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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老查理的灾难(二) ...

  •   老查理在听到她的指令后,眼皮急速地抖动了一下。
      他就像是一台长年无人使用的纺纱机,突然被启用,必然要产生的震动。
      在每一个齿轮,都吱呀吱呀响过一轮后,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老查理,开始缓缓叙述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所受的折磨。
      他把一切都交代了,连他那位在教会身居高位的妻舅,曾派人来查探他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而提到几日前,教会的那群黑衣执事,是如何对他施行驱魔仪式的,他因深感屈辱,还一时哽咽难言。
      但终归,他还是倒豆子般,一字不落的,全都讲了出来。

      “啊,果然如此~所以说,北美地区的丁道尔家族,大英帝国的赫金斯家族,二者其实都源于一个祖先......”

      玛丽话未说完,老查理就嘶嘶地低笑起来,他看上去又有那么点儿神经质。
      伊丽莎白在一旁见了,条件反射觉得牙疼。

      这时,老查理轻蔑地开了尊口。
      “祖先?中世纪那位英译了圣典的圣徒丁道尔是个地地道道的神职人员。那个年代,神职人员就如同当今学院派的教授们,根本不能结婚,也不会留下子嗣。
      而后期,在经历英格兰本土的宗教清肃之后,无论是最终远走他乡,以严谨守戒著称的‘丁道尔’,还是顺应时代的发展,以信仰自由闻名的‘赫金斯’,居然都标榜自己才是其血脉与精神的继承正统。
      哈?!对神职人员来说,上帝才是唯一正统。
      真要留下子嗣,那恐怕也只能是私生子罢。
      而要是私生子都弄出来了,天知道对圣徒来说,那到底是荣耀,还是耻辱!”

      玛丽对此不可置否,为防话题越跑越偏,她及时把话头接过,道:“好吧,如此复杂的宗教问题,咱们还是留给专家们去盖棺定论吧。我们只需要专注于眼前,弄清楚你个人的感受就好。
      我记得你刚刚说,你是因为无法忍受那个‘丁道尔’,才借由前往欧洲游学的机会,入赘这个‘赫金斯’的?那说明,‘自由’也曾一度是你的信仰喽?”

      玛丽无情地指出了漏洞所在,老查理因此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光是要承认“自己是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才放弃初始的信仰”已经够骇人听闻了,更别提年过半百之后,他又有了更残酷的感悟。
      “丁道尔家族家规森严,势力庞大,我当时无处可逃。不过现在想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当年,我的兄长已经开始涉权。在他的庇护下,我再怎么不自由,也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享受了更多的自由。
      只是我当时年少轻狂,青春躁动,对自由产生了太多不切实际的遐想。再加上自尊心太强,不肯蛰伏人下,总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
      结果,不仅给我兄长带去了麻烦,还叫自己吃了无数苦头。
      是的,我后悔了——在我见识到那个所谓的“自由”家族,是怎样嫉贤妒能,聚众结伙,攻击我的儿子,刺伤我的妻子后,我是真的后悔了。
      我不被尊重,连累我的妻儿,也不被尊重。
      伤人者受到了彻头彻尾的包庇,而我的妻子,虽然同样出自嫡枝,但当她受到伤害,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给她一个诚挚的道歉。
      我的儿子为此愤恨的离家出走了,他走之前,还在责怪我不作为,不反抗......最后的最后,我除了得到本家一点经济上的补偿,又得到了什么呢?”

      “啊,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呀。重点并不在别人的包庇上,而是在你的不反抗……唔,消极反抗上。”

      玛丽讽刺人讽刺惯了,话从嘴里一秃噜出来,她才想起来,多少得给老查理留了点儿面子,因此,她硬生生转了个弯儿。
      但她的这种“委婉”,恐怕根本没起效。
      所有人都看到,两颗豆大的眼泪重重地砸到了老查理前襟上。
      他哽咽难言,既没有辩解,也没有抗议。
      他知道,就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理解,当时自己是多么求助无门。
      不管是“赫金斯”还是“丁道尔”,他两边都靠不上。稍有妄动,就会连累到他的妻儿,被两边清算。
      逃离家族的事,干上一回,就已经够呛,他真的被搞怕了。

      这种事,就算他不说,做了许多年“夹心饼干”的玛丽,也能感同身受。
      她松开了老查理的禁锢,遗憾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既成事实的事,别想太多了。若是能站在你哥哥那个高度,多少还会自由些。但那也只是多一点,少一点的问题。众生皆苦,无人例外,去哪里找什么‘绝对的自由’。”

      “我的兄长是特殊的!”老查理坚持不懈地强调这点。

      玛丽闻言忍不住小声嘀咕:“自己的事就得过且过,一提到兄长的事,就这副要抗争到底的模样,这才是够特殊的,你内里难道住了条温顺的小狗吗?”

      这话老查理可不能听过就算,他猛然睁大眼睛,激动道:“我才不想你想的那么柔弱,当时为了能确保安德烈的安全,所有的手段,我都用尽了。
      我甚至拿出了丁道尔家族早年在东亚地区的势力分布情况,作为交换筹码,才跟他舅舅,也就是现任赫金斯家族的族长,达成了‘和平’协定。
      此时此刻,我也想立即离开英国,亲眼确认他的平安。
      可是当年,安德烈已过世的外祖父与他的母亲曾为我下过担保。我也当众宣誓,有生之年,绝不离开英国半步……”

      “等等!你当初是在欧洲大陆游学的吧,并不是在英国本土。在你有需要的时候,连个帮得上忙的朋友,都找不到吗?”玛丽难以置信地截断了他的抗辩。

      “……”老查理无言以对。
      一方面,他确实没有那种,可以全然信任,就是把关系身家性命的[秘//密]全盘相托,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密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受到颇为严密的监视,能通过协议使得安德烈和他母亲维持通信,已经让他耗尽能量,所以,他也根本从未考虑过,还能采用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

      玛丽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看着他的眼神已近乎怜悯,她轻声道:“不考虑这些迂回曲折的办法,反倒急吼吼地拿真金白银去交换。
      欲壑难填,这种与虎谋皮的做法,对你自身来说,后患无穷呐~
      再有,若是赫金斯这边派人到当地截胡,教派明争暗斗,会给大洋对岸的原住民带来多大的混乱和痛苦,你知道不?”

      老查理难堪地低下了头,玛丽见此,抱着手臂退回到窗边,她的目光转向了窗外,不再看他。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讲话,最后打破沉默的竟是老查理。
      他重新挺直了背脊,振奋精神道:“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我承认,如果当时我足够冷静,或者我再年长几岁,阅历更深,兴许能找到更优的办法。
      可当时,我的脑袋一团混乱。
      我的妻子正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我还要担心,她的兄长是否已签发了暗杀令,命人去追杀我的儿子。
      这笔交易,已经是我当时能做出的最恰当的选择。”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铺直叙,看似中立,实则冷酷。
      伊丽莎白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这时,玛丽突然嗤笑道:“是吗?这代价可真够高的。”
      她侧身回头,寡淡的五官上挂着笑意盈盈。
      那漠然视之的态度,让屋内的其他人,呼吸齐齐为之一窒。

      “幸好那日在楼下,您胡言乱语说出口的事,仅仅只是您自己的妄想。
      要是妄想成真,凭你今日这不加反思、固执己见的态度,用远东地区佛教信徒们的话来说,就该是‘报应’了。
      你的儿子成了丁道尔,你却把丁道尔在东亚地区的势力分布交给了赫金斯。两者要是在东亚地区引发冲突,你儿子肯定会去到第一线。在这之后,他会娶一个东亚女子做老婆,生一个混血的小子,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这是怎样一个妙不可言的循环呐。
      而牵起这两头的人,就是你自己——这可真是有趣。”

      玛丽话音刚落,老查理突然弯下腰,哇得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红斑溅落到地板上,惹得简和伊丽莎白惊叫连连。
      如果不是玛丽提前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让她们做好准备,这会儿光是她们俩发出的尖叫声,就足以惊动楼下正竖起耳朵翘首以盼的客人们了。

      老查理在呕出这口淤血后,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简和伊丽莎白看得心惊胆战,赶忙上去扶他。
      而玛丽呢,她反而放松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有心情朝伊丽莎白挤挤眼睛,那就好像是在嘲笑她,说她胆小如鼠一样。
      ——这可真是叫人生气。

      老查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虚弱地向玛丽点点头,想跟她说自己感觉好多了,可他喉咙咕哝了一下,发音却颇为艰难,这让他有些慌张。

      玛丽舌头卷着上颚,“咯”地一声笑道:“放轻松,你只是暂时不便说话。再过一会儿,就一切如常了。至于安德烈的事,你要是按捺得住,大可先等一等。虽然这几年棉花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但在爱德华舅舅把北美那边的渠道收拢之前,我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过去走走。”

      她说这话时,身体前倾,十指交扣,姿态颇为慎重。
      不过即便如此,玛丽给出这个承诺,也还是太过轻率了。

      且别提去美洲这件事能不能达成,就是她真的能去,结合刚刚听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无论是简,还是伊丽莎白,都笃定地认为,那些可怕的家伙,离得远远的才好,怎能主动去寻找。

      老查理自己不就没去么?现在怎能一言不发,就此默认玛丽的提议。
      仅仅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白日梦,就任由玛丽去面临危险,他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种自私朋友,干脆绝交算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伊丽莎白瞬间做出决定。
      她一边对老查理侧目而视,一边准备开口,把这个危险的话岔过去。
      而恰在此时,玛丽却先一步抬手,压下了她几乎冲到舌尖的话。

      “老伙计,虽然我肯定会去美洲,但我还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去。
      因此,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抱太大指望。
      说实在的,你之所以会如此恐惧,很大程度上,不过是过去残存的遗憾在作祟。认真思索起来,其实没有半点事实根据。
      哪怕有些迟,你也确实收到来自你儿子的家信了。从信里,你想必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既然如此,我个人认为,现阶段,你完全可以看开一点儿,不必如此惶惑。
      想想看,你又不是上帝,总不可能仅仅依靠一个梦境就毁天灭地吧。
      你说呢?”

      这一席话,让老查理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他被她说服了。
      再度尝试开口时,他已恢复了安稳与沉静。
      “别让自己置身危险境地......那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插手应对的事。”
      一旦能发出声音,他说起话来,也就越发顺畅了。
      “不过,你的假设倒是对的。就是按常识来推断,我的兄长也绝不可能放任他唯一的继承人,遭受诽谤,经历迫害。
      比起这个......他倒更可能会将拖累安德烈的女人和孩子,悄无声息地解决。”

      老查理才刚提起这一可怕的假设,门口就传来了三下急促的叩击声。
      不等屋内的人回话,房门就被猛然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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