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2、画竹

　　回到现实世界了，这是墨荼荼的第一反应。

　　四下望去，还是那片空地，只是多了许多人，尸体也还在，有警察在拍照取证，她突然出现在尸体旁边，惊动了清理现场的警务人员。

　　“哎你谁啊？怎么跑到警戒线里面来了？”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苏麟的声音传来：“荼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墨荼荼看到苏麟，像是看到了救星，慌忙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里带了哭腔：“苏麟，我妈好像出事了。”

　　苏麟找了她半天，看到她人没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荼荼你跑哪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阿姨出事了，我以为你也……”

　　被苏麟抱着，墨荼荼才觉得自己一点点清醒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玉泉香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血流满地。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老妈真的死了。

　　*** ***

　　三周后，墨荼荼接到了警方的通知：玉泉香死于自杀。

　　她直接掀了警队的桌子：“自杀？你们的亲人会闲着没事儿跑去鬼屋自杀？”

　　几个负责接待她的警察被噎得脸色铁青，却都闷着不吭声。

　　至亲之人死了，又得到这么个结果，家属情绪激动他们都能理解，可这案子也蹊跷，一切证据都显示死者是自己吃了毒|药又跑去鬼屋楼顶从小天窗失足掉下去摔死的。

　　至于自杀动机，也许真的就如墨荼荼所说，是……闲着没事儿吧。

　　不然一个退了休，家境富足，虽然只是和养女相依为命，但多年来心境乐观广结善缘的女人，还能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呢？

　　从警局出来，墨荼荼一个人闷头走，苏麟在后面不声不响的跟着，有好几次她停下来让他别跟了，苏麟不听，虽然他不说什么，但墨荼荼知道他怕她想不开。

　　两人一路走，直到经过灵犀乐园。

　　作为本市最大的游乐场，灵犀乐园除了内部娱乐设施配备完善，入口处还打造了别具一格的鲜花广场，各色花草植被被修剪拼接成美丽的图案或祥瑞的汉字，每日一变，周边还设有各色餐饮清吧，室内或室外用餐皆可。

　　此时差不多正午时分，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墨荼荼停住脚步，看着人们语笑喧阗，眼眶又有点湿。

　　“这才几天啊。”

　　苏麟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

　　“那个鬼屋也重新营业了吗？”

　　“没，估计要整顿一段时间。”苏麟答。

　　墨荼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想再去那里看看。”

　　苏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行，我陪你。”

　　两人买了票进游乐场，鬼屋果然已经停业了，三周前还人声鼎沸，如今却因为在开业第一天就死了人而被迫关门，浪费了之前那么大手笔的宣传。

　　鬼屋死人，很犯忌讳。

　　墨荼荼想起那天她离开时，扮鬼的一众人等被警察留在外面排着队等待接受调查，大多数人妆还没卸，她甚至看到了那个差点把她和苏麟吓得半死的贞子。他们在鬼屋里张牙舞爪威风凛凛，那一刻却个个像霜打的茄子。

　　也许凶手就在他们当中。

　　*** ***

　　当苏麟发现墨荼荼的意图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营造气氛，鬼屋整幢房子有半截建在地下，要想爬上屋顶再简单不过，墨荼荼轻轻松松翻上去，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这个不见踪影，是真的消失了。

　　苏麟紧跟着她爬上去也没见到人，后来还大动干戈找来工作人员到鬼屋里面去找，又报了警，可就是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找到。

　　苏麟要疯了。

　　而墨荼荼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只是想试试，看那天她晕倒后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实证明，那简直比珍珠还真。

　　*** ***

　　一身鹅黄的少女冷清清的立在墨荼荼面前，只不过见面的地点换在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之中。

　　小桥流水，绿意盎然。

　　“骨头带来了么？”

　　同先前一样的问话。

　　墨荼荼深吸口气，伸出手，手心赫然一块骨片，那是玉泉香火化之后她偷偷拿到的。

　　少女看了一眼，却没接，道：“跟我来。”

　　墨荼荼乖乖跟着走，园子很大，蜿蜒迂回，是一座自成方圆的古苑，建筑雕琢精美又气魄雄浑，各色不知名的美丽植物点缀满园，偶有清溪源远流长，纤尘不染，刚入秋的时节，这里已经完全摒除了初秋的燥热，空气里泛着幽幽凉意，混着草木的清香，惹人入迷，和鬼屋之外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两人走了许久，饶是墨荼荼平日体力不错，也累得两腿发虚，令她惊奇的是，明明走了这么多路，这园子里竟没有一处景致是相同的。

　　终于，在一处被假山绿水包围的凉亭内，黄衣少女停下脚步。

　　墨荼荼大大松了口气，往石凳上一坐，问：“我们就在这里作法么？”

　　这些天她不是没想过少女为什么会要人骨，电视剧里也总演，一些人装神弄鬼就喜欢借用媒介。

　　可少女冷眼望了她一会儿，道：“我迷路了。”

　　墨荼荼差点坐不稳，敢情走这么大一圈，她真的只是在参观？

　　“这里是你家吧？”

　　“是。”

　　“……”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猜哥哥来。”

　　墨荼荼有些糊涂：“这里不只你一个人？”

　　少女皱了皱眉：“我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猫。”

　　墨荼荼怔住，不可置信的望着少女，上下打量，目光严肃又探究，最后，还是没忍住。

　　“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直不起腰：“对、对不住啊，你是有病吧？你还猫，看来你……有妄想症啊？”

　　她本来想说妹妹你看起来病得不轻，可抬头看到少女的脸色有点差，便识趣的换了个词。

　　少女也不辩解，只做了一个动作：手里端一面竹青色铜镜，半空中折射出玉泉香死时的样子。

　　墨荼荼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心里恼火，却发不出来，她瞪了少女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眉头舒展，虽然还是那张面瘫脸，看在墨荼荼眼里却异常狡黠，还真有点像只猫。

　　然而不等少女回答，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过来，芊芊。”

　　*** ***

　　这声音因为不在两人身边，听起来有些空灵，清清洌洌的，被空气里的冷意传递过来，让墨荼荼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世上，竟然有人的声音比苏麟的还苏。

　　少女听到召唤，立刻动作，墨荼荼被她扯着，像之前被传送出去一样，眨眼功夫，便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放眼四周，她被带出了刚刚的园子，来到了一处山坡之上。山坡上有清澈的溪流，溪流两侧种满了白色的花朵，墨荼荼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觉得这一望无际的白花绿叶，让人满眼青翠，又满心苍凉。

　　山坡尽头，有人在作画。

　　远远看去，只能望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专注的面对石案挥笔，墨荼荼之所以知道那是在作画，是因为他身后碧蓝的天空中，映着浓绿茂密的竹林景象，毛笔每落下一次，竹林的画面便随之一漾，绿意更浓，生机勃发。

　　芊芊没有贸然出现在那人身前，反而“空降”这么远的距离走过去。

　　想必这位才是这里的正主儿。

　　恰在此刻，那人停住动作，将毛笔置于笔枕之上，缓缓转身。

　　墨荼荼恍了下神。

　　也是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简单束发，完完全全的古人装扮，他置身于花丛尽头，身旁是石案石椅笔墨纸砚，身后是巨幕的虚幻竹林，而他自己，清清淡淡的站在竹林边缘，眉目如墨画，整个人也好似融入画中，又像是刚从画中走出。

　　这……

　　墨荼荼绞尽脑汁地在从小到大积攒的词汇量里搜索，最后得出结论：不是人。

　　眼前这个人，气质太……非人了。

　　她偷偷问芊芊：“那是谁？”

　　“闻人猜，这里的主人。”芊芊答，然后警告：“猜哥哥喜静，你一会儿话不要太多。”

　　“……”

　　*** ***

　　见到闻人猜，墨荼荼总算理解芊芊作为一名妙龄少女，待人为何如此冷冰冰了。

　　如果主人是个极品闷葫芦，那么一只对他抱有极端崇拜的猫，性格又能开朗到哪儿去呢？

　　初一见面，闻人猜指尖捻诀，拂袖将天幕之上的画作收去，孑然立于碧空之下，和她讲了四个字：鄙姓闻人。

　　便再没开过金口。

　　还是芊芊将有关复活的事为她普及了个大概——原来死人并不能真正复活，却能够续命，以49日为限，墨荼荼可以利用这49天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他们帮她也有条件。

　　这充分印证了墨荼荼的想法：他二人果然是窝藏在这幻境里做灵异买卖的。

　　至于复活玉泉香的方法，芊芊只肯透露一小部分。说是小部分，重点就真的只有两个字。

　　据说是闻人家的祖传天赋，换言之，从古至今，全天下，就只有闻人家的人能做到。

　　此异能，叫做画骨。

　　画骨画骨，白骨引魄，玉笔牵魂，骨存不朽，不宿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