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1、入梦

　　正午，游乐场里人山人海，阳光火辣辣的，要把人晒干，墨荼荼早就蔫了，举着把遮阳伞，无精打采的排队。

　　实在热得受不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苏麟正坐在一家行动咖啡的凉棚下，和卖咖啡的女孩聊天。

　　苏麟本就长得好，又一身富家公子哥儿的行头，长期混迹风月场所，哄女孩子更是不在话下，女孩被他逗得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两人聊得欢，墨荼荼就离老远观赏。

　　又过了一会儿，苏麟察觉到什么，朝她的方向望过来，隔空对视三秒，他转头对女孩说了句话，那女孩也看过来，然后两人一起笑开了。

　　墨荼荼怒了。

　　*** ***

　　见墨荼荼不排队，直接往游乐场外面走，苏麟坐不住了，急忙追过来。

　　“去哪儿？”

　　她不理，继续大步往前。

　　“荼荼你等下，有话好说。”

　　墨荼荼还想继续，可走不动了，手臂被紧紧拉住。她让自己冷静三秒，面无波澜的回头。

　　“苏麟，今天是你找我出来的吧？”

　　“是。”

　　“说鬼屋可怕不敢一个人来的是你吧？”

　　“是。”

　　“说自己突然发烧要休息不排队的是你吧？”

　　“是。”

　　“感冒了还喝冰咖啡和人家女孩子有说有笑的也是你吧？”

　　“……”

　　“本姑娘见你失恋，觉得你有可能和那位美女发展出奸|情还对你遥送祝福，结果你和她说的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今天作了你一天，所以被你罚站排队？”

　　听了她最后这句加长版控诉，苏麟惊呆了。

　　怔了老半天，他颤颤巍巍地问：“荼荼，离那么远，你是怎么听到的啊？”

　　*** ***

　　事实证明，控诉有效。

　　此时墨荼荼坐在行动咖啡的凉棚下，遥观苏麟罚站，还不忘对不时偷瞄她的咖啡妹喟叹：“对待男人，决不能心慈手软，犯错，就一定要罚。”

　　苏麟听不到她讲话，只看到她一直望着他，于是自认为风骚无比的冲她飞了个眼。

　　墨荼荼忍着笑，直到一杯咖啡见底。

　　那边排队接近尾声，终于轮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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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麟三天前失恋，找身为发小儿的墨荼荼连喝了三天酒，从小到大滴酒不沾的墨荼荼舍命陪君子到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直截了当问他怎样才肯放过自己。

　　然后一大早就被拎到了游乐场，充当苦力排了一上午队只玩了两个项目，而第三个项目，才是他退散的条件——

　　陪他勇闯一次鬼屋，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至于为什么没有一早来就排这个，用苏麟的话说，鬼屋嘛，怪可怕的，还是正午去好，阳气足。

　　灵犀乐园的鬼屋刚建成，设计者为它起了个很风骚的名字——戏鬼天堂，开业前做了很多宣传，比如阴森诡异的迷宫式地狱实景，全方位堪比imax声效的立体音响，更有形象逼真的百鬼夜行真人秀。

　　墨荼荼对这些都不感冒，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摆脱每天的醉生梦死，重新回到清新美好的大学新生活中去，不能辜负了自己三个月前头悬梁锥刺股，一鼓作气为了翻越高考这座险峰付出的湝湝汗水。

　　并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老妈玉泉香不喜欢她喝酒。

　　玉泉香不止一次教育她，酒能消愁，却不能消灾，甚至还能给人招灾，尤其是女孩子，小则失态，大则失德，所以出门在外一定要少沾酒。

　　墨荼荼深受教诲，毕竟沾酒事小，喝断片儿事大，万一不小心把自己小时候使过的坏对苏麟合盘托出，岂不是要被抓住小辫子，来日鞍前马后？

　　她决不能帮别人搬着石头，还砸了自己的脚。

　　*** ***

　　可目前的实际情况是，醉生梦死的源头附着力不容小觑。

　　从踏进鬼屋那一刻开始，苏麟的手就紧紧攥着墨荼荼的胳臂，整个人缩在她身后，嘴里不停念叨：“荼荼咱们不急啊，慢点走。”

　　这种行为遭到了墨荼荼的严重鄙视，虽然她也抖，但她觉得以自己的功力完全可以保持镇定，不露怯。

　　然而，众志成城比不过女鬼一戳。

　　贞子果然是所有人的噩梦，当她从路边爬出来一把攥住墨荼荼的脚踝时，墨荼荼整个人都僵住了，苏麟察觉到她的变化，也僵住了，俩人一起低头——

　　贞子瞪着外翻出来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球，友好的冲他们微笑……

　　顿时，两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响起，墨荼荼也顾不得装了，甩开苏麟就跑，苏麟比她还慌，在后面一边喊她一边追。

　　一路上还有各种鬼冒出来，墨荼荼不管不顾又抓又挠的排除一切障碍，直到来到一片灯光明亮许多的空地。

　　她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苏麟走散了。

　　头有些疼，耳边鬼声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她自认没勇气往回走，不过不知为什么，刚刚一路上无处不在的鬼魂此刻都消失了踪影，难道她一不小心跑到了地狱迷宫的尽头？

　　这时，头顶传来诡异的窸窣声，一开始细细碎碎的，慢慢由小变大，墨荼荼听声辩位，立刻跳离原地，紧接着就有一件庞然大物砸下来。

　　待她站稳，看清那物件，吓得心脏差点蹦出胸腔。

　　那是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背对着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墨荼荼努力平复心跳，心里早就把鬼屋的设计者咒骂了千万遍：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贞子，竟然还要被假尸砸，丧心病狂。

　　可是，哪里又不太对，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很怪异，她吸了吸鼻子，眼睛死死盯住“假尸”。

　　它在不断地流血，味道也越来越重。

　　渐渐地，她反应过来了，这是……血的腥气。

　　“假尸”突然开始抽搐，墨荼荼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尸体自己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它的脸。

　　那张脸很眼熟。

　　鬼使神差的，她向前迈了一步，视线将明确的辨认信息传给大脑，大脑不堪重负，即刻嗡的一下，还拖了长长的“叮”声尾音。

　　倒在血泊里的人，是她的养母，玉泉香。

　　墨荼荼完全懵了：老妈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家吗？难道自己上大学一走，她就来做兼职了？

　　一把年纪怎么这么想不开，家里生活条件又不差。

　　还是老妈太想念她，怪她开学两周了也没回家看看，所以跑到这里和她开玩笑？

　　渐渐的，墨荼荼就没有往下想了，什么兼职，什么开玩笑，此刻倒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从掉下来那一刻起就是没有呼吸的。

　　她一早就察觉到了，所以以为是假尸。

　　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她颤抖着蹲下身，想去摸摸玉泉香的手，可还没碰到人，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松了口气，这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而已。

　　*** ***

　　梦很长。

　　梦里，墨荼荼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竹林幽深，光影流长，不远处似乎有溪流，水声潺潺。忽然，一抹黑影闪过，有人立在她面前，黑衣束发，一身古人装束，小小的个子，分明只是个男童，却一派淡然稳重模样，似白玉雕琢的五官，精致得不像凡尘之人。

　　这小男孩是谁？

　　墨荼荼想开口同他讲话，却发现他根本看不到她。

　　小男孩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透过她，望向远处，沉静得难以捉摸。

　　很快，场景变了，墨荼荼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似乎有人，恍惚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她努力想看清手的主人，可眼皮似有千斤坠，怎么也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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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顶格，空气中飘来阵阵檀香，香气大概可以安神，她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正犹豫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骨头带来了么？”

　　墨荼荼被吓了一跳，这才看到有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装扮得……活脱脱一名古风少女。

　　一身鹅黄襦裙，脑袋上挽着发髻，淡黄色的发带随着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整个人灵气十足。

　　“你，你这是……”活了十八年，墨荼荼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条不利索了。

　　“你母亲死了。”少女道。

　　墨荼荼有些不高兴：什么人啊，上来就咒别人亲人死。

　　不过看对方年纪不大，她也没计较，还特意切换到亲切友善频道问：“小妹妹，你是在玩角色扮演吗？”

　　“不是。”

　　她狐疑：“那你干嘛穿成这样？”

　　少女静默片刻：“看来，你有些失忆了。”

　　说着，手中变戏法儿似的多出一面斗笠大小的竹青色铜镜，镜面犹如银盘，微微凸起，光可鉴人，边缘是精雕细琢的古意雕花，花纹繁复，质感深厚。

　　少女将它冲着空气晃了晃，半空中便折射出一幅画面：阴森恐怖的鬼屋里，玉泉香凄惨的倒在血泊中……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墨荼荼傻了。

　　“记起来了？”少女问。

　　墨荼荼僵硬几秒，当即翻滚下床往画里扑，可那画是假的，被她打破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呢？你把她弄到哪去了？我妈人呢？！”

　　任她闹了一会儿，少女不带任何感情道：“她死了。”

　　她死了。

　　这三个字，在墨荼荼耳边飘飘荡荡，盘旋不息，心中绝望蔓延。

　　“不过，我有办法让她复活。”少女顿了顿：“等你作出决定再来找我吧。”

　　话落，墨荼荼眼前一花，周遭的场景像被什么东西迅速吸走，几秒钟后，一切变化停止，身边也嘈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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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春寒料峭，我坐在村头新挖的田坑边上，被冷风吹得颤巍巍裹紧老旧的军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