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下贱营生 ...

  •   洗砚楼名字听着文气,却并不是个卖文房四宝的地儿,也不个吟诗作对的地方,这里是建康城里最繁华的酒楼,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小康之家,但凡不缺俩钱的,总爱不时来此处宴个客,显摆格调。

      秦阳坐在桌边坐了半日,也不知喝了三壶还是四壶老银针,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近了午时,方才见一个窈窕细长的身影从楼外进来,穿着身褚色的官袍,露着雪白的襟口,腰间一条玄色束带,头上一顶黑色的短翅官帽。来人容貌秀丽,令人见而忘俗,是个尤其美貌的女子。
      秦阳扔了茶盏便迎上前去,恭敬道,“二小姐。”

      来人正是当今羽府府督谢行言的亲妹妹,如今在文渊阁做案前女官的谢府二小姐——谢知微。
      知微往桌前一坐,取了只杯子倒了一盏,竟是一杯过了不知几水的老银针,嫌弃道,“洗砚楼没有酒吗?”
      秦阳连忙喊了柜上过来,命道,“最好的胭脂红,来一……”瞟了知微一眼,一个“壶”字便咽了,改口道,“坛……来一坛。”吩咐了酒,坐回桌前又指了指知微帽上的水晶,笑道,“二小姐竟是个从五品的制式。”

      知微嗤笑道,“甚么稀奇,人家那位林大小姐也是一般无二。”她撑着下巴呆了一时,叹气道,“皇上定要见一见我,本是入京来与他瞧一眼便回去,谁料……如今日日在那甚么劳什子文渊阁里打发时日,实是无趣。”
      秦阳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都督与夫人前日已往西疆出巡,这是临行前的亲笔书信,小人这回送信过来,便在建康住下来,夫人说只怕陆大人小姐不大使唤得动,小姐有甚么事不好托付陆府使的,只管与小人说。”

      小二送了酒上来,知微便将信塞入怀中,自己一头倒着酒,一头道,“那是再好不过,我正有一件烦难事,寻不着合适的人去办。”陆乘那两眼向天的拽样,让他去寻凤初当日入了牢的家人,她还真不好开口。
      秦阳笑道,“小姐但有嘱咐,只管交给小人。”

      知微便站了起来,一把将酒坛子提在手中,笑道,“明日午时你仍在此处等我,我托付你要办的事。”她想想又小声道,“我是要寻个人,时日有些久了,如今消息也少,你可会有法子?”
      秦阳笑道,“小姐让小人找人,却是找对了人,咱们羽府上下,寻人最在行的便是小人……却不知是个什么人,小姐可有些甚么消息?”

      知微笑道,“明日见面慢慢与你分说。”说着便摆了摆手,提了坛酒摇摇晃晃地去了。一路过了秦淮河,又在御院街前走了一大段,面前便见了朱红宫墙的一角,有飞檐一角透过密密的树木露在外面。
      那便是闻名天下的四阁之首,文渊阁之所在。

      知微叹了口气,今日轮到她值夜,她不敢喝了酒入阁,如今要把酒坛子提到阁内却有些烦难,想了一想便在一旁卖衣衫的铺子里讨了块破布,将泥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坛子裹了,夹在腋下,入了文渊阁的朱漆角门,打算悄悄拎去值夜的耳房里,夜间与小伙伴儿同饮。
      顺顺当当地过了阁院,眼见钻过月洞门便能到自己藏酒之处,知微渐渐放了心,便放慢了脚步,打算悠然过去,省得被那林蕴之瞧见。那人无事都能刺她两句,叫她揪着把柄还能有个了结?
      谁料一只脚刚跨过月洞门时,便听身后有人唤她,“微微。”

      知微大是懊恼,却也只能无可奈何转过身来,回头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立在自己身后,老者面貌清矍,目光如神,立在院中便有一种超然的风姿,正是当今文渊阁主,琅琊王氏现任家主:王倾。
      冠绝天下的文人,为天下士子师。

      知微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她怀里夹着东西腾不出手,只得单手做了个揖,恭敬道,“王阁首。”
      王倾朝她腋下指了一指,“怀里抱着什么?”

      知微暗道您老人家一代大儒,好奇心就不要这么强了……嘛,却也只敢腹诽,恭敬道,“故人自燕京来,带了些土……土产。”
      王倾道,“别是个酒坛子吧?”

      知微暗道怕什么便来什么,只得糊弄道,“不是酒坛子……只是个酸菜坛子,水腌的酸菜……”
      王倾皱眉,“甚么酸菜?”

      知微实是感觉今日只怕混不过去时,耳听一人道,“老师,燕京产好酸菜,做得一道酸菜煮鱼,很是美味,往学生处也送了两坛,明日着人做了鱼,给老师送去尝尝。”她循声望去,才发现王倾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穿着墨色官服,方才一时竟没瞧见——正是那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的林简林学士。
      她很是不稀罕由此人解围,然而如今王阁首站在那里,还是……老实点也罢了。果然便听王倾道,“酸菜便罢了,不可饮酒,微微,你老子特特嘱咐老夫不给你酒喝,老夫可是应了的,你不可扫了老夫颜面!”

      知微应了个“是”字,看王倾说完走了,她也不敢动弹,恭恭敬敬仍旧垂手侍立,目送他去得远了,方才舒了口气,这回再不敢耽搁,抱着酒坛子便回了自己值日的耳房。移开墙边遮挡之物,刚刚将酒坛子塞得进去,还未复原之时,房门“吱呀”一响,知微便与来人面面相觑。
      又是林简。

      知微一半儿理亏一半儿懊恼,便拿不出好声气,问道,“你来这儿做甚?”
      林简立在门边瞧了一会儿,听她问话,便抬了抬手中的本子,“这些是王阁首批完的本子,我送过来。”

      既已被此人撞破,知微也无所畏惧了,仍旧搬了柜子过来遮了藏酒之处,站起身往铜盆处洗手,又拿巾子擦干了,方才上前接了本子,草草翻了一回,果然已经落了“阁首文渊”四字大印,她一时好奇,便道,“林大人乃王阁首高足,如今阁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送本子这等小事,竟劳烦林大人亲自走一趟,实是失敬。”想想又道,“大人下回使个小吏过来便得。”
      林简咬了咬嘴唇,犹豫道,“也不全为本子……我来还有一事想问小姐,不知——”

      知微连忙打断,“请林大人称呼下官谢文书,陛下早早有言,入得阁中,出身世家便皆忘了,入甚么职务便怎么称呼,请大人切莫折煞下官。”
      林简默了一时,终于还是未曾改了称呼,只问,“不知如今凤初如何?我想去探他一回,府内诸人皆言不知凤初如今所在。”

      知微很是后悔当日没有早个一二日去把凤初买了,那日去凤初处叫这位林大人遇上,此人便如得了甚么癔症一般,时时疑心自己要怎样折磨那个凤初,在江上时便三不五时过来探视。以为到了建康总该了结,谁料这才刚刚消停几日,又寻上门来,若不是凤初与阿秦关系非同一般,真是想打个包送给他算了,省得聒噪。
      说起来那凤初也极是不争气,本来伶人身子骨就不牢靠,他竟是其中尤其不牢靠的那一种,上船那日虽烧得滚汤沸热,神志却还清醒,也能喂得下粥食,船行不过二三日,便烧得稀里糊涂,睁开眼睛见了谁都喊“班主”,叫着“别打我”“好疼”之类的,要不就是闭着眼睛呜呜的哭,哭得枕巾子都湿了几条。

      知微瞧着不像个样子,忙将船在城陵矶停了,着人将凤初背去岸上看大夫,足足在医馆内将养了三日,一通针灸艾炙地折腾,好容易渐渐清醒过来退了热。只是自那日起整个人浑似抽了魂儿似的委顿,回到船上便恹恹的,饭也吃不下,日日里就对着窗子发呆。
      到了建康时好好一个人已是瘦作了一把骨头。知微实是怕他把自己小命折腾没了,便主动寻他聊了一回,打算尽快置几亩田地与他,将他好生安置了,取一房媳妇把日子过起来,谁料凤初往她膝前一跪,说出来的话却唬得她一个哆嗦。

      凤初他……仍是要登台唱戏。

      知微实是无法,只草草留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便落荒而逃。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怎能让他再去做那下九流的营生?日后寻着阿秦,她要怎样与他说?难道告诉他,你弟弟他天生就是个爱唱戏的,所以我仍旧送他去唱戏?
      ……

      她一想起那个凤初就心生烦躁,哪里经得起林简如今又问起?便敷衍道,“他身子骨不牢,我着人与他寻了个清净住处,慢慢养病——”越说越是心烦,想是那凤初花旦做得久了,习惯了万众拥戴,如今清静下来……反而要做下病了。
      林简知她甚深,看她那一言难尽的模样,便知内情不是如此,便问,“小姐有甚烦难不如说与我听听,许能替小姐排忧解难。”

      知微暗想这林简是个心有九窍的机灵人物,说不定真的能寻到法子?便道,“敢问大人,这世上若有人执意要做戏子,你当如何?”
      林简目光一闪,默了好一时,才道,“小姐因何不许他去?”

      知微暗道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心,她不过这么一言半语,此人便知晓来龙去脉,她想了半日才道,“不瞒大人,他是我三哥故人之子,三哥托我将他赎出来加以照拂,如今又怎容他再做那下贱营生?”
      林简一听“下贱营生”四个字,便觉自己一颗心被她扔在泥淖之中,又踩了两脚,有彻骨的寒意与疼痛。

      时日久了,竟要忘了,确是下贱营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佬下午好,我是准时见面的存稿菌。
    咱们明天五点约《他的心事》,爱你们么么扎……
    谢谢灌溉:
    读者“chouchou”,灌溉营养液+12017-04-06 21:51:11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