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44、破禁

　　后山。

　　漫山遍野的遥川花簇簇盛放，山风带阵阵清香回旋至山坡尽头，巨幕的虚幻竹林展映空中，微风迍邅不前，画幕似被打动，涟漪泛起，漾荡不止。

　　画外之人，不再如前番拾笔点墨，反倒孑立一侧，静静注视着竹林之内。

　　俄顷，芊芊的身影无声而现，一如往日，隔了一段距离，步行至他身边。

　　“猜哥哥，曾黎黎一切顺利。”

　　“枯翎果真狡诈非常，她用乐乐的分魄之法将自己的神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进来幻境，另一部分去找了曾世阳……想必是动了情。”

　　闻人猜静顿片刻：“曾世阳如何了？”

　　“他既为人父，却因己身愚钝害了子女，我不想放任他自欺欺人，便在收了枯翎之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与他听，他承受不住……疯了。”

　　他未再言语。

　　微一拂袖，将半空之中的虚幻竹林收起，芊芊的目光恰巧落在转瞬闭合的画幕之上——长久以来生机勃勃的竹海似有枯顿萎靡之象。

　　她变了脸色。

　　“猜哥哥，这竹画……”

　　闻人猜清淡道：“它时限将至，日后无需再供养了。”

　　芊芊眉头紧蹙，正要询问缘由，周遭空气忽地一顿，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凭空跌撞现形。

　　看清来人，芊芊一怔，立时俯身去扶。

　　阿绫一直负责守着墨荼荼，此刻受了创，面色苍白，半跪在地，呼吸不稳。

　　顾不上言它，双手捧上一封白色尺书：“公子，方才有人闯进来，带走了姑娘，这是她留下的。”

　　闻人猜淡淡蹙额，接过书简。

　　启封，取出纸笺，铺展开来。

　　牙色的尺许素笺之上，行云流水般写了四个清隽小字——

　　盼君入瓮。

　　末端缀一朵素色玲珑祥云，栩栩如生，仿似下一秒便会漾出纸张。

　　阿绫在芊芊的搀扶下站起身，看到纸上内容，尤其那抹不甚起眼的云朵标识，心下一凛。

　　“公子，是府主……她为何要带走姑娘？”

　　山风迂回，空气却凝止。

　　不多时，风势渐盛。

　　闻人猜缓缓道：“时隔千载，想必我们该去会会老友了。”

　　***

　　墨荼荼被带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之内。

　　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她一直处于被软禁状态。

　　三天前，身上伤口剧痛不止，将她活生生疼醒，刚睁开眼，眼前便一黑，似乎被装进了布袋和尚的布袋，有人拖拽着她一路疾驰飞掠。

　　没多久，那人停下来，包裹她周身的屏障消失——一间设施配备极端豪华的女子香闺呈现在视野之中。

　　似高堂大殿，金碧辉煌，格局又分外随意。

　　条几，桌案，博古架，软塌，妆奁一应俱全，玄关处摆一面素雅的八面云母屏风，堂间与内卧以青楹隔断，玉阶相连，上垂荼白软纱罗帐，内卧的一侧，用一层薄薄的木门间隔，墨荼荼推拉开过一次，竟然是一间宽广浴池，青白大理石围砌，条理分明，池中时刻满水，像自带一处温泉眼，碧色水面汩汩翻动，盘绕着腾腾雾气。

　　墨荼荼其实没力气琢磨这间屋子的布局，自打离开幻境，由于自身灵力养护不周，她胸口剑伤有恶化的趋势，掳她来的人似乎对她非常了解，知道她不用进食，三天下来，就只通过宅门下方的暗格送了简单的伤药。

　　药效微乎其微，充其量不让她疼得厉害。

　　而连同伤药一同送来的，还有另一样东西——一只手机。

　　墨荼荼认得它，如果不是已经耗光了电量，她大概还能轻松的解开密码锁。

　　也正因为如此，起初，她怀疑掳她过来的人是乐乐，但后来一个人待久了，仔细回想梦境里的女声，又觉得不像。

　　那苏麟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为免夜长梦多，墨荼荼尝试了各种方法——用灵力探玄机破障，趁门下暗格开启高声问话，用力拍打门扇。

　　都没有作用。

　　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通讯竹叶不知所踪，她试图用云练之术联系闻人猜，大抵因为功力尚浅，也毫无回应。

　　三天，她被完完全全的孤立，每天只能盯着苏麟的手机发呆，然后心里越发焦灼。

　　***

　　三日一过，墨荼荼的心情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倘若再不做点什么，她可能会被闷出病来。

　　胸前伤口犹在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视整间屋子——目光掠过一处，将将顿住。

　　忖度片时。

　　她走上前，拉开木门隔断，缓身倚坐到门扇边檐，一动不动，冷眼看石池之中清水汩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中仿佛也埋了一块秒表，滴答滴答，伴着心跳有节奏的震响。

　　没过多久，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响，是每日暗格定时被打开的声音。

　　墨荼荼立时移转目光，清晰地看到了那只正递托盘进来的手。

　　右掌微抬虚握，白雎骨笛现形，紧接着，她用尽浑身力气，将右臂抡向翻沸的池水——

　　一道巨大的弧形光刃飞掠过去，砸进水里，池水霎时飞瀑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空气中石屑齑粉四迸，猛烈慑人的气浪直直弹卷而来。

　　墨荼荼压根没有力气躲闪。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拦腰捞起，疾速后撤，墨荼荼本就五感灵敏，气浪速度之快，几乎以肉眼可见的气势铺散，但她惊讶的发现，来人力道极稳，带着她闪避得不疾不徐，恰到好处，每每要被波及，都能堪堪避过。

　　墨荼荼的攻击破坏力甚广，整间屋子被震得摇摇晃晃，素白墙壁之上瞬时迸出几道裂缝，罗纱软帐翩然坠落，身后人去势不停，带着她一路逃遁，忽地，眼前一亮，炙烈的阳光陡然填满双目。

　　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身形也随之顿住，腰间的手松开。

　　耳后一个声音苦笑着响起：“小丫头，你不要命了？”

　　墨荼荼也累得不行，甫一被放下，顾不上形象，直接往地上坐了下去。

　　伤口被牵动，疼得愈发厉害，她犹自喘息了一会儿，才有心思抬头，观看周遭。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救了她的人。

　　不出所料，男子做古人装扮，个子极高，一身黑衣，身形瘦削，面容算不得多出彩，苍白平淡，望着她的目光却清净温和，同他周身散发的儒雅气息十分搭调。

　　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额间点了一道淡淡朱红。

　　墨荼荼认真望着他。

　　心里想：虽然他刚刚救了她，可也足足囚禁了她三天，有些话当讲则讲，没什么好顾虑的。

　　便没客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人被她说得一怔。

　　墨荼荼也没等他回应：“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学女人，在眉间点一条朱砂痣呢？”

　　***

　　听了她的话，那人果真怔了片晌，又似乎觉得好笑，眼中温度渐盛，正欲回答，却被一个清越疏离的女声打断。

　　“谁准许你放她出来的？”

　　话音未落，一道赤金灵光从天而降，刹那间打在男子后心，男子面色一变，唇角血迹溢出，登时半跪在地。

　　墨荼荼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

　　以他刚刚救她的身手看，怎么会避不开这样明晃晃一击？

　　心中正诧异，眼前忽地一抹亮色闯入。

　　女子周身素白，从天缓缓而降，衣袂翩然，乌丝翩跹，随着她双足轻踏至地面，墨荼荼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词语：翩若惊鸿。

　　女子以素白面纱盖面，只留了一双潋滟双目在外，眸光冰冷，一眼未看被她打伤之人，反倒轻扫过盘坐在地的墨荼荼。

　　声音泠漠，带一丝恹意。

　　“倒算机警，就是出来的法子极端了些。”

　　墨荼荼挺不高兴的：“咱们俩到底谁极端？你把我劫到这里来，和我打商量了吗？”

　　“我归墟之主要做的事，无需同任何人商讨。”

　　墨荼荼闻言一怔：“你说你是谁？”

　　归墟之主……

　　难道，这里就是闻人猜和曾黎黎都曾提到过，她却一直以为是个传说的存在——归墟之境？

　　女子淡淡道：“你如此急着逃出局囿，想必十分担心姓苏那小子的安危，我将你带来此处，是想同你谈一笔交易。”

　　墨荼荼皱眉：“难不成你也想要龙骨？”

　　听到龙骨二字，女子眸光微微收紧。

　　“龙骨固然是稀世珍宝，但对于我来说，它并非最重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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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在周末，这样的速度大概还要持续两到三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