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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疯姑娘伊迪丝(第一个案件) ...

  •   男人只要一出门,就跟没人牵着的雪橇犬一样不着家——这是贝内特太太的原话。

      她会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去拜访菲利普太太的简和吉蒂,午饭时间一过,就带着她们姨妈的问候和礼物满载而归。
      她们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姨妈要先应邀去探访治安官夫人阿尔曼太太,明天再过来的口信。
      而同样是带了两个女儿出门的贝内特先生,至今却连个口信也没捎回家。

      她原本还指望她的莉迪亚小宝贝,能把她本人及家人们热心公益这一壮举,一路宣扬出去。
      结果直到下午茶时间结束,她别说见到得知消息上门拜访的人,甚至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贝内特太太等待莉迪亚凯旋归来的希望,就此落了空。
      她的一腔热情无处发散,不禁怀疑起是不是拉斯夫人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故意用好东西,绊住了她丈夫和女儿们的脚。

      这样一想,她就起了攀比心。
      还不等面前下午茶的杯碟撤下,她便吩咐希尔太太,今晚务必要使尽浑身解数,准备出一桌好饭来,至少要照舅老爷回家的标准来弄。

      希尔太太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对她来说,可真不是难事儿。

      她早八百年摸清楚了女主人的心思,知道什么时候家里该增加采购,比如赴宴前、外出归来,有客来访,以及偶尔跟“讨人厌的家伙们”隔空过过招。

      老爷小姐们一出家门,她便派仆人到镇上采买去了。只等太太一声令下,厨房就可以开动。

      她算得精明,反正就算这回用不到,多余的肉类也能风干了存起来,留着过冬炖菜吃。
      那总好过让这位太太因愿望得不到满足,而乱发脾气。

      在希尔太太看来,万事已然周全,但在嘉丁纳太太看来,这却是件叫她目瞪口呆的怪事儿。

      嘉丁纳太太自己是个万事准备齐全再动手的人,因此也就欣赏不来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处事方式。

      可怜的女人,她还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但她眼看着丈夫的姐姐火急火燎地跑进厨房,却压根想不出法子来教她,遇事该如何张弛有度,合符情理的迂回行事。

      说到底,她嫁进这个家也只有短短三年,要想完全了解这家人,影响这家人,还任重而道远呢。

      以前,她还能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但这才不过一天时间,贝内特太太就已经第二次刷新了她对于“胡闹”这个词汇的认知。
      至此,嘉丁纳太太终于忍不住对女管家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女管家对舅太太这多余的感情,完全呲之以鼻。
      她的脖颈下意识抬高了一个幅度,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冷峻,不近人情。

      在她看来,一个优秀的管家,本就该具备未雨绸缪的能力。

      可在嘉丁纳太太看来,她这种冷硬的姿态,不过是一位顽固的老太太,在艰苦维持自己的尊严。
      一想到这个,她就不由忘却了自己的不快,对她温柔起来。

      嘉丁纳突如其来的反应,让玛丽颇感莞尔。
      在希尔太太屈膝离开之后,她还笑着提醒嘉丁纳太太,也许她该跟上去看看。

      嘉丁纳太太闻言,赶忙将西莉亚交付给玛丽,自己满心担忧地跟了过去。

      大家都走了之后,客厅里显得格外安静。

      玛丽盯着客厅正对落地窗摆放的那副圣母抱子图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西莉亚不耐烦地扭来扭去,她才拍拍她的的[屁///股],带她回房补眠。

      ——————————————————————————
      六点半左右,天就已经黑了,外头雾气蒙蒙,好在晚餐已经准备就绪。

      平日里就擦得闪闪发亮的银器,此刻被从阴暗的橱柜里取出,依次摆放在座位两侧。
      光洁精致的金边雕花白瓷盘,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反射着烛光,使这个餐厅看上去明亮又干净。

      长桌中央,折叠得恰到好处的白色纸巾,和闪耀着露珠的百合石竹花束,柔和了光线的锋利。

      等光线落在油滋滋冒着香气的孜然烤羊腿和圣女果罗勒叶鸡胸肉这类色泽鲜明的美食上时,便化成了一轮又一轮让人炫目的光晕。

      贝内特太太敢打赌,这会儿就是让某个大主教看到她们家的餐桌,也只有点头微笑的份儿。

      这点倒真不是她自夸,贝内特太太虽然从未下过厨,但她脑子里关于美味佳肴的奇思妙想,向来层出不穷。
      更兼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审美,别说贝内特家财产还算宽裕,容得她发挥一二。
      就是再缩减一半,在宴请宾客上,放眼州郡,她敢认第二,也没人敢认第一。

      这会儿,她兴致高昂地拉着大伙儿齐齐坐在餐桌边,满心欢喜期待能看到丈夫和女儿们大吃一惊的表情。

      可惜客厅角落里的花梨木挂钟钟摆敲响了两次,该出现的人却依旧不见踪影。

      别说孩子们,面对一桌香味散尽,冷冰冰、硬邦邦的食物,就连一向行事优雅的嘉丁纳太太,也懈怠了下来。

      她一脸麻木地坐着,已经饿过头的胃对晚饭已不再抱有期待。

      而脸皮够厚的孩子们,早在第一次钟响时,就在玛丽的带动下,公然违抗母命,用厨房里剩下的白面包蘸着酱肉汤汁儿填饱了肚子,连简都在她的怂恿下吃了一点儿。

      这是理所当然的,让一群正处于成长期的孩子,守着一桌山珍海味,饿得肚皮呱呱叫。
      别说是一个小时,就是一刻钟,对玛丽来说,都称得上是丧心病狂。

      而胃袋一旦被填满,人就不可避免感到乏困。

      她们东倒西歪地坐着,百无聊赖地彼此相挨,不一会儿,西莉亚就在玛丽怀里睡着了。

      玛丽估摸着小家伙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便抱起她准备先回房。

      而她一起身,贝内特太太就像忽然找到一个发泄情绪的突破口,她当即厉声要她坐下。

      近几个月,玛丽与她母亲的相处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贝内特太太已经很久没敢这样严肃的跟她说话了,如今突然爆发,想必是已经气到了极点。

      玛丽因此退了一步,她一边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贝内特太太安静些,一边轻拍西莉亚的背,把因被打扰到睡眠,而哼哼唧唧的小家伙安抚好,才让希尔太太把她抱走。

      在玛丽看来,她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与贝内特太太正面冲突,但在贝内特太太看来,她不好好请求她的原谅,反倒游刃有余的进行冷处理,无异于是在跟她叫嚣。

      贝内特太太怒火中烧,猛然站起。
      她身后的靠背椅失去平衡,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在座的人在此巨大的响声刺激下,无不浑身激灵,面露警惕。
      只有玛丽,不仅不曾因此摆正姿态,放低身段,反而不紧不慢地倒转身子,朝向门口。

      贝内特太太愤怒得全身气血都在翻腾,她正想着该给玛丽一个教训,熟料外头却突然传来吵嚷声——好像有谁闯进来了。

      贝内特太太为此紧绷了神经,她跟自己说,得出去瞧瞧,待会儿再来收拾她。

      不过即使如此,在经过玛丽身边时,贝内特太太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严厉地剐了她一眼。

      玛丽对此全无反应,贝内特太太一走,她便以一种颇为放松地姿态抱臂托腮,倚在了餐桌旁的边柜上。

      简担忧地站到玛丽身边,连吉蒂也聚拢过来,朝客厅频频探首。

      没一会儿,贝内特太太就回来了。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们的姨母菲利普太太也一道进来了——在贝内特太太和女仆合力架着她胳膊的前提下,被半拖着抬进来的。

      嘉丁纳太太还在盯着离自己最近的百合花发呆,见到这一幕,脸色刷然变白,跟她身前的百合花,差不多就一个色了。

      她低呼一声上帝,忙手忙脚乱地过去协助贝内特太太,将菲利普太太扶到椅子上坐定。
      在这之后,她抖着手,拉开了橱柜,找到里头开过的那瓶白兰地,也忘了加水,满满斟上一杯,就递到菲利普太太唇边。

      菲利普太太被辛辣的烈酒呛得眼泪鼻涕横流,一阵撕心裂肺地猛咳之后,她的感官才得以复苏。

      这位女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定睛认了一会儿,她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所熟悉的姊妹和外甥女。
      心一安定,她几乎崩溃得大哭起来。

      贝内特太太被她一连串反应吓得心脏砰砰乱跳,为了能让她清醒点儿,她开始还只是轻拍她的脸颊,后来见没有效果,便狠狠给了她两巴掌。

      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这看起来可真疼呀~

      贝内特太太可不管这些——也不能怪她手黑,她也是怕到了极点,才会这么干。
      她敢肯定,现在要是有面镜子摆在她面前,她绝对能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的幽魂——她自己。

      这是肯定的,天已经黑了快两个小时了,原本该和姐夫一道呆在镇上那个温暖舒适老宅里聊天烤火的姐姐,被人抬了回来。
      而她们家早该到家的丈夫和女儿们,也没有在预订的时间内赶回家。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偏偏送菲利普太太回来的那个,是个该死的结巴。

      她老早就劝过菲利普太太,不要为了节省那一个两个便士,就聘用这种身体有缺陷的仆人。
      他只有身材健壮这一个优点,人又不机灵,平日里问他一句话,他都能啊啊啊半天,蹦不出完整的一个词儿来。
      现在好极了,这么紧急的时刻,正该有人站出来,把情况说个清楚明白。
      他却半点回应都没有,能顶什么用?!

      菲利普太太被她打得发懵,双手握脸,连哭都忘了。
      半响,她才抽噎着回过神来,谴责她不该打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为了缓和气氛,嘉丁纳太太先贝内特太太一步发问。

      这个问题无疑是大家最关注的,贝内特太太立马收敛起多余的情绪,全神贯注等待菲利普太太的回答。
      而菲利普太太也似乎由这一问,回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色又青又白,下意识端起手中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孩子们不无同情地看着她们的姨母又一次苦着脸,咳得几乎没把肺给吐出来。
      玛丽适时递上一杯清水,让她先缓一缓。

      “谢谢,亲爱的。”菲利普太太感动地接过,发现水还是温热的,她的眼角又一次沁出了眼泪。

      她狼狈地擦了擦眼睛,朝玛丽点点头,而后咕咚咕咚,将水一饮而尽。

      玛丽发现即使在喝水的时候,菲利普太太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光线密集的地方,于是,她便将桌子中央的烛台,全都移到菲利普太太身边。

      这果然让她好受了些,她用力咽了咽口水,背脊慢慢挺直,表面看上去,倒是恢复了些许往日里精明强干的模样。

      她开口说话了,不过她第一句话就是劝说孩子们上楼睡觉——那实在叫人失望,吉蒂当即就发出了一声不满地□□,她抗议说时间还早呢。

      菲利普太太对她的抗议,根本不为所动。
      她当然知道时间还早,但她即将要说的事,即使对她自己来说,都恐怖至极,哪里能让孩子们听去,一句半句都不行。

      基于这样的考量,她只得僵硬地维持着笑脸,再度命令孩子们离开。

      贝内特太太实在没有耐心看她们这么相互磨蹭,她迫切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她强命女仆们,把小姐都送上楼。

      简是个听话的姑娘,既然母亲已下了决定,她即使满怀忧虑,还是体贴地领着妹妹们先走。

      吉蒂其实不一定非得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大人们把她们排除在外的做法,实在叫人恼火。
      况且,这已经是今天妈妈第二次这样蛮不讲理地对待她了,她心里很是为此难过,不由越发气愤难平。

      可她的这些小心思,跟简是没法讲的。简从来不会理解,搞不好,她还要反过头来劝她,站在妈妈们的角度,替她们想一想。

      因此,她只能凑合着跟玛丽讲讲。她老是挨妈妈骂,今天还叫简带她玩去了,并没有想往常那样,对她置之不理。

      这样想着,她就跑去牵了玛丽的手,说自己不想离开。

      不过,说虽说了,但她也没想到,玛丽会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先是再三向自己确认,是否真的想留下,真相兴许会很骇人的。

      吉蒂对此说法根本满不在乎,“我又不是傻瓜,菲利普姨妈都吓成那样了,我当然知道会很可怕。可是不叫我知道,我只会越想越可怕,我……我才不要叫妈妈得逞呢。”

      玛丽闻言,立马跟简提说,她也不想上楼,但她也不回餐厅,就想再去厨房一趟。

      简对此颇为犹豫。

      “我们不是去偷听”,玛丽仰头看着简道:“我只是还需要再吃点东西,至于菲利普姨妈的遭遇……我们能不能知道,能知道多少,完全是自凭本事的事儿。只要我们不去餐厅,就是真不小心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道德的。”

      吉蒂好奇地张大眼睛看着玛丽,忽然之间,她对她升起些微敬佩。

      而既然玛丽这么说了,简只好把路让开。

      她们沿着来路回去,到了客厅的时候,玛丽果然信守承诺,并没有朝餐厅走。
      她带头转进角门,绕道去了厨房。

      ——————————————————————————————

      厨娘和几个下仆正围着菲利普家那个结结巴巴的男仆接连发文,那个结巴被圈在中间,躲闪地喝着啤酒,吃着奶酪。

      吉蒂看到他那副样子就觉得泄气,她已经明白玛丽想从什么途径了解经过了,但说实在的,这让她觉得更加没有指望。

      她臭着脸就想回去,但随后的发展,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玛丽仅仅跟他说了两句轻描淡写的话。
      一是目击者的客观陈述,好过街头不实谣言带来的恶意揣测。
      二是我们有耐心,听你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说清楚情况。
      这话听上去一点儿也不亲切,不和善,冷冰冰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但那个结巴就好像锈迹斑斑的开关,被滴了顺滑的铜油一样,从此任由玛丽摆布了。

      不过吉蒂对此的惊讶,也就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地,另一个足以叫她惊掉下巴的重磅消息,就完全抹去了她那微末的小惊讶。

      一个多小时以前,天刚黑的时候,有名少女从济贫院逃到了麦里屯街面上。

      大冷的天,她却没穿衣服。
      刚拜访完阿尔曼太太回来的菲利普太太及其女仆克里斯汀撞上她的时候,她的左手正拖着半截套着长筒靴的毛绒绒人腿,右手还提着一柄刀刃处打磨得雪白发亮的黑色斧头。

      这疯姑娘见人就攻击,克里斯汀当场就昏了过去,而菲利普太太幸运地被刚从雷丁回来的菲利普先生和路过的琴先生,合力救了下来。

      现在那姑娘被抓起来就近绑在了菲利普公馆,听说三镇的治安官们今天都聚集在拉斯庄园,菲利普先生就和琴先生驾车带人到那儿去了。
      菲利普太太受不了跟那个疯姑娘呆在一栋房子里,所以就借车来了浪博恩。

      结巴说话的时候,虽然零零碎碎,吐字很慢,但每一个词都相对准确,这就导致了在场的人想对此提出疑问,都没有质疑的空间——大伙儿都吓傻了。

      而对于吉蒂来说,她感受到的何止是惊吓,这会儿恐惧使得她整个人都挤进玛丽怀里,恨不能立即缩成一团。

      简看上去也是面白如雪,她不知不觉便将身体一半的重量,转嫁到了玛丽身上。

      而无论是菲利普先生,还是贝内特父女,他们直到午夜都没回来这个事实,更是加深了这家人的恐慌。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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