的生物,自己实在捉摸不透小孩子的喜好——徐楠是个例外,徐楠一向大大咧咧的,心里有什么就立即会说出来,什么都藏不住,肆意率性,十分合自己的眼缘。
      而眼前这个八岁的小师侄,听到父母至亲可能活不下来的消息,既不哭也不闹。虽有些消沉,却十分冷静,还冷静得可怕,与徐楠正好相反。

      滕芷兰觉得平鸷处事不惊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平幽子,对他说:“我会护着你和幺儿的,用我的命来护,护一辈子。你信我么?”
      “信。我母亲说了,除了平径之外,只能信滕师伯,别的人一概不能信。我信你。”
      滕芷兰把自己手中的玉璧按原样收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平鸷端着玉璧的小手。平鸷感觉到他的手又湿又热,还有些沉重。
      滕芷兰道:“我也信你信我。”
      平鸷脑袋依旧是晕,他听到滕芷兰说了句不知所谓的话,完全没明白什么意思,自己却也没有什么精力细细探究,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滕芷兰看平鸷这个糊涂的模样儿,于是将他扶着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还把乱爬的平鹞塞进平鸷的臂弯里,说道:“你再睡会吧,马上就要到建康了,到建康休整休整。”
      平鸷闻言闭上了眼睛,听到滕芷兰走下了马车。
      马车又慢慢摇晃了起来,平鸷也不知不觉地再次睡着了。
      徐楠坐在一旁拿了本书静静看着,一点儿也不出声。

      当这马车摇摇晃晃、还未进建康城的时候,平鸷被饿醒来了,是真的被饿醒来了,肚子闹着要吃东西。
      徐楠一听到平鸷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响,笑嘻嘻地拿来一碟糕点来:“你先吃几块填补一下肚子,不要吃太多,等到了建康城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平鸷道了声谢,拿了块糕点就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就抬起头问徐楠:“平径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一只装羊奶的水壶?我妹妹得喝点羊奶才行。”
      “啊,有的有的!师尊让我把那只水壶放热水里温着呢,我给你取。”徐楠揭开一旁炉子上锅子的锅盖,用铁筷子把水壶从水里捞出来。
      等水壶外壁不再烫手,徐楠拿了自己的汗巾擦了擦上面的水,这才递给了平鸷:“先晾晾,水壶里烫的很。”
      平鸷接过了了水壶,又道了声谢。

      徐楠听他自从醒来,一个“谢”字不离口,咂了咂嘴道:“你一直谢个什么呀,照你这样整天忙着说谢,还做不做别的事儿啦。”
      平鸷闻言笑了笑,他一时想不到除了对眼前这位少年道谢还能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拧开壶盖自己喝了一口试了试冷烫,觉着温度还适宜,就哄着平鹞喂了几口羊奶。

      平鹞吃奶时向来乖巧的很,平鸷喂得也不费劲。水壶里羊奶给平鹞吃了一路,现在早已没有多少,平鹞喝了几口就见了底。
      徐楠见状道:“等到了我家,我派人给你妹妹弄些羊奶来。”
      平鸷“谢”字已经到了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 ,嘴张了几下,道:“幺儿吃些磨碎的菜蔬也行的。路上带这些吃食不方便,这才只带了壶羊奶。”
      徐楠体贴入微:“你妹妹吃什么你给我说,我一回去就找人备下。”
      平鹞吃了羊奶又开始到处乱爬。

      平鸷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眼前这位少年的姓名,又想到这少年称呼滕芷兰为师尊,定是滕芷兰的徒弟:“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徐楠笑道:“我叫徐楠,楠木的楠。祖籍豫州陈县,可我家现在在会稽郡,我也是在会稽出生的。我大哥是在建康出生的,之后举家迁到会稽郡。建康城里有我家的老宅子,不过好久没人住了,前两天才叫人过去打扫,等到了我家你可别嫌弃。”

      平鸷没想到自己就问了一句,徐楠倒是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心下想着徐楠这人倒是好玩的很。
      礼尚往来,徐楠说了自己名姓籍贯,就该平鸷了。他刚要开口,徐楠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你叫平鸷,是济南太守之子,你母亲和我师尊师出同门,我听我师尊说过。”

      “济南”这两个字对平鸷来说意义太多,平鸷在这里长大,父亲温润如玉,母亲灵动似水,在他六岁的时候又有了妹妹,一家子的和乐安谧都在这里。
      父亲在家中院子开了一片花圃,又种了许多兰,日日亲自侍弄。父亲作画,就画那些兰,春夏秋冬,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母亲怀里抱着妹妹,笑盈盈地瞧着父亲教自己写字作画。母亲趁妹妹睡着时就在书房里翻一些书来看,她在书里夹了书签,让自己跑腿拿给父亲,还说夹书签的地方必须用心看过。父亲看了笑而不语,随手在纸上写几句话,让他又去送还给母亲。
      而现在,他从前的一切都在这座城里消逝不见,父母生死不明,他却只能逃跑。

      徐楠见他低头不说话,立即明白平鸷是为什么郁郁不乐。他虽是处事不拘小节,内心却聪慧通透,知道是自己一句话引得平鸷念起了伤心事,低了声音说道:“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平鸷点点头示意听到了,依旧不作声。
      就在两人的沉默中马车晃到了建康城。到了城门口,随从里的一人把一令牌递给守城的侍卫,守城侍卫二话不说就放他们进了城。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看守盘查极其苛刻严谨,怎会轻易放人过去?只是那令牌不一般,早间年,肖徐平吴四大家族各有一面这令牌。
      自从大将军肖璇掌控了荆襄九郡,吴自扰管着益、梁二州,平幽子守着济南郡,这三家就没再用过这令牌。只有名义上管着会稽郡,实际守着扬州安危的徐家,才切实用到了这东西,于建康城畅行无阻。

      虽是进了建康城,平鸷却无半点闲情逸致去欣赏京城风采,窝在马车里不动。直到到了徐家老宅子,滕芷兰喊他与徐楠下来,他这才抱着平鹞动了动身。
      在徐府门口迎他们的是一中年男人,举止干练,唤了声徐楠“二公子”,对滕芷兰、徐楠、平鸷三人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徐楠喊这人“卢伯”,给滕芷兰、平鸷说,卢伯是徐家老宅子的管家,又吩咐了卢伯给平鸷的妹妹找个奶娘。

      卢伯一边应了,一边领着他们三个进府:“二公子,我都记下了。车马劳顿,我已经命人备好了饭菜,您和滕先生、还有平公子稍微洗洗就去用饭吧。平公子的妹妹先交给丫头抱着,平公子放心就是。”
      说着,就有一丫头上前接过平鸷手中乱挣扎的平鹞。这丫头可比平鸷会抱孩子,平鹞终于觉得被抱的舒坦了,不再乱蹬腿。

      滕芷兰没打算洗尘用餐:“挚哥儿楠哥儿,我有事出去一趟儿,不和你们一起用饭。”
      徐楠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丢脸,他仰头道:“师尊您奔波这一路也十分劳累,先吃些东西再去吧。”
      “不了,事情紧急,耽误不得。”滕芷兰显然没有体会到徒弟的心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那您带些吃食去吧。”徐楠仍是不依不饶。
      滕芷兰哼了一声:“去了那边还能饿下我么,楠哥儿,你照顾好平鸷和平鹞。”
      徐楠无法,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厚着脸皮也不能让滕芷兰改变主意,只好说:“是。”
      滕芷兰又对平鸷说:“挚哥儿,我晚些就回来。徐楠会照顾你的。我忙完这些我们就一齐回柏子山。”
      平鸷点点头,嘴里只蹦出一个字:“好。”

      滕芷兰就这样走出了徐府。平鸷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心里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类似于一种自己寻求了好久的宝物得而复失的惆怅。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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