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鏖烽》天涯玉游人

53、第三十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一坛烈酒饮罢，毓骁已有了朦朦醉意，双眼迷迷糊糊的他，努力了好几次想让自己站起身来却都只是徒劳，子兑怕他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下去，只好将人拦腰一抱，将人打横护在怀里；
　　醉后的毓骁，失了往日里君王的那一份凌厉，安安静静窝在子兑怀里，还顺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睡下；
　　子兑抱着他，直接从屋顶飞身纵下钟楼，他知道，毓骁定然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样软弱的一面，所以就抱着毓骁去雇了辆马车，慢悠悠的把人弄回了莫澜为他们准备的客房里，只是他抱着人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莫澜；
　　莫澜亲自去端了热水和醒酒茶来：“他怎么醉成这样？”；
　　“心里难受吧……一国之君，说穿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
　　“那你不也是一国之君么？”莫澜把茶水递到子兑手中，虽然种种误会已解，但他还是有诸多不明：“可你，为什么要与王上演那么大一场戏？”；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他与执明一样，两个人都是王者，都是一心为了黎民百姓，所以才能一拍即合，唱出一曲双簧来做诱敌之计，当然，收效自然是很丰富的，即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但至少，玉衡短期内不会再有动作，天枢没了仲堃仪，也将再无翻身之日；
　　“对了，方才……我过来时，有撞见你家那位楚珩楚将军，他仿佛不太高兴似的。”莫澜方才来时，被楚珩迎面撞疼了肩头，可对方连个正眼也没给自己，就气冲冲的跑了，这就让他有些气不过了，还偷偷骂了楚珩一句：“真没礼貌，撞了人也不知道道个歉！”；
　　“他啊……他本是天璇旧城，也许是方才我送毓骁回来，被他看见了吧。”；
　　子兑提起天璇，个中缘由就一清二楚了，莫澜所有疑惑都解开，轻轻嘟囔一声：“我道他怎么不怎么待见我呢，原来就是为了这原因啊。”；
　　夜已过半，莫澜也就没再多做打扰，径自回了寝宫休息，而这一夜，他竟是频频生梦，无一个好眠。
　　辰龙戏水，浮玉山下空谷中，似有阵阵幽兰芬芳轻盈袖；
　　执明一夜难眠，所以一大早就无视了头上伤痛，挽上裤腿到溪水里捉鱼去了，春始时，山中溪水还有些微暖，只是溪水里并无太多鱼虾可捕，他忙碌了许久才捉得两条鱼瘦，他把鱼扔到岸上，忽然想起自己头上还有血痂粘黏着头发，后脑一碰就疼，还是需要先清理一下才好看看怎么处理伤口；
　　他寻了一处干净水域，那处水域旁有一块凸起的礁石，他就斜坐上去，微微弯下腰，试着把那些血痂洗去，只是发上血痂太多，清洗起来有些困难；
　　慕容黎安稳睡了一夜，这会儿幽幽醒转，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身上战甲已被褪去，腹上的捆束感也已经消失，这让慕容黎立马惊坐而起；
　　他环顾四周，这里除却竹木并排而列成墙，就再无其他，这让他不禁担忧起来：“执明！”；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了？执明呢？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给执明喂下了那人给的药才昏睡了的，当时，明明是在很开阔的小溪畔，并没有这样的建筑存在啊；
　　“执明……”慕容黎侧过身子，以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肚子有些沉，他就用手扶着些许，才踩着鞋慢慢往外寻去；
　　外头有幽兰逢春，散发着缕缕芬芳，慕容黎闻着兰花清香，精神更好了几分，只是他一眼望去，没有第一眼找到执明的身影，他便更加忧心了：“执明，你到底去哪儿了！”；
　　慕容黎慢慢扩大了寻找范围，还好地上湿滑，很容易留下脚印，慕容黎就顺着印迹寻去，印迹的尽头是在溪畔，溪畔上，直挺挺躺着两条翻白了眼的小鱼，不过，倒是比之前自己同执明在一起时，钓到的那一条要大上许多；
　　脚下有鱼，耳旁有水声叮泠作响，应是有人用手在搅动溪水，慕容黎寻声而往，那处溪畔有诸多野生植被，或比人高，他用手轻轻拨开挡去视线的枝叶，就见执明正坐在礁石上，慢慢梳理着他有些花白的发；
　　执明把发上血痂洗过之后，头上那些白发竟似冬雪无暇，他捉来一缕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心里嫌弃着：“怎又白了这么多，真难看……这要是让阿离看见了，会不会嫌弃孤王？”；
　　“执明……”入眼霜华是你白发，可却是我心中一缕牵挂：“不过还好，巳芜蘅没有骗我，你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了……”；
　　慕容黎不想再看下去了，他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就依然没有勇气去面对执明，然而他心乱之下，没有注意到脚下；
　　“谁！？”他踩段枯枝时的声响，引得了执明回眸；
　　执明突然的问语，吓得他不敢再动半分，随后又听执明问道：“阿离，是你吗？”；
　　现在，慕容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敢回答，一颗心绞乱如麻，连执明都已经靠近了身后，都没发现；
　　“阿离，真的是你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执明心下欢喜，一个箭步冲过去，从慕容黎身后紧紧抱住他：“阿离，你知不知道，你一直不醒，都快担心死我了，阿离……”；
　　慕容黎的发间，还带着旧时馨香，是了，记忆中的阿离就是这个味道，只不过，这个味道只有如此静静拥抱着他才能闻到罢了，都怪自己之前太过大意了；
　　“执明国主，你认错人了，我乃遖宿王亲毓隐殇，而非是慕容黎，慕容国主早已身亡，再者，慕容国主身如谪仙，又岂会如我这般丑陋不堪？执明国主，执着是苦，过去的，不如就放下吧。”；
　　慕容黎依稀记得，脸上面具早已脱离，他不敢让执明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
　　“阿离……”你还是不肯认我么……那好，你不认我，就让我认你便好；
　　心里打定主意，执明立马带了些哭腔委屈道：“阿离阿离！阿离你怎么能昏睡了一觉，醒来就不要本王了呢！阿离，你要是不要我，我……我……我就让太傅派子煜带人去打遖宿，打瑶光！我就让这天下大乱！”；
　　“你说什么！？”太傅？子煜？他们不是已经……不是已经亡故了么？慕容黎震惊之下，又试探问道：“你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阿离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让太傅派子煜带兵到处去打仗，把这天下搅得大乱，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哼！”执明说完，还放开了抱着慕容黎的手，退回到溪水边上，蹲在地上用手指胡乱画着圈，嘴里还碎碎念到：“本王知道，阿离嫌弃我笨，嫌弃我混吃等死，可是阿离……你要是离开天权去了别国，他们待你不好怎么办？你若受了委屈，本王会心疼的，本王舍不得阿离受苦，本王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给阿离……”戏做全套，执明搬出太傅子煜也是逼不得已，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慕容黎也许就不会心软半分；
　　“那我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呢？”慕容离听着执明那些怨念，不自觉的就那么接了一句
　　“那……本王就命人给你建个高台！”执明顺口一接，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像极了那年；
　　慕容黎往前走了几步，在执明身旁停下，他捉着执明的肩膀把人拉起来，问他：“王上，你可知这是何地？今时又是何时？”；
　　“这里不是天权郊外吗？莫澜不是说，今天是阿离生辰，让本王带阿离出来散散心的么？”执明看着眼前这张脸，把所有的心痛都压在心底，脸上挂着单纯笑意：“阿离，本王可是瞒着太傅偷偷溜出王宫的，可是你居然嫌弃本王，还诅咒自己已经死了！要本王忘了阿离！阿离你好过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管，不管！你要是当真看不过本王了，那！那我就跳进这河里去，让这河水淹死本王算了！反正阿离都不要我了，本王一个人回宫，还要被太傅罚去太庙跪先祖，太庙的地板又硬又冷，本王才不要去呢！”；
　　他作势就要往水里跳，慕容黎也不拦他，轻描淡写的说：“这水才齐腰，淹不死人的。”
　　“那我！那我就用这把匕首自杀好了！”执明从腰带后面拔下匕首，手腕轻抬，就朝着自己心脏那里刺去；
　　“不要！”慕容黎一看执明当真胡来，想也没想就一把捉住了匕首锋刃，手心吃痛，他便嗔怒吼道：“王上你怎的又胡来！”；
　　有鲜血自慕容黎手心流下，执明立马放开了匕首，双手捧着慕容黎的手掌查看，还好，伤口不深，他捡起匕首割下衣袍一角，小心翼翼替慕容黎包裹伤口，他瘪着唇，复又嚷道：“阿离……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慕容黎会点头答应，并不是因为执明方才要寻死觅活，而是因为……他的生辰，并不是今日，而是在十日后的二月十五；
　　他初到天权那一年，莫澜从慕容离口中套出了他的生辰，然后就告诉了执明，随后，执明在二月十五那一日，就让莫澜偷偷备了马车，随意点了几个侍卫，就带着慕容黎去郊外踏青了，那时候，执明想尽一切办法要博他一笑，可到最后，却都只是铩羽而归罢了；
　　伤口包扎好后，慕容黎顺势投进执明的怀中，只是，他的手悄悄在执明后脑轻抚了一下又悄然放开，他侧眼轻看，那里虽已被执明清洗过了，但却还是隐隐能看出一点殷红，有一股气哽在喉头，他吸着鼻子笑问执明：“这大清早的，怎么就想起洗头发来了？”；
　　“早上醒来，本王觉得头发上黏糊糊的，所以就来洗一下了，还有，本王这儿……也好痛啊……”执明轻轻握住慕容黎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而那处疼的，不是被仲堃仪一箭穿心后身体上的痛，而是真真正正心上的痛，不为别的，只为慕容黎这一身伤痕，是在那场大火里留下的……
　　“王上，以后别再早上洗头了，若是着凉了怎么办？”手下触感是温热的，但是那里却平白多了一处疮疤，再加上执明方才言行，比起当年年少时的执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慕容黎没有去细想执明是不是在装疯卖傻，因为那两处伤口的的确确是致命伤，若非有巳芜蘅的出现，只怕他现在与执明，早已阴阳两隔再不复相见了吧，或许，有的东西忘了也好，比如太傅与子煜的死，比如两个人相见沙场，三日天意为赌；
　　但，在那一场离火之后，本以为两个人，已经一别两宽再无挂牵了，可偏偏命运使然，两个人又在机缘巧合下重逢，如今，更是有了慕容远这么一个牵绊，要是再想分离，便会更加困难了吧……
　　不过无妨，既然你忘记了所有，却依然记得慕容离，那我慕容黎就在最后这段时日里，再做一回，只属于执明的慕容离，而非天下人的慕容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