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套中人》马马达

40、对坐分食

　　知微摆手制止管事撤下饭食，自己上前拣了一个窝头，掰开看时，确然便是寻常粗粮所制，说不得里面还混有谷糠等物……知微将窝头扔回竹篮之中，抬头向林简道，“曲州府如今是哪个不晓事的主事？竟敢这般慢待林大人？”
　　林简回头向管事道，“去命厨下给小姐另做饭食来。”停了一停又补了一句，“要精细些……不要馒头。”摆手命那管事走了，再回头时却见知微仍旧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深感懊恼，只得勉强道，“不知小姐今日过来，曲州城内一直缺粮，委屈小姐了。”

　　知微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你这些天一直吃这个？”
　　林简默了一时，“入城之时我在曲州城头向流民承诺，赈粮入城以后，自我以下百官人等，无论品级，皆与饥民同食……往日此时，我都是去粥棚与饥民一同用饭。”

　　知微一滞，她出身将门，自然知道野战在外时，如遇粮草补给跟不上，为稳固军心，多有上将军与军士同饮同食之事……只是她自始至终对曲州之事没有一个完整的印象，稀里糊涂跟着走了几日，若不是今日瞧见林简的晚饭，竟还不知曲州之事已经糜烂至此。
　　她盯着篮里的窝头看了一时，抬手取了一枚，撕了一块塞入口中，入口又硬又干，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咸涩滋味，由不得皱眉道，“谷糠便罢了，还有野菜充数？”

　　林简如坐针毡，伸手便想去夺，“小姐等一等吧，厨下已在另做了。”
　　知微往旁边避了一避，无所谓道，“不用另做，如今既是非常之时，大人又有言在先，我也不是没吃过窝头，就这样吧。”嚼了两口，感觉此物实在是难吃到了一定境界，便就着那碗能将人影照得一清二楚的稀粥囫囵咽了——由不得暗暗佩服林简一个贵胄公子，竟然在这儿吃糠咽菜地过了几日无甚怨言。

　　林简便也取了一枚，拿在手中，却并不去吃，只出神地盯着知微。
　　知微本不待理他，然而实是架不住被人这么赤/裸裸地盯着看，对方还是个容色出众的清贵公子，自己面皮再厚也是一个绷不住……手中仍旧撕着窝头，盯着面前粥碗道，“大人有话便请直说吧，这么盯着下官看，下官实是承受不起。”

　　林简面上一红，默了一时，将那窝头放了回去，自己低头喝粥。
　　知微一个窝头入腹，感觉略略饱了，便无胃口再吃，自袖中扯了条绢子擦拭嘴角。那边林简见状，匆匆将那碗清水稀粥喝完，放下碗道，“厨下应是要做好了，小姐且等等。”

　　知微并不理会，将绢子塞回袖中，向他面前的空碗指了一指，“你晚饭就用这么些？”
　　林简道，“一碗粥尽够了。”

　　知微讥笑道，“甚么粥？里面有几颗米数都数得出来。”上下打量林简一时，果然凡事皆有因果，此人一介贵胄之身，却清瘦至此，原来如此。
　　此时管事捧了一只冒着热气儿的大瓷碗过来，向林简道，“厨下没有白米，只有面粉，小姐既不要馒头，便命人做了碗面，大人看看可要得成？”

　　林简看了一眼，是一碗手擀细面，面上漂着碧绿的葱花，还特意卧了个鸡蛋……便接了过来，放在桌上推到知微面前，“也只能如此了，小姐再用一些。”
　　知微便向管事道，“我在曲州期间，与大人同食，此次便罢了，以后不要另做。”便将面碗推到林简面前，“我用过了，这个给你吧。”见林简又要说话，便道，“我一个闲人无关紧要，大人如今既掌曲州军政事务，还是多多保重的好，便是吃不下，也得想想外面那许多仰仗大人生活的人。”说着便站了起来，“大人慢用，我这便走了。”

　　初初站起来，便被一只雪白的手扯了衣袖，知微深感无奈，这位林大人还真是……扯人袖子上瘾……却也只得停了步，回头看他。
　　林简因着坐在椅间，知微又站着，便仰了脸，抬头看她，夜色中一双眼睛里仿佛有无数碎星漂浮，泛着迷离的星光，他恳切地盯着知微的眼睛，小声道，“既如此，小姐莫走了，与我……分食吧。”

　　知微无奈道，“我方才说了半日，大人竟是不曾明白么？”
　　林简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断然道，“小姐怎是无关紧要之人？小姐于我而言，比外面所有的人都紧要……便是比我自己也——”

　　“大人！”知微一嗓子打断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潜意识里知道此后的话不能让他说出口……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日方才回过神，却不知应该怎样答他，便仓促应道，“不就是吃面么？来吃吧。”转回去坐了，取了一只空碗，自己随意挑了一箸面出来，剩的连碗推到林简面前，生硬道，“吃吧。”说完便提了箸，正待吃时，视线中那只面碗又推了回来。
　　林简将那煎得两面金黄的蛋夹了放在她碗中。

　　知微一窒，感觉再作推辞也无甚意趣，匆匆扯了个笑，草草说了一句“吃饭吧”，便埋头猛吃。
　　一时吃完，林简也已停箸。
　　知微瞟了一眼他那碗中只余一点儿残汤，便站了起来，正待招手命人领路，却被林简制止了。
　　林简挥退侍人，倾身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我引小姐过去吧。”

　　知微皱眉，稍稍使力将手夺了回来，上下打量林简一时，质问道，“阁中女官，大人都是这般相待的么？”
　　林简闻言面色骤变，“小姐何出此言？”

　　知微似笑非笑道，“想来也不是……那便请大人如待寻常女官一般待我。”夜色中，紫藤盛放的花朵有动人的风姿，知微歪着头看了一时，深感眼前这不明不白的情势不是她的风格，便在心底拿定了主意，转过头向林简道，“我在曲池听闻大人在曲州理乱济世，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很是钦佩，早前不听大人号令，是我自视甚高，带了浮躁之气，如今我也知道错啦，从此便唯大人之命是从，请大人放心。”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见林简听了自己这一大段话，面色非但没有半分和缓，反而愈加冷肃，便安抚道，“待我回了建康便依从大人所言，大人且放宽心吧……”
　　林简皱眉，“我所言甚事？”

　　知微随手扯了一朵紫藤花，拈在指尖揉捏，“早在益州之时大人便劝我不要入阁，我以为阁中小事不在话下，如今瞧着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等回了建康，我便请太子殿下与陛下说，仍旧回家做我的纨绔小姐去。”说到“纨绔”二字时一时忍俊不禁，便笑了起来。
　　林简却毫无笑意，他容色肃然，目光坚毅，断然道，“全然不必。小姐此行回建康，便是有功之臣，非但已在阁中立稳足跟，女官中也是首立先功……”说着又嘱咐道，“此时辞官，不过徒惹陛下不快，万万不可。”

　　知微大是意外，手上一个不稳，那紫藤花便落在地上，“有功之臣？首立先功？”一头雾水道，“立甚么功？”跟人屁股后面转悠几日也能立功？
　　林简低头看了一眼，俯身将那朵紫藤花拾了起来，掸去浮尘，拉过她的手，将那沾了夜露的花朵放在她掌心，低声道，“若非小姐同行，怎能从曲池中军借应急之粮？小姐自然是此行头号功臣……”

　　知微目瞪口呆——这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啊！

　　林简权作未见她那遇了鬼似的模样，拉了她的手便走，知微犹自沉浸在他一番胡说八道之间未曾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由他拖着七弯八绕的到了一处院落，院内蕉尾森森，其间有一条青石小道，小道尽头方方正正三间房舍，白墙黑瓦，极是雅致。
　　林简拉着她一路入了房舍方才松开她，轻声道，“小姐洗一洗便歇息吧，曲州城内如今百事凋敝，无甚去处，只西城郊有个湖，景色还算秀丽，明日让管事引小姐过去走走……只是出门记得带着秦兵。”他停了一停，怅然道，“我明日要往曲水走一回，沿路查看当地河防……不一定能回得来。”

　　知微心内一动，踊跃道，“不若我与你一同去？”
　　林简眼中波光一闪，迟疑半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村县如今还不似城中太平，小姐还是留在城内吧……”他见知微还要说话，便道，“我明日尽量回来。”

　　知微暗道我跟你去难道是怕你晚上回不来？想太多了……便道，“我想与你一同出去瞧瞧，否则过几日回京，姐姐问起来，我难道与她说我这一回先是在曲池躲了几日，又在曲州城内躲了几日……一趟公差下来，不过是换了几个睡觉的地方？只怕要被姐姐笑到明年去……”
　　林简听她絮絮地抱怨，不由便笑了起来，脸上那个笑意越来越深，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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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佬下午好，我是准时见面的存稿菌。
明天微微和简简又要同行了哈，自古同行出奸/情，你们懂的。
求收藏评论，作者菌单机版就会心情郁闷，说不定手一抖这周便把林大人按在曲水河里，下周再打捞起来，科科。
明天五点约《原来不识》，爱你们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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