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套中人》马马达

39、曲州再会

　　知微依言在曲池住了五日，消息慢慢传来，林简将曲州自州府以下一众官员就地免职，各地只留主管民事的小吏仍旧在职办差，权作戴罪立功。消息传出，城外流民奔走相告，当日曲州城外敲盆敲碗的声音彻夜不息，人们奔走相告，俱各庆祝贪官下课。
　　各村县保甲召集流民修复河堤，修缮房舍，修整农田，各地公开召集流民做工，管一日三餐饱饭，渐渐的州府外聚集的青壮流民尽皆返乡做工，毕竟留在城外只能喝粥，回乡做工一则能料理本家本土的事务，顺便还能吃顿饱饭，又是何乐而不为？连妇女也是一般无二，只是活计更加轻便一些，不过是些烧柴做饭，拾掇地方的活计，一样的管了一日三餐。

　　如此不过四五日间，各村乡秩序都在慢慢恢复，曲州城外流民便只余了些老弱病残和少数水患后无人照料的儿童。曲州城内便由各大户共同出资，设了善堂，搭建房舍安置，每日饭食也由早前的清水稀粥变得稠了许多，还有窝头咸菜。
　　知微听到消息时很是惊奇，“这些大户手中有粮，为何此时才拿出来？”其时她刚与秦兵比划过拳脚，淋淋地出了一身汗，正拿着巾子擦拭。

　　李胜笑道，“原来城外聚集数千流民，哪家富户接济得起？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现如今不过区区二三百人吃饭，几家人凑上一凑便够了，这等大灾，出点儿血他们想来还是愿意的……”想想又道，“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们，听说前日林大人亲自下帖，招待曲州富豪吃了一顿饭，回来这善堂就办起来了。”
　　知微心知林简席间必是好好地威胁一番这些财神爷们，此事虽是一笑而过，仍是有些同情，实不知他们在林简那儿吃了些什么排头。

　　李胜道，“前日旨意下来，命各仓筹粮往曲州，又从畅城筹备种粮农具，运往三县发放，这事儿由那位林老大人亲自督办。林简这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得了陛下赞赏，便命各乡修整完工后仍旧召集灾民，往曲水沿岸加固堤防，如此一举两得，既安置了灾民，又完备了河防，等河堤事了，便也到了恢复农事的时候了。”
　　知微将手中的汗巾子递给秦兵，“那我现在可以过去了么？”

　　李胜笑道，“小姐想去，如今正是时候，末将这便点一支小队，护送小姐去曲州。”
　　知微想起林简临走前说的“十日之后”的话，如今提前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被林长官训斥……不过这等小事自然不是她会放在心上的。

　　李胜点了一支小队护送，知微嫌累赘，索性一个也不带，只与秦兵两个人，骑着她新挑的两匹好马，沿小路往曲州城去。入得城门时，已是傍晚时分，知微便带着秦兵往州府打探，恰恰与外出办差的御林小校遇上。那小校见着知微喜出望外，笑道，“几日不曾见小姐了，大人如今在城郊善堂，末将引小姐过去看看吧？”

　　知微便道，“你们如今住哪儿？”
　　小校道，“都在城东朱家花园，朱家老大人在京城，园子空着，州府便让大人下榻那里……小姐也与我们一处吧，寻个清静园子给小姐？”

　　知微指了指秦兵道，“给他也寻个清静地方，你且安排，我自去寻你们大人。”说完便问明了善堂的方向，与秦兵二人打马过去。
　　曲州城远较建康城小，两个人骑马走了一刻便到了城东。善堂极大，有数进院子，看样子是把一处荒废的庭院重新修整又简单扩建，虽然简陋，瞧着还算干净。知微到得门口时便见几个从人正提着桶在各处角落里四处浇着甚么涩味的汤水，她一时疑惑，凑过去便问，“我瞧城里四处都在浇着这个……这是做甚么用的？”

　　那侍人抬头，见面前这姑娘肤如凝脂，双目精洁，一身衣裳虽不繁复，却自有一股子清华的气质，便不敢怠慢，恭敬道，“回小姐，这是杀灭蚊虫的，咱们曲州过了水的几个县，日日都要浇，林大人有言，水后多疫，需得早早有防。”
　　知微长长地“哦”了一声，暗暗叹服林简这思虑实是周祥，难怪太子麾下这许多人，最后却派了个姓林的来办这趟差事。只是她与林简也算是熟识，以前只知此人文坛榜首，一笔文章士林俯首，双手草书技惊四座，却没听说他有这么个经国济世的才能？

　　她暗暗打着肚皮官司，将马交给秦兵照看，自己入了善堂。门上守着的也是熟识的御林，想来应是林简带过来的，那御林看见她便将她让了进去，口中笑道，“大人忧心小姐在曲池住不习惯，今日还遣人前去问候，谁料小姐竟过来了？”
　　知微稍感疑惑，脚下却不停，直入了善堂。院内皆是年老体弱之人，正是饭时，排着队在粥棚前领粥，各有一碗清粥，一个窝头，配着咸菜。

　　知微暗暗摇头，再往里却有儿童嬉笑之声，她紧走几步过去，却见最内一进院子里，有三四十个孩子正在嬉笑打闹，看年龄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有二三岁，由着一个年轻女子领着，正在踢毽子做耍。
　　院子角落背对门口的地方，一个秀长清瘦的身影倚在门柱之上，负了双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满院的小孩出神。那人头发漆黑，束得很是工整，戴着一顶白玉头冠。从知微的角度，只能看到刀裁的鬓角，和半片雪白瘦削的侧脸。

　　自是林简。

　　知微便停了步子，立在原地看了一时，却见林简仿佛出了神一般，怔怔地盯着院内奔跑的小孩子们。
　　一时那个年轻女子过来，向他说了几句话，林简点了点头，那女子便又退回屋内，不多时带了两个妇人，分头提了粥桶出来，并一口极大的铁锅，打开看时里面却是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几个人便挨着给孩子们分粥和馒头。

　　有个三四岁大的小孩经过林简身前时一个不稳，扑跌在他足边。林简顿时便如受了惊吓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年轻女子跑过来，将孩子抱了起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说了一句甚么话，又把孩子抱过一边喂食。
　　林简看天色渐暗，便回身往外走，刚刚转过身时，却见暮色中一个穿着牙色骑装的女子立在庭院之中，一袭杏色薄缎斗篷随风飘动。

　　林简看清来人面貌，整个人如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当场，面上渐渐浮了迷离之色，仿佛一个置身梦境之人被仓促唤醒，满是不知所措的张惶。

　　知微将马鞭握在手中轻轻摆弄，嘻笑道，“好久不见啊，林大人。下官在曲池听大人声名远播，特特前来瞻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人事务繁杂，竟还能来这善堂视事，实是叫人钦佩。”
　　林简紧走两步在她面前立定，探手便抓了她右手，拉了她往外走，“小姐怎的此时过来？”语气中却有八分不赞同。

　　知微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忙顿在当地不让他拉扯，朝内里指了一指，“怎不引我进去看看？”
　　林简顺着她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迟疑道，“里面皆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子，小姐莫去了，看了徒添心烦……”

　　知微道，“我阿爹在北疆的火刀营你可听过？”
　　林简一窒，“自是听过，都是谢都督麾下战死部将遗孤，由谢都督遣人教养，火刀营如今威震北疆，悍通无匹……谁人不知？”

　　知微道，“我自幼便在火刀营玩耍，有甚么不曾见过的？”见林简仍旧满面犹疑，不由促狭道，“还是大人在里面藏了甚么，不能见人的么？”说着便仍往里走，堪堪走了两步，又改了主意，回身道，“大人既不让进，便不去了……赶了这一路，正是肚饿，叨挠大人一顿饭？”

　　林简松了口气，仍去握知微的手，却被知微避了开去，抬了头见她似笑非笑道，“大人做甚？”
　　他只觉自己直到此时方才摆脱心中那层迷雾，明白眼前之人并非幻像，便轻声应道，“小姐随我来吧。”
　　知微跟在林简身后，临出门前回头，却见方才那个年轻女子怀中抱了个三岁多的男娃，正立在门边看着自己，她一时只觉那女子面貌虽看不清晰，却莫名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

　　两个人一路回了朱家花园，管事上来回话说已经安排了清静的院子。林简点头，吩咐道，“摆饭吧。”
　　管事便问，“大人，您平日里不是都……今日这是……”他看了知微一眼，犹豫道，“要摆在何处？”

　　知微见林简满面尴尬，便知他这些时日忙碌，只怕未曾正经摆饭，转眼见园子里一丛紫藤花开得正妙，便道，“天气炎热，就摆在那里吧。”说完便往园子里去，立在花架之下赏那紫藤花，渐渐听身后有窸窣之声，便知林简过来，立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
　　一时厨下摆了饭上来，她还不曾回身去看，便听身后林简斥道，“撤下去，重做了上来！”声音中却有八分懊恼，余了两分全是慌张。

　　知微顿感好奇，回头见藤桌上摆了两碗清粥，一只竹篮里放着四五个窝头——竟与方才善堂的伙食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善堂摆的是咸菜，而这里却是一碟水腌的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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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佬下午好，我是准时见面的存稿菌。
又到了作者菌休工肝字的日子了，咱们下回约周四五点《对坐分食》，吃饭什么的，吃着吃着就表白……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
爱你们么么扎。
谢谢灌溉：
读者“寒露小暑”,灌溉营养液 [phone]:42:01
忘了最后一句话：期间在下可能会捉虫，不是伪更，不是伪更，不是伪更，周四五点见，么么再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