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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今夕何夕 ...

  •   知微瞬间清醒,胡乱道,“你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旧人。”她强敛了心神,往案前倒了盏茶,递到他手边。

      凤初本就身软如绵,方才被搬动半日只觉胸口烦恶,本不想喝,然而知微给他又不敢不接,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接了茶盏两手捧着慢慢喝,想想又问,“小姐的旧人叫阿秦,是姓秦,还是名秦?”
      知微很不愿与他谈及阿秦,便道,“就叫阿秦,与你无甚干系。”她看他喝完了水,将茶盏放回案上,淡淡嘱咐道,“好好养病,想什么吃的喝的,交待喜枝儿就行。”

      刚刚合上门,走到夹道时,船身剧烈一晃,知微冷不防便被摇得退了一步,一个趔趄便靠在板壁之上,耳畔隐约间便浮现出那个人挣扎焦灼的呼唤之声,“小姐,小姐……”

      ……

      那一年知微带人追查承平公主下落回来——那位公主殿下在建康呆不下去,早不知藏到哪里去了——知微寻了三日未果,便打算回去看看阿秦恢复得怎样。
      入了府门便直往内院来,刚刚绕过一带花架,便听花架下两个小丫环正在窃窃的说着私话,跟着她的侍人本待上前阻止,却被知微一把拉住。
      知微挥退侍人,往花架后绕了一绕,躲在枯枝之后,里面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晰,如果她方才有没听错,这两个小丫环在说的人,应该便是阿秦,她却有些难以置信,便想听得更加明白些——

      花架下两个人安静了半刻,便听一个声音道,“你方才说那事……甚是吓人,小姐今日回来,也不知小姐知道,会说些什么?”
      另一个轻声讽刺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一个下人,身家性命都是小姐的,竟然敢对小姐生了那般龌蹉心思,打一顿赶出去都是轻的。”

      前面那人道,“打一顿?你且说笑吧,现在那般光景,片刻都离不了人,一日无人照料只怕便要去见阎王爷,还打一顿……”她停了一停,又道,“小姐吩咐邵大人只管病症,不用顾忌用药,库里有的便去领,没有的只管去买……说起来,这几日用的人参都有十七八支了……”

      另一个道,“两三日吃十七八支,怎可能?”
      前面那人又道,“我亲眼瞧见的,一直食水进得艰难,用个一分,倒能浪费了九分,说是十七八支,入到肚里也不知有没有一支半支的。”

      另一人咂舌半日,又道,“小姐那是不知他心里那些龌蹉事,若知道了,还人参呢,不赏一顿棒子都算慈悲了……你说这人哪,便是不知足够,一个卖身的下人,如今又残废了,凡事不知检点,竟然还想肖想咱们小姐,咱们大小姐注定是要母仪天下的,二小姐生得这般人品,少说也是个公候夫人,岂是他那等人能肖想的?今儿算是见着甚么是癞□□想吃天鹅肉了……”
      知微听着只觉刺耳,也懒怠再听,招手叫远处侍立的管事过来,朝花架内指了一指,道,“里面两个,无事议主,杖二十,赶出去。”

      她看着管事拖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出去,自己回了房中。八角正坐在床边拿了个帕子给阿秦擦脸,见她进来,忙扔了帕子跪了。知微闻到室内一股子扑鼻酒意,皱眉道,“怎的还有酒?”
      八角忙道,“一直烧得厉害,他断肢新伤,不能沾水,便无法泡浴退热,邵大人命小人隔半个时辰用酒擦身。”

      知微点头,沉默一时,又问,“可曾醒过?说过什么?”
      八角道,“一直不曾醒,也不曾睡沉,只是没日没夜的说着胡话,多是喊疼,偶尔会要水,其他……”他怯怯地看了知微一眼,低声道,“……其他就是不停地叫人……”

      知微顿觉心跳漏了一拍,忽然便明白那两个丫环议论之事是从哪里来的……便听她自己的声音问道,“叫什么人?”
      八角犹豫半日,见知微仍旧等着回答,只得尴尬道,“一直……在叫小姐。”

      此时枕上那人不住辗转,惨白干裂的唇动了一动,仿佛印证八角的话一样,挣扎道,“……小姐……小姐……”知微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他握在手中攥了一攥,有尖锐的痛楚,两步走到床边坐了,伸手在他额上抚了一抚,低声道,“我在这儿呢。”
      此时凑得近了,她便觉他面容尤其的憔悴,脸颊都微微的凹了下去,然而头发却梳得很是整齐,并不凌乱,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她由不得便瞧了八角一眼,对这个侍人很是满意。

      昏迷中的人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在枕上不住辗转的头颅停了一时,嘴唇又动了一动,细声道,“……难受……小姐……小姐……好难受……”那声音虽然极是低弱,却仿佛溺水之人好容易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一声急似一声。
      知微回头向八角道,“速去喊邵伯伯来!”

      八角凑过来看了一时,伸手在被中摸了一摸,立时了悟,小声向知微禀道,“他昨天一夜里犯了两回痉挛,邵大人起来与他施针止痛,折腾到天亮才睡,小姐,我知他哪里难受,不用惊动邵大人,小姐且让一让,小人来伺候。”
      知微便往旁退了一步。

      八角刚将阿秦夹被掀起一角,又回头道,“小姐……不如先避一避?小人伺候完了请小姐进来。”
      知微此时心乱如麻,哪里留意这许多?只道,“你做你的,管我做甚?”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八角无法,只得掀开夹被,犹豫一时,还是将阿秦连着底下一层薄被一块儿抱了起来,放在一旁长榻之上,想想仍是又劝了一遍,“小姐且出去站一站吧……”

      知微这才看见床上铺着极厚的垫布,有深色的水痕,她顿时明白八角方才为何赶自己出去,又为何将阿秦连着被子抱起来,顿时深感尴尬,忙忙地退了出去,足足站了一刻钟,八角方走了出来,向她行礼。

      知微问道,“这几日都是你伺候么?”
      八角躬身道,“邵大人吩咐他身前离不得人,几个侍人轮班在这里,也有丫环们,只是他身上伤重,近身伺候的事儿别人做不来,都是小人。”

      知微暗道便是这般人多口杂,才传得满世界流言蜚语,阿秦是个面皮薄的,只怕受不得……便道,“今日起就交给你一个人伺候,旁人不许入这间屋子,你且辛苦些,等他醒了我有厚赏。”沉吟一时又补了一句,“他病中的情形,除了我,不许告诉任何人……以后便是他自己问起,也不许告诉他。”
      八角愣了一下,跪下道,“小人遵命。”
      知微摆手命他退了,吩咐道,“我陪他一会儿,你去睡一觉,晚点儿过来。”

      说完便入了房内,果然床铺已经重新收拾,连阿秦身上的袍子也换过一件,他躺在极厚的夹被之中,面色是纸一般的白,看着十分惨淡。
      知微在他额上摸了一摸,促狭道,“八角都给你换过了,已经不难受了吧……还是头回见你这般娇气……”

      阿秦在她指下极低地呜咽了声,仿佛就要哭出来一般,嘴唇动了一动,开口时仍是那两个字,“……小姐……小姐……”
      知微轻柔地在他滚热的额上抚着,小声道,“以前浑似只闷葫芦,如今病得七死八活,倒知道喊小姐了……”她仿佛也不怎么生气,“我却是不怕的,只是如今你这般叫得满府无人不知,偏偏面皮又薄似一张纸,等你清醒过来,要怎生自处?”

      这一番鬼门关边徘徊,叫他这许多年隐秘至极的心思,人尽皆知,她如今便是想替他瞒着,只怕也晚了……知微想想有些好笑,见他仍旧不住辗转,怕他挣着伤口,便倾身将他半个身子抱在怀里,伸了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
      阿秦头颅沉了一沉,渐渐在她怀中昏沉睡去,那苍白的嘴唇在梦中翕动几下,依稀仍是“小姐”两个字的唇形。

      ……

      知微忆及往事,顿觉悲从中来,浑身便脱了力,沿着板壁跌坐在地上,她怕自己就这么哭出来,忙把脸埋在膝头挡了,倒把守在一旁的喜枝儿唬得不行,急道,“开个船怎么这般摇晃!小姐可摔着了?”她问了一时见知微总不作声,便以为她伤着哪里,忙忙道,“我去喊人。”

      方才凤初的模样勾起了知微久远的记忆,不知怎的便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来,只觉这一段遗憾,她终此一生,也是无法弥补……她正在酸楚之时,却听一人在她耳边焦急道,“小姐怎么了?可是晕船?”
      知微闷声道,“谁让你过来的?你过来做什么?”她想了一想又明白了,便道,“凤初在旁边这间屋子里,你且进去瞧瞧我可曾苛待——”一句话未曾说完便被人强行扳着抬了头,入目便是林简忧心忡忡的面容,她一时气滞,使力一推便将他推得跌坐在地,大声斥道,“谁许你几次三番对我无礼?”

      林简被她这么一推,反而放下心来,便道,“小姐方才怎么啦?”
      知微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肃容道,“请林大人自重。”说完也不去看他,自提步上了甲板,此时座船已发,江上长风浩荡,卷起船头旌旗烈烈,直往建康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佬下午好,我是准时见面的存稿菌。
    第一卷的就到这儿结束了哈,下一卷换地图了,咱们第一卷不是叫《林简?秦加!》吗,第二卷作者菌想了个卷名:《上司?男人!》
    感觉有点二逼……我再想想……
    明天五点约番外《戏楼子》,甜的,甜的,再三说是甜的!!爱你们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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