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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贝内特先生的妥协 ...

  •   午夜十分,夜深人静,阁楼最深处的小房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久之后,响声停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探头探脑,钻了出来。

      这个突然冒出的鬼魅,手上拎着个鼓囔囔的布袋,正摸黑贴着墙往楼下走。

      直到下到三楼的走廊时,乌云从月亮身边离开,她的脸才在月光的照射下突显出来。

      ——那是多莉。

      由于心里有鬼,小丫头被外头的月光一照,竟觉得刺眼。
      她缩了缩脖子,又下蹲了一寸,一路偷偷摸摸溜到玛丽房里。

      一进去,她就小声叫嚷说:“小姐,我带食物来了。”

      玛丽睡得迷迷糊糊,她一进来,她就醒了,闻言,不由无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省下的那点儿口粮,对我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大晚上的,你总是来,要是被艾比抓到,你又得挨骂……”

      正说着,见多莉献宝似的提溜着口袋,小步跑到她床边,跪在地毯上,她不禁哑然失笑。

      多莉见了,更加得意洋洋。
      她一边把口袋里装着的面包香肠等物往外掏,一边压低声音,小声炫耀道:“我白天去镇上时偷偷买好,藏在希尔太太要我取的那篮子衣服下带回来,艾比不知道呢。
      您不晓得,今天老爷太太都气坏了。大家都休息得很早哩,我下来前,她已经睡死了。”
      说着,她把面包往玛丽嘴边递。

      玛丽偏头躲开,多莉一时急了。
      “小姐,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多少天没吃了。我也饿过,最知道的,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吃不消了。况且我是特意避着人买的,别人都不知道,偷偷吃干净,谁也不知道。”

      玛丽指着窗边桌子,摇头道:“傻姑娘,看那儿,我要想吃,早把那些全吃了。”

      她这一指,多莉才注意到桌子上多出来的牛奶和面包。
      她诧异了一下,迟疑道:“……那是伊丽莎白小姐拿来的?”

      玛丽没回答,但多莉明白,她猜得没错,她发了会儿呆后,叹气道:“也不知道伊丽莎白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嗯?”

      “她也……”话才刚起头,她突然想到,不该再招她心烦,于是赶忙转口说:“她可厉害了,我前头就不太相信车夫说的,吉米女士被蟑螂吓到的话。
      我当初去店里买东西,还瞄到那位女士拿拍子打死过蟑螂呢。
      更别提白天,她还故意对老爷和伊丽莎白小姐不敬。
      果然,我刚回来,就听到伊丽莎白小姐说,那个女人,不能信。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吉米女士不值得叫小姐您这么替她操心,这让我好受多了。”

      玛丽眯眼笑着,斜她道:“不用拿话激我,我不吃不喝,当然有我的理由。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吉米女士去背这个锅。在她那件事上,我们还是体谅体谅她吧。

      她在自己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摔得这么惨,周围来来去去,又都是一群对这桩丑事心知肚明的人,连个能让她躲起来自舔伤口的洞都没有。
      一想到这个,我就禁不住要同情她。
      说真的,她没有为此崩溃,已经算是坚强了。”

      多莉闻言,撅着嘴不说话了。
      她觉得才不是这么回事儿,哪里没有崩溃,她连自杀的大罪都犯过哩,还有意无意地把别人家搅得天翻地覆。
      跟那位女士一比,连总欺负她的贝丝,都成天使了。
      至少她去买香肠的钱,有一半还是贝丝借给她的。
      当然了,她也不是真就穷到那份上,非得跟贝丝借钱不可。
      只是她的工资大头都被姑妈存进给她办的那个小折子里了,折子又在姑妈那儿,她手边确实是没多少余钱啦。

      玛丽一见她那不以为然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也不多做解释,只拍了拍她搭在床沿边上的脑袋说:“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我还有事儿,你带着食物到简和伊丽莎白房里去,暂时别出来。
      你就呆在里头,虽然安慰不了她们的精神,但可以安慰安慰她们的胃袋。
      这么晚了,简可还在哭呢。”

      “……??!!”

      多莉惊得睁大了眼睛,她这才知道,玛丽小姐对这个家里发生的事,其实了若指掌。

      怀着这般信服,她迷迷糊糊就照她吩咐做了。
      她出门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同手同脚。

      而等她一走,玛丽就又开始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此时月亮被再度飘过的云朵遮住,大地黑洞洞的一片,玛丽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若换了旁人,大概会因为蓦然见到自己身边站了个黑骏骏的高大身影,而饱受惊吓。
      但玛丽却因为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一眼看出了,来人是她的父亲。

      她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和下巴上,参差不齐冒出的细细胡渣。
      因此,她非但没有受到惊吓,还颇为冷清地对满身酒气的贝内特先生说:“既然您出现在这里,那么我可以认为,您是允许我参加冬猎了吗?”

      贝内特先生听她这么说,即使一开始因为酒精的影响,头脑有点儿迟钝,这会儿,也彻底清醒了。

      他想不明白,这么晚了,她怎么还醒着,就好像故意在等他来一样。

      这样想着,他颓丧地拉过床头摆着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时,一阵寒风顺着窗台吹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那皎洁的月光。

      借着这银白色的光线,贝内特先生见到了玛丽那干枯的容颜——她就像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这个认知,让他顿了一下。
      无数的怀疑和质问,就这么卡在了喉头。
      他心里的抵触,最终也化作了一缕悠长的叹息。

      他就像一个负重爬了千山万水,却始终看不到终点的人那样,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遮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想去?不惜伤害自己,伤害你的两个姐姐,也一定要去?”

      玛丽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可以或不可以。问这种故意找茬似的问题,如果我说是的话,您要解释解释,为什么我饿上几天没关系,丽萃饿上两顿就不行了吗?”

      牙尖嘴利到玛丽这个份上,贝内特先生也是生平仅见了。

      他的双手上下交叠着,支棱在唇边,心底的抗拒,再度抬了头。
      他再次肯定了一个事实:他欣赏不了这种尖酸刻薄的孩子,哪怕她再如何聪明绝顶。

      在他看来,做人风骨才是第一,若是没有风骨支撑,光有才能,连居于第二都不配。
      这种人,稍不谨慎,就有堕入邪道的危险。
      同样条件养育到这么大,怎么简会这样悲天悯人,伊丽莎白会那样大气从容。
      而玛丽,却连基本的老实本分都做不到。
      甚至连吉蒂和莉迪亚都达到及格线,她怎么就是不行?
      贝内特先生对此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想不通,贝内特先生索性站起来说:“要去你就去。”
      话一出口,见玛丽唇峰有挑起的架势,他又话锋一转道:“你不用太得意,虽然允许你去,但你也不过是替营地里以拉斯夫人为首的一群女士打打下手,真正骑马狩猎,根本轮不到你。”

      他还以为这能打击打击到玛丽那过度膨胀的自信,哪知听了他的话,玛丽看上去竟十分满意。

      她不以为意道:“这不挺好吗?”

      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贝内特先生反倒有点儿犹疑了。

      他突然道:“你知道二楼留给你的那个房间,曾是我青少年时代的练习室吗?”

      玛丽点点头道:“有一点儿猜测,我在窗框上看到了年代久远的弹道,在角落里,也发现了装着您小时候玩过的盾牌木剑弹弓等物的木头箱子,书柜后头还藏着垫子......”

      “够了,不用一一炫耀你观察到的东西,在我看来,每一次你开始炫耀你的观察力,都是与虎谋皮的开始,我不喜欢。”

      “是吗,那谈谈您喜欢的吧,那个练习室怎么了?”在这种小事上,玛丽无意与他争辩,于是她又把话题重新导回到贝内特先生感兴趣的部分。

      贝内特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也不喜欢你现在这样,说句话也要把别人玩过来、捏过去,耍弄于股掌之间。”

      玛丽真是气笑了,她不无讥讽地回复说:“爸爸,讲讲理吧,现在可是您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呐~”

      这点贝内特先生当然不会全盘否认,被她这么一说,他也察觉到,自己有那么点儿忘乎所以。

      他诧异地停了一下,直到把这一意外完全消化掉,他才道:“算了,我们都别抬杠,继续刚才的话题。
      既然你已经发现窗框上的痕迹是弹痕,那想必你也能注意到,窗户外头远远立着的那棵高大的栗子树。
      当年你的祖父祖母为了训练我打准靶头,从别处移植了这么一颗树。
      为了栽活它,当时真是花了好多冤枉钱。
      对我来说,那根本是双倍的压力和折磨。
      从此以后,我一年能吃多少颗我最爱的糖醋栗子,就完全取决于我上一年用枪打了多少颗果子下来了。自动掉下来的都不算,而且口感也差,我从来都不吃。”
      回忆至此,贝内特先生脸上不由自主带出一丝微笑,“也许你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一间房间,我命人将它整理了出来。在某一时刻,其实单纯是想着该给你用的。”

      玛丽听完这番话后沉默了,她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我知道您的意思,爸爸,没必要再聊下去了。这样吧,我向您发誓,整个冬猎期间,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骑马,更不会狩猎,我想这样,多少能让您放心了吧。”

      说实在的,她这种保证,并不能让贝内特先生彻底放心,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因此也只能伸手把桌子上摆着的食物捞过来道:“那暂时先这样,虽然很晚了,但该吃该喝的也不要耽误,别再来折磨我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到下周天早上,你还是不能下楼活动,那所有的约定,也就作废了。”

      玛丽答应了,她缓缓爬起来,吃掉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口食物。

      此时无论是面包,还是牛奶,都已经被冬季的冷风吹得跟冰渣似的难以下咽。
      即使玛丽放慢咀嚼的速度,小心吞咽,也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但看着她喝光最后一滴牛奶,贝内特先生就觉得毫无牵挂了。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拖着醉醺醺的躯体,脚步不稳地缓缓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评论区里不乏强人啊,我特意把贝内特先生和玛丽,关于练习室的那段对话,写得隐晦一些,居然有人察觉到了。
    贝内特先生故意说“在某一时刻,其实单纯是想着该给你用的”,其实是隐下了半句话不讲。
    他没法讲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不想给你用了。
    总之,我不是单纯地想给你用了。
    如果这话讲出来,这个爸爸就太下作了,思来想去,只能不写。
    我改了丽萃和爸爸那段对话,就是因为评论区的提醒,让我意识到丽萃对抗的力度不够,体现不出爸爸的心虚。
    他心里有隐忧的,那是作为一个家长非常现实的忧虑,他不好讲出来,但他自己也察觉到,他对玛丽过于粗暴,这一点,他不是不心虚的。
    而玛丽是怎么应对的?她也不是不明白他父亲的隐忧,但一想到她父亲是在吉米家事发时,才想到要把练习室清理出来给她用,她就知道,他的父亲动机不单纯。
    这个丫头哪受得住这种气,她觉得你现在还讲这种话来糊弄我,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所以,她说,你不必讲了,现在我先让您安心,但您可等着瞧,后头我得再在您心口上狠狠戳一刀子。
    你们瞧,后面玛丽吃东西吃得都冷冰冰的,那哪里是食物,简直是冰渣,一点儿也没让她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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