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套中人》马马达

11、恩将仇报

　　知微几乎一个趔趄，此人难道有照心镜？或是通了甚么读心术？毕竟她自己都能重回五年之前，这一回林简若真通了这些邪术，只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再回头看那个躺在车上虚弱得好似随时都能被她一指碾死的单薄书生，竟打心底里生了惊惧来。

　　林简淡白的唇边现出一点儿薄薄的笑意，声音轻得几似耳语，“你在地牢之中一见我面貌便来检查易容，想来认识我。两番想对我下杀手却又中途收手，若不是心有疑问只能在我身上得着答案，便是有事需求我相助，又或是有甚么忌惮，然则有求于人绝不会似你这般态度待我，有甚忌惮便不会第二次露出杀机……”他一气说了一大段便微微有些作喘，轻轻咳了两声，才又续道，“此事稍作思量便知底里，我绝非邪祟，更非鬼魅，不用忧心。”

　　知微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开口便斥，“谁问你了？自己在那里胡说八道些甚么！”
　　她自不可能老实与他取水，然而嘴仗打不过人家，又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毕竟此人死了，当年的事她便永远不可能得知答案了，倒不如留他一命，待真相大白那日，当杀便杀，当刮便刮——只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撩了帘子便自出去。

　　知微被林简这般戏耍，心头愤愤，便把那马车赶得飞也似地一路狂奔，到古陂分明一个多时辰的道路，却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瞧见古陂城内林立的房舍。知微抬头看天色时，一颗咸蛋黄似的斜阳挂在天边，冬日白昼极短，天要黑了。
　　知微赶了马车进城，左右瞧了一回，寻了一间瞧着精洁的客栈进去，将缰绳扔给小二，吩咐道，“三间房，把马牵去喂了，备些饭食。”

　　身后车帘子一打，孙采薇从车内出来，揉着肩膀抱怨道，“小卫哥哥，差点儿被你摇得散架了，浑身都疼。”
　　知微悠然立着，随意道，“有车坐不错了，你掉回头想想咱们从寨子里出来时走的山路呢？”
　　两人说话时孙二娘也自车内出来，手里提着两三个包袱，向知微道，“那位林……林公子怎么办？”

　　知微翻了个白眼，“甚么怎么办？让他赶紧下车，寻个房间住了便是。将送他到此处，咱们也算仁致义尽了，旁的也管不了。”
　　孙二娘为难道，“早被颠得昏死过去，半日未曾有动静了。”
　　知微一滞，尴尬道，“你二人先去房里吧，我把他弄下来。”说着便俯身上车，果然瞧着林简已是昏晕过去，一头一脸的冷汗，摸了一摸虽是温热的，却也不算很烫，想来那冷汗应是伤处被马车颠簸得疼的。她也无甚歉意，俯身拍他面颊，“醒醒，到了。”

　　林简挣扎一时方才勉强睁开眼来，一见知微便小声问道，“你们二小姐现在何处？”
　　知微几番被他使诈，一听他说话就来气，开口便斥，“二小姐在何处与你何干？”上下打量了他一时，“你是自己下车还是我找小二来背你？”

　　林简抬袖捋了一把额上冷汗，伸手在车壁上扶了一下，勉力坐了起来，轻声道，“我自己来，你一会儿来我房中吧，我有些事……要问你。”
　　知微冷笑道，“好叫大人知道，大人不管有什么事要问我，我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林简默了一时，撑着车壁尤其艰难地挪动双腿下车，双足初一落地，膝下便是一软，整个人向前扑跌下去，忽觉臂上一紧，低头看时，腋下一只莹白的手掌托住他身体——全凭了这一掌之力，方才堪堪止住跌势。林简抬头瞧了知微一眼，小声道，“多谢。”
　　知微方才动作全是出于本能，然而既然已经把人拎起来了，如今再扔出去也不大合适。她瞧林简这模样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去房中，左右环顾，见马棚边上有个小厮正在喂马，便招手让他过来，自怀中摸出十几个铜板，递在他手中，吩咐道，“把这位少爷背去房中，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说着手臂一带便将林简推至小厮身前，笑道，“伺候少爷躺下，把大夫请来，再赏你五个铜板，到前边食寮来取。”

　　说完便摆摆手自去寻吃的，走到拐弯处回头瞧了一眼，果然见那小厮背着林简，兢兢业业地往后面客房去，暗暗点了点头，自己往前面食寮来。
　　食寮内七八个条桌，此时已过饭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无，知微拣了个靠窗的台案坐了下来，招呼店家上前，要了几样小菜，见那柜上摆着泡制的青梅酒，一时食指大动，便要了一壶。一头吩咐了饭食，另一头又命小二去唤孙二娘母女来吃饭。

　　厨下动作很快，不过半柱香工夫，饭食便一样接一样送上来，孙二娘母女也打后院过来。孙采薇一见满桌子的菜便跑了过来，往知微身旁坐了，亲昵道，“咱们跟着小卫哥哥，可算是吃上几顿好饭了。”
　　知微扑哧一笑，伏蛟寨那伙食……实是不敢恭维，想想孙采薇这小小年纪，在那土匪寨子里这么些年甚是不易，便伸箸夹了筷牛肉，放在她面前小碗内，温声道，“如今出来啦，想吃肉自己去割便是。”

　　孙二娘坐在她对面，局促道，“小……小卫，三丫说与你一处走时二娘实是有些害怕，若不是三丫说于不走便要被头领杀了，二娘只怕如今还在寨子里，只是咱们出来，我……我也没个……”
　　知微摆手阻她继续说下去，她本想用过饭再交待，如今瞧来不说清楚只怕她二人饭都吃不下，左右瞧瞧食寮内空无一人，便自怀中摸出一封银子来，放在桌上推到孙二娘面前，小声道，“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子，二娘收好了，明日拿去庄子上换了钱，你喜欢古陂便留在此处，若不喜欢，天大地大总有去处，马车我留给你，你带着采薇寻个安稳地方，置些田地宅子，把日子过起来，过几年再与采薇寻一户好人家。”

　　孙采薇直愣愣地望着那银封子，舌头都打了结，“五……五百两？”
　　知微催着孙二娘将银子收了，与她二人分了竹箸，小声道，“在外行走财不露白，收严实些，莫让歹人瞧见。”
　　孙二娘疑惑道，“小卫，听你这意思，你……不与我们一处了？”她瞧瞧自家女儿，又瞧瞧面前这姓卫的黑小子……她这一路纠结，小卫做事虽甚是靠谱，然而身形瘦小，又长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本不是十分看得上的，如今人家出手便是五百两，她还能有甚么不满意？然而刚刚拿定主意，人家这又是要与她们分道扬镳的意思？

　　知微毕竟活过两辈子，立时便明白孙二娘的意思，遂笑道，“二娘，我是个女娃。”说着指指孙采薇，“她早就知道啦。”
　　孙二娘呆若木鸡，嘴巴张得能塞颗鸭蛋。
　　知微又道，“我家中亲人与我失散多日，需得尽快回去报个平安，所以明日便走啦，二娘带着采薇好生过日子吧，以后若有难处……”她低头想了一时，这母女二人家中也没个男人，实是不易，便道，“设法托人往益州送个信儿，我家在益州。”说着便往柜上要了一张纸，写了个地址递给孙二娘，“往这个地方捎个信就得。”

　　孙采薇坐着听了这半日，打岔道，“那个林公子呢？他怎么办？”
　　知微心道人家一个入阁学士难道还等我来安排？却也不便多说，便道，“那林公子不是一般人，如今出了寨子，使个人去他家中捎个信儿便有人来接，不用我们操心。”想想仍是唤了小二过来，“去炖一盅热粥送来。”

　　她安置了孙二娘母女，明日便可自回自家，从此天高海阔，凡事皆可重来，心中十分愉快，兼了那梅子酒甘甜可口，蜜水儿似的，不留神便很是多饮了几盅，待得回过神时，已是略略有些昏晕。
　　小二将炖好的粥捧过来，知微揭了盖子瞧了一眼，炖得甚是粘稠，便向孙采薇道，“给……那林公子送去吧。”

　　孙采薇巴不得这一声，起身捧了粥盅便往后面客房去。孙二娘瞧了瞧自家女儿那欢天喜地的背影，一时忧心忡忡。
　　知微对她母女二人那南辕北辙的心思心知肚明，然而她母女二人的事她也无法多管，伸臂在那条案上撑了一撑，摇摇晃晃站起来，随意道，“二娘早些歇着吧。”

　　说完便往后边客房来，他们一溜儿三间房紧紧挨着，她自己的房间却在走廊尽头，路过林简的屋子时，见那屋门洞开，知微便立在门边往内看了一眼——床边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大夫正在忙碌，瞧那模样也不知是在施针还是在艾炙，孙采薇陪着守在一边。
　　知微瞧了一眼无甚差错，便回自己屋内躺了，临睡前琢磨着要不要明日走前去寻一寻古陂县丞，让他派人来伺候林大人回京，未及思量明白，那青梅酒意甚是浓烈纠缠，拉着她便沉入梦中。

　　一夜乱梦缭绕，正在纠缠不清之时，渐觉鼻端一股子甜香，四肢便越发沉重起来，她脑内瞬时清醒：迷香！
　　知微睁开眼来，四周仍是如墨泼一般的黑暗。

　　知微稍一思量便明白是谁下手，一时心内冷如坚冰：好你个姓林的，居然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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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五点《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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