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40、眼斑

　　听了墨荼荼的话，枯翎忽然大笑起来，笑够了，眼里莫名多了一丝怜悯。

　　“你还算聪明，若以重伤之躯强受心口一击，恐怕此时已经不能站着同我讲话了。”

　　又顿了顿：“虽然你冥顽不灵，但留着也还有用，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我在此缠斗良久，闻人猜与那两只猫妖连影子都没出现，你不妨再考虑考虑，到底是继续同我合作，还是等他来与你谈所谓的交易？”

　　墨荼荼没有言语。

　　花栩在一旁干着急，末了脑子一热：“姑娘，公子必定有办法助你剔除眼斑，莫要听她的，更何况，你体内还有凤……”

　　她话未说完，枯翎神色一沉，抬手便抛出一团黑雾，速度之快，直接招呼在花栩脸上。

　　花栩身形一滞，满脸不可思议，跟着双眼翻白，又一次晕了过去。

　　“你想怎么做。”墨荼荼突然开口。

　　见她有所松动，枯翎冷笑一声：“走吧，先去找曾黎黎。”

　　***

　　时近正午，饶是天光已经大亮，仓库内的光线仍旧由一盏摇曳灯火掌控，四下昏黄幽暗，乐乐坐在原木吧椅上，百无聊赖的等候。

　　玻璃容器内，熊玩偶又呈半满之势，被她挨个戳着，顺次飞上半空，绕四壁一周，又乖乖排着队往回落。

　　下落的速度不紧不慢，她一个一个的数，数到倒数第三个时，外面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不多时，苏麟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铁门响起。

　　“荼荼，你在吗？”

　　听到他的声音，乐乐微微抬首，神色喜怒难辨，冲一直站在角落的刘演道：“去给他开门。”

　　刘演毕恭毕敬答了声：“是。”

　　走到封死的铁门前，他伸手拉住锈迹斑斑的门把手，向内用力一拉，就听铮地一声断裂声响。

　　最外面还有一道折叠门，遭到了同样的暴力对待。

　　苏麟就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两把厚重铁锁凭空砸在地上，心跟着一坠。

　　看来他没料错：事情又是冲着复杂的方向去的。

　　铁门开启，刘演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麟看向他，似笑非笑：“兄台好身手。”

　　脚下却没动，目光移转。

　　乐乐站在仓库正中央，身旁是一口透明棺材似的大玻璃缸，缸里堆无数的毛绒玩具，脸上笑意吟吟，如同每次两人约会，她到得早，乖巧又耐心的找了个角落等他。

　　苏麟定定望着她，俄顷，唇角扬起，嗤笑了一声。

　　乐乐也不计较，声音细细柔柔的：“苏麟，咱们俩得有十多天没见了吧？”

　　“我还是觉得，每次见你，你都比上次更帅了一点。”

　　***

　　墨荼荼一路跟着走。

　　枯翎似乎对园子很熟悉，顺着石板路七绕八绕，不多时，便来到锁魂塔之下。

　　“曾黎黎就在此处。”

　　她止住脚步，仰首，塔身高耸，直入云霄。

　　少顷，回转过身：“我听闻青天白曙不单讲究时效，还要计算布阵方位、开启的时间，你觉得……现在，时机到了吗？”

　　墨荼荼没有言语，半晌，突然笑了笑：“到与不到，不取决于它，而是取决于你，莫非……你打算在此守株待兔，好让闻人猜将我们一网打尽？”

　　枯翎望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踟蹰片刻，方道：“你说得没错，就现在吧。”

　　墨荼荼却没动：“不是现在。”

　　“嗯？”

　　“时机这种事，早一刻嫌多，晚一刻……”

　　突然，枯翎后心没来由一凉。

　　墨荼荼还在原地，视线抬起，直直与她对上。

　　“才刚好。”

　　话落，天色骤暗。

　　***

　　阿绫无声无息出现在枯翎身后，手中扯一根极细的丝线，线身光滑锋利，尖端如针，顺肩胛没入。

　　巧妙避开五脏六腑，越鸟的灵识很快被探到，丝线毫不犹豫，上下游走，纠缠环绕。

　　阿绫身形一动，向后飘滑，指尖轻巧翻转，拖拽线身，灵识即刻被牵引而出。

　　枯翎自知无力回天，急中生智，调动内息，将刚刚汇聚在体内的怨灵之气一并推出，怨气灵力之强，劲道之猛烈，阿绫猝不及防，被狠狠击中，面色一白，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借来的躯体没了神识主导，就要倒摔在地，芊芊忽然现身，扶住昏睡的女孩，带着她隐身瞬移而去。

　　这时，锁魂塔主殿之前，空旷的月台之上，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

　　闻人猜黑衣如墨，身后跟着有些畏缩的曾黎黎。

　　墨荼荼腾身在半空，手中骨笛高悬，映出一道青碧流芒，直洗天际，继而，空中三道闪电划过，幽邈的暗空陡然一亮。

　　青天白曙，法阵开启。

　　地面上，枯翎失去了肉身，灵识微弱，无法汇聚众多怨灵之力，但她凭借一股蛮力，勉强契合了一部分，堪堪化出人形。

　　水色游魂之躯，面部伤痕累累，除了那双溢满怨恨的双目，无有完整之处。

　　枯翎抬首，森然望向墨荼荼：“你假意顺从我？”

　　墨荼荼冷笑：“我有伤在身，启动青天白曙已属勉强，你若再要我杀人，我恐怕没那个力气，好在闻人猜不一样。”

　　枯翎眯眼：“什么意思？”

　　“他顾及我的能力，不让我杀人。”

　　枯翎神色微凛。

　　“只让我杀妖。”

　　霎时，白雎骨笛青芒大盛，引得空中惊雷阵阵。

　　枯翎道：“墨荼荼，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心，是不是忘了，你已经中了我的眼斑？”

　　雷声翻滚，墨荼荼静默不语，手中骨笛翻转，一道闪电附着其上，眼见就要打落——

　　枯翎也不惊慌，唇瓣一连轻启：“而且，你可能还不清楚，眼斑，还有另一个分外动听名字……叫情有独钟。”

　　***

　　枯翎话音甫落，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锵鸣，鸣声悠远，直破苍穹。

　　刹那间，一道耀眼火红潮汐般铺满幻境的半边天空，似一只身形庞大的火凤，周身燃炽烈的焰苗，高翔于穹顶，将青天白曙描染的青碧幽暗全然盖过。

　　强大的灵力摄人，墨荼荼迫不得已，敛骨笛收势。

　　而后，那道熠煜夺目的光幕之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一名小巧玲珑的女孩子，身着黑色的洛丽塔洋装，袅袅娉娉立于天边，隔远了看，仿若置身于秾艳斑斓的油画之中，光怪陆离，别具妖娆。

　　乐乐环顾地面，啧啧感叹：“阿翎啊，叶橙的肉身，还是被你给弄丢了。”

　　枯翎面色不善，没有作声。

　　乐乐也不恼，微微一笑，目光移转。

　　锁魂塔之下，闻人猜静若止水，泠然伫立。

　　“你就是闻人猜吧？”

　　她眼含深意：“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担得起风姿清雅这四个字。”

　　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出现，却未言语。

　　乐乐顿了顿：“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墨荼荼这阵子没少受伤，每一次都险些损及灵元，你不是想要龙骨吗？为什么没趁机取了它啊？”

　　闻人猜面色清淡，顿延片刻，方才开口：“与其为他人做嫁衣，不如让荼荼完好无损待在我身边。”

　　“真是聪明人。”

　　乐乐忍不住赞叹：“料得没错，我确实也想要龙骨，可惜这世上，能取龙骨的人就只有你，之前我三番五次唤醒墨荼荼的记忆，希望她仇视你，激怒你，这样你就能顺势取了它，我也好坐收一回渔利，没成想，我的好意你丝毫不领情，还真叫我伤心。”

　　芊芊安置好了叶橙，已回到闻人猜身边。

　　“说话颠三倒四，猜哥哥，我去杀了她。”

　　闻人猜微微抬手，将她拦住：“她并非实体。”

　　芊芊面色一变。

　　乐乐仍旧笑吟吟的，目光又一次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了墨荼荼身上。

　　墨荼荼一直悬于半空，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蹙起。

　　乐乐道：“墨荼荼，我也要问你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苏麟啊？”

　　墨荼荼眸间赤红未褪：“苏麟？”

　　乐乐叹息：“看来是不记得了，没关系，我现在让你见见他，保不准你就想起来了。”

　　说着，她迈开脚步，往旁侧走，走了没多远，身影蓦地消失，就见悬挂于天边的火红光幕逐渐变幻了一副光景。

　　艳丽的色彩消褪，像熊熊火势渐熄，迎来大片荼白，而后，其上有真实的影像显现出来。

　　第一个场景，是苏麟家。

　　——墨荼荼强行与苏麟订立生死契约，捻诀、捆人，施咒，最后自己累得昏睡过去，苏麟任她窝睡在颈弯，无奈又头疼：还豁了命的保护我，墨荼荼，你这招，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表白都高端得多啊。

　　画面陡变。

　　——第二天清早，墨荼荼风风火火的离开，乐乐随后来找苏麟，苏麟原本在打游戏，看出乐乐为了墨荼荼吃醋，直接把她叫到身边坐下，提出了分手。

　　接下来。

　　——苏麟前一天晚上在外面玩得太晚，回家就开始补觉，不多时，手机响起，屏幕显示来电的人是墨荼荼，但苏麟睡得太死，没听到。过了一阵子，乐乐的电话又打进来，这一次，苏麟醒了，那头乐乐开公放，与墨荼荼的对话清晰传入他耳中，乐乐问：你这样回答，是不是就说明，你一直都把他当好朋友？墨荼荼答：这还用说吗？苏麟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苦笑，却故作镇定，装作自己还没清醒。

　　第四个场景，也是最后一个。

　　——四号仓库，苏麟根据乐乐在电话里的提示，特意来找墨荼荼，却没能见到人，仓库里，只有乐乐巧笑嫣然的站在盛满玩偶熊的玻璃容器旁，与门外的他相对而望。

　　***

　　最初，苏麟没打算进去，甚至转身欲走。

　　觑着他迈步的空当，乐乐道：“苏麟，你总是离我那么远……你记着，今天你要是走了，日后再回来求我，让我告诉你墨荼荼在哪儿，我肯定不会卖你这个面子。”

　　苏麟闻言，身形一滞，停下了脚步。

　　过了会儿，他回转过身，被吓了一跳——刘演不知何时已经跟了出来，估摸着再走一段距离，就算他自己不停下，也会被拖回去。

　　苏麟认命的摊开手，面上仍旧似笑非笑：“行，我身份不明的前女友，算你赢了。”

　　随着他踏入仓库，铁门像自己长了眼睛，陆续关闭，刚刚断落在地的两道铁锁也像是有所感召，自行修复，又一次将出入口封死。

　　而闭合的铁门正前方，隐隐有朱红纹路浮显，细看轮廓，如一只凤鸟展翼而飞，须臾，又渐渐消隐。

　　苏麟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处境，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游戏怎么玩，你说吧。”

　　乐乐微微一笑：“我就喜欢你这份爽快。”

　　目光侧转，她伸出食指，冲玻璃容器内轻轻勾了勾——有三只熊玩偶接连飞起，悬升至半空，并列排成一排。

　　她道：“选一个吧。”

　　苏麟有些哭笑不得：“想让我做选择题，总得给个题头吧？”

　　乐乐摇摇手指：“让你现在选，是怕过一会儿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会忍不住给你一个最坏的结果。”

　　他挑眉：“什么问题？”

　　乐乐没言语。

　　苏麟无奈，随手指了指中间的熊玩偶：都说人在做事的时候以中道为准，才是最佳的处世准则，而今他没什么倚仗，就跟着擦个边，碰碰运气。

　　刚选完，那只玩偶熊就变了样子。

　　仓库内光线晦暗不明，映着它轮廓渐消，化为黑色薄雾，雾气袅袅，若隐若现浮荡在空中，似乎想表达什么。

　　努力了老半天，连苏麟都替它着急了，才勉强拼凑出四个字——

　　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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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算挺肥的……
更新完了榜单，上班族日更伤不起，容我调整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