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16、白雎

　　墨荼荼尖叫一声，紧紧闭眼，条件反射般用双手抵挡，下一秒，手上剧痛传来，血一滴滴落下，落到她的脸上，身上。

　　她颤抖着睁开眼，看到焱长老惊讶的眼神，可惊讶立刻转为狠戾，他又念一诀，血镰刀转为黑色。

　　双手很快被黑气包裹住，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凉凉的，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伤口流失的感觉。

　　她死死抓着镰刀，就是不让它再往下一步。

　　时间无比漫长。

　　墨荼荼以为自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忽然，她听到焱长老一声闷哼，手中一轻，血镰刀的力道消失了。

　　他面色惨白，似乎也受了创。

　　血煞有所松动，她趁机一把抓住头顶手杖，意外地，那股酸酸凉凉的感觉再次传来。

　　焱长老大怒，另一只手亮出一把金色匕首，直刺她的双眼。

　　墨荼荼要骂娘了，不得不松手往后躲。

　　趁此间隙，焱长老飞速与她拉开距离，高声下令：“血龙，给我化掉这个叛逆，她体内的真龙之骨可以助你早日得到肉身！”

　　一直被隐身的芊芊牵制住的血龙接到命令，长啸一声，一甩龙尾，无数血刃从天而降。

　　小黑迅速撑开屏障。

　　血刃仿若暴雨滂沱，顷刻间天色晦暝。

　　遥川之焰很快便遮挡不住了，墨荼荼浑身上下细碎的伤口无数。

　　焱长老又道：“八方冤魂何在！给我撕碎她的元魂元魄！”

　　冤魂得令，它们变得无所顾忌，嚎叫着扑过来，顺着伤口钻入墨荼荼体内。

　　墨荼荼立时感到周身炸裂般的绞痛，找不到源头，却痛得她恨不得撞墙。

　　更为残忍的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感知越来越强烈，就像置身于一个痛感装置之中，痛苦来自虚无，避无可避。

　　也许真的死掉更好一点。

　　小黑阻挡失败，上前迎战血龙。

　　须臾间，又是一声龙啸。

　　还有新招数？

　　一股强烈的冰冷气息围绕过来，墨荼荼绝望的抬眼。

　　血刃只增不减，但锐利的刀锋被尽数化去。

　　冰龙不知何时来了，挡在她身前。

　　两条巨大威武的龙形成对峙，禁地空间变得逼仄。

　　身上的痛感终于开始减弱，耳边传来清晰地龙吼，墨荼荼精疲力竭的蜷缩在地上，身体仿佛被掏空，一动也不想动，更不敢想象此刻自己的样子。

　　一定面目可怖。

　　突然，一个狡黠的声音响起。

　　“姑娘。”

　　墨荼荼缓缓睁开眼。

　　苏麟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他的身后，是焱长老和一脸得意的程义。

　　她猛地回神，双眼通红，踉踉跄跄爬起身，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强撑着站稳。

　　“你们把他怎么了？”

　　“我给了他一个幻境。”

　　墨荼荼立刻猜到苏麟经历了什么，怒不可揭：“你们要用他来逼我就范？”

　　焱长老森然道：“若不是八方冤魂杀不死你，你的朋友也无需受此苦楚。”

　　她怒极反笑：“你们杀不了我反倒是我的错，那你们到现在都不肯给我白雎骨笛，是不是也该死？”

　　她缓慢的抬起脚步，走向苏麟。

　　程义赶紧道：“你若再往前走，你的朋友必死无疑。”

　　墨荼荼无视他。

　　焱长老的目光冷了几分。

　　随着她越走越近，程义抓着苏麟凌空而起：“姑娘，你再向前走，我便松手了，你的朋友肉体凡胎，刚刚又受了折磨，禁不起这一摔。”

　　墨荼荼这才停下，抬头往半空中看了看，喊：“小黑回来！”

　　正与冰龙并肩作战的遥川之焰接到命令，立刻回归。

　　她下令：“替我保住苏麟。”

　　***

　　焱长老神色森然，望着墨荼荼的目光参着一丝复杂。

　　她的身体已经处在溃决边缘，脑海里还剩最后一根弦支撑着。

　　“真正的白雎骨笛就在你身上，对吧？”

　　“程义告诉过我，找到骨笛最便捷的方法是让它主动认主，但据我所知，骨笛认主的条件，必须是我的身体无法守住我的灵元……刚刚我碰你的手杖，你不停闪躲，我猜，你应该挺害怕的，怕它认出我。”

　　焱长老静默半晌，忽然一笑：“你猜得不错，白雎骨笛确实被我封在手杖之内，但我从未阻止它认主，它肯去找你，必然是你命数将尽，这天大的喜事，我阻止它作甚？”

　　墨荼荼也笑了：“那你怎么受伤了？”

　　此言一出，焱长老变了脸色。

　　“本来你不伤害苏麟，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但要别人性命这种事，如果没人刺激我，我这辈子也做不出来，我是墨家人，白雎骨笛又是我的东西，你们不给就罢了，还咄咄逼人要杀我，杀我也罢了，还拿我朋友当靶子，还有那个什么龙骨，我告诉你们，我一点也不稀罕，你们自己玩去吧，我不奉陪了。”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竹叶，进化得锋利如刀锋，刚刚还打开过假骨笛幻化的竹笼，被她随手捡起来。

　　焱长老绷不住了，大吼：“住手！”

　　墨荼荼却极快的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她抬起手臂，盯着血液匀速往外冒，连自己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都不知道，身体里那种凉凉的、酸酸的，有什么东西在流失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好像有人吼她，听声音是苏麟，程义的惨叫声也传过来，大概是被小黑捉到了，这一次，她没力气命令小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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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其实不想死，也不想任何人死。

　　可命运好像铁了心要和她作对。

　　意识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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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荼荼。”熟悉的清淡声音。

　　墨荼荼心想，他还不算太绝情，她好歹是为了给他抢宝贝才死的。

　　“荼荼。”闻人猜又轻声唤她。

　　墨荼荼睁开眼，这才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变了。

　　这是一片茂盛的竹林，斑驳的阳光散漫挥洒，闻人猜的身影就隐在光影之下。

　　而她自己，正以一枚竹叶的形态浮于半空。

　　“闻人猜，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闻人猜没有回答。

　　直到她感到身体猛然间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才缓缓开口：“时机刚好，回去罢，如果你能活下来，不妨回来找我。”

　　墨荼荼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功夫，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出了竹林。

　　***

　　回到禁地，眼前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身体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半空，无法动弹，与她对峙的，是焱长老的手杖。

　　一道青白光芒笼罩住整方天地，身体的透支感消失，周身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一股奇异的力量充沛全身。

　　这一刻，墨荼荼无法感知外界，外界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她，身体悄然发生着变化，这变化令她心生欢喜。

　　突然，手杖轰然崩裂，一支碧色横笛突破禁锢，出现在她面前。

　　她特别想哭。

　　横笛轻飘飘的飞过来，在距墨荼荼一尺远的地方停住，这一次，她确定它是真品无疑。

　　通体澈透的碧色骨笛，骨节分明，微茫闪闪，在阳光下愈发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源源不绝的力量渡过来，一人一笛对视良久，虽然笛子不会说话，她却能感受到它的善意，像许久不见的旧友，重逢后令人欣喜，倍觉安宁。

　　墨荼荼伸出手，将白雎骨笛拿在了手里。

　　也正是这时，后心没来由的一凉——

　　她诧异的回过头，对上的，是芊芊平静无波的双眼。

　　***

　　芊芊依然一副人不人猫不猫的样子，但此刻墨荼荼望着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臭猫，终于还是给了她一刀。

　　芊芊手一翻转，墨荼荼便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被绞碎了，可是这种程度的疼痛，和刚刚的万魂噬体比起来，压根不算什么。

　　再下一秒，芊芊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一颗闪着青白微光、极漂亮的，核桃大小的灵元。

　　墨荼荼的声音有些颤抖：“能说说原因吗？”

　　芊芊面无表情：“自然是为了龙骨。”

　　“那笛子还要不要？”

　　“猜哥哥想要的，一直只有龙骨。”

　　墨荼荼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她不是没怀疑过闻人猜，但是她真的特别想相信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身体极速下坠，却没有落地，被遥川之焰接住了。

　　小黑大概察觉到她的目光，将她送到了苏麟身边。

　　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让她错过了许多事情，焱长老、程义、血煞以及冰龙都不见了，只有苏麟孤零零的倚靠着螭龙石柱昏睡。

　　墨荼荼撑着身体，轻轻拍苏麟的脸，想让他醒过来，可努力了几次，就是没用。

　　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一路上一直有人告诉她闻人家绝非善类，她还是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一切都晚了。

　　谁说女人第六感准来着？她要打死那个人。

　　不过，自己可以死，苏麟就算了，不然她这趟就赔太多了。

　　于是她又开始使劲儿摇晃他。

　　没一会儿，芊芊飘落在了她面前。

　　“你有什么话要说？”

　　墨荼荼本来不想理她，顿了顿，还是道：“帮我救活他，带他出去。”

　　芊芊点头：“我答应你。”

　　墨荼荼觉得自己怪贱的，芊芊答应救苏麟，她竟然还有点感激她。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前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现在才取龙骨？”

　　杀人不过头点地，闻人猜要杀她，居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有什么用意？

　　芊芊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同情，沉默半晌，才道：“要取龙骨，需要白雎骨笛重塑你的灵元，时间也有计算，否则取之无用。”

　　原来如此。

　　墨荼荼疲惫的闭上眼。

　　芊芊静静望了她片刻，捻诀，祭出那面已经裂开的铜镜。

　　对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