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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交心 ...

  •   荒漠星夜

      疼痛恋恋不舍地撤出他的身体,叶顾澜躺在砂砾上,他竭力从深沉的痛苦中挣脱,疲倦地睁开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轮硕大明亮的月亮,流淌的月华镀荒漠以无尽的银色,虽有篝火在侧,冷意依旧一重重涌来,他仿佛浮在潋滟波光上,所有与痛苦无关的情境都成了幻境,他飘荡着无处落脚,摇摇晃晃地又要沉进黑暗里。

      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睁着眼睛,迟钝的大脑开始活动,他慢慢想起自己的处境,已是失陷大漠只能跟着系统导航走的第四天,饮水倒还够用,但柴火早就告急,就在今夜,最后的帐篷也填进火堆里,像是趁火打劫,四面八方的风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任何一点暖意。

      整个世界的冰冷中,唯一真切的热源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叶顾澜下意识紧了紧手,掌中的热度来自另一个人的手,他转动眼珠顺着白色的衣袖看去,那是一张苍白俊美得不像真人的侧脸,那人神色平静而冷漠,眉眼线条凌厉得仿佛是月下凝固的冰雕。察觉到他的视线,闭目养神的剑神睁开眼,叶顾澜猝不及防地撞入西门吹雪的眼。

      天高野旷,月明星稀,漫天星河都摇落在一个人的眼睛里。

      西门吹雪面容苍白,他眉心微皱,火光印在他脸上,照得他投来的目光都变得满是关切,那是叶顾澜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景象,仿佛冰冷的玉质神像突然染上红尘色,天倾一样的震撼霎时击破了叶顾澜所有的心理防线。

      荒漠求生本就煎熬,夜里又突然赶上毒发,饥饿、干渴、剧痛、疲倦、孤独、绝望……毒发疼痛消退后的奇怪空虚里,负面情绪滋长迸发,叶顾澜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那是他前世死前的感觉,悲怆的、冷酷的,抛弃一切求生欲,他开始审视这一路行来的意义。

      为了什么?为了活着。活着没什么意义,他只是想活着。

      他看见自己仓皇奔逃在求生的路上,摸滚打爬,费尽心机,狼狈可笑——一个人有所执念的时候,总是那么不好看。哪怕是同行了一路,西门吹雪依旧与他截然相反,没有失态,没有窘迫,他好像永远从容不迫、坚不可摧、风骨铮然,他是那种会以身殉道的人。大概是发着低烧的缘故,叶顾澜的思绪飘忽,他看着西门吹雪,一个软弱无力的灵魂仰望着一个锋利坚韧的灵魂,像是凡人见到了自己永不能企及的神明,神像越高,越能看见自己的卑微。

      而这一刻,神明为他动容,天倾地陷。

      多日奔波,千里荒漠,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两个人,同饮同食相互扶持,无论是叶顾澜还是西门吹雪,他们都从未与一个人靠得这么近过。

      叶顾澜感觉到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下眼角,浸透鬓发,他想拧过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真难看啊,他难堪地想。紧接着,一只干燥有力的手覆上他的眼睛,这一点温度足以让灵魂都感知到温暖和慰藉。

      “从前有一个男孩,他从四五岁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可他不想死啊,别人都能活着,他们没他聪明,没他坚强,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都在寻死,可为什么偏偏他想活却不能呢?”叶顾澜的声音回荡在荒漠上,他闭着眼,周围安静得像是他在空旷的神殿中祈祷:“他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活到十几岁,他活的艰难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哪里都疼,可他更加不想死了。他想,我那么辛苦地活到现在,我那么努力地活下来,死了就一切都白费了,我不能死,我得活着,我想活下去。”

      “有一天他得了一个天大的机缘,他突然健康了,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他真开心啊,他第一次体会到活着不是痛苦的,活着那么快乐,活着那么轻松,活着有那么多事能做,活着真好啊,哪怕又一次快要死了,他也不甘心死去。”叶顾澜沉默了很久,他试探着握上西门吹雪的手腕,然后一点点地握紧,低声喃喃:“他求活的样子真猥琐是不是,可是,他想活着啊,他想活着……”

      “我刚刚如果不拉住你,你就会滚进火堆烧死自己,我又救了你一次。上一次如果我不在你就会被墨汁呛死,再上次你差点在雪堆里自生自灭。”沉默很久,西门吹雪少有的说了很长一段话,他的声音里像是带了笑,“最初那一次我不出手你大概已经早就在酒楼里被杀了。”

      “事不过三,但我救了你四次,叶顾澜。”覆在眼上的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叶顾澜在黑暗里听见西门吹雪沉稳的声音,他说:“你想活,那就活下去。”

      叶顾澜觉得自己大概是笑了,而后沉入安宁的睡眠里。

      ————

      叶顾澜再次睁眼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麻布的纹理,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为了维持篝火,他们连帐篷都已经被充作燃料,眼前的被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身下躺的不是沙土,而是正经的床,虽然只是石头垒成的,但这已足够舒适。折磨他许久的干渴也已消失不见,身体是久违的轻快。

      脑子里浮现一个猜想,叶顾澜连忙起身,掀开帘子向外面走去,刹那间,喧嚣的人声涌入耳朵,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轻易感受到那种勃勃生机。

      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粼粼波光、柔柔绿意,像是突然回到了水草丰美的江南,又像是一下子误入了传说中的仙境,眼前的一切简直是海市蜃楼。他正对着人群怔怔发愣的时候,议论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一列白衣少女自远处走来,人群默契地给她们让开一条路,但这不是畏惧,叶顾澜看到不少人用狂热而向往的眼神追逐着她们的背影。

      这些少女都是美人,身材高挑匀称,她们走路的姿态很美,走在黄沙上却像是踏波而来一般轻盈优雅;她们的面庞更美,略带苍白的脸庞在一群黑黄脸中,更添了十二分的美丽;最美的当属她们的声音,如莺啼如流水,更重要的是在一堆乱码中听到一声官话,这惊喜足以让人把东施看成西施。

      “公子。”为首的少女低头行礼,露出的后颈在阳光下积雪似的白,她声音婉转清澈,又暗含着一种难以言述的诱人,不需言明的诱惑。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该无动于衷,叶顾澜当然是个男人,所以他动了。

      西门吹雪到来的时候,就看到叶顾澜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连退了两步,白衣少女行完礼抬头用男人都会心动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又退了两步,白衣少女追了一步,叶顾澜……叶顾澜他直接躲进了房子里。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为首的白衣少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她回头瞪了眼窃笑的同伴们,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咬牙道:“你出来。”

      没人回答,少女跺了跺脚对着帘子运气,看出了她的外强中干,西门吹雪也不急着上去解围,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少女试着放软了声音,但听起来还是恶狠狠的:“你出来,我们谷主要见你。”

      叶顾澜大概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心知这里的动静迟早把西门吹雪引过来,他再撑一会,等人齐了才好和门外的妹子交涉,于是他这会儿也不窘迫了,隔着一道帘子他多了慢条斯理的底气,一边心里吐槽这妹子大概只会说公子两个字撩人,其他的话说得都不标准,一边问:“你们谷主找我什么事?”

      少女道:“你从外面来的,来这里也是缘分,谷主说要设宴邀请你们。”大概是不常说这个,她的发音更加不标准了,声音软,又是慢吞吞的,听着还挺可爱。

      叶顾澜不为所动:“你们都是这么邀请别人的?”

      少女撇撇嘴:“你们中原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嘛。”

      叶顾澜道:“我不是一般人。”

      少女大概是耐心耗尽了:“你要不一般你就出来。”

      叶顾澜直接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撑得纠结,浑然不知西门吹雪早就在一边看了全场,直到这会儿才身形一闪出现在少女眼前,他的剑不轻易出鞘,他本身就比世上绝大多数剑客的剑都要锋利。原本虽然生气却还眼里含笑的少女神色一肃,她警惕地退了几步。西门吹雪淡淡道:“出来。”

      叶顾澜立刻麻利地掀帘出门,站在西门吹雪身后,坦然极了。

      白衣少女本想刺他一句,但对着西门吹雪只能忿忿收了声,说了句跟我来,就转身带路了。

      方才没有好好看,叶顾澜这才看见石屋后面的样子,那是无数高耸的巨石,让人下意识觉得自己像是到了沙漠尽头,或者干脆是世界的尽头。地上并不平整,零散落着一些半人高的碎石,这里显然曾有巨石拦路,但它们都被炸碎了,使得环绕的石柱群缺了一大块,形成一个极为开阔的入口,一眼就能望见里头成片的植被,几栋石屋点缀其间。

      叶顾澜的目光下意识顺着石柱攀向顶端,然后看到了停在那里的一道白色身影,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夕照恣意挥洒,让那身白衣染上了辉煌灿烂的金红色。感知到了他的视线,她微微侧脸,身形一动,直接从石柱顶跃了下来。

      那真是让人一生难忘的景象,黝黑山石、金红天宇,黑发白衣纠缠着在风中猎猎摆动,夕阳不舍地流连她身上。该怎么形容那种轻盈飘忽的身姿?远胜过一片雪花飘落、一束白纱当风。她落地那一瞬,仿佛是一只白鹤掠过天火,带着一身光华敛翅停栖。高漠、优雅、出尘,她竟不似人间所有,只是路过此间。

      她站定,微微侧头理了理发,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将先前那列少女衬成了一群鸽子。

      无需言语,叶顾澜很确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曼陀谷主。

      下一刻,美得像画中人的女人含笑开口:“见过两位贵客,我是曼陀谷主人,我叫李思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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