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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老查理的噩梦(二) ...

  •   雨水瓢泼而下,老查理巡视完教区,正准备回家。
      水珠大滴大滴拍在他脸上,那种钝痛是如此分明,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从老家逃跑时遭遇的那个坏天气。

      似曾相识的雨势,让他不由自主,心生感慨。

      他的人生,大半辈子已经过去,命运的流转却如此无情。
      兜兜转转,一切竟又回到了原点。

      当年他拼了命,才逃出美洲。
      他回到英国,是为了寻根,求自由。
      而他的儿子安德烈,却因为无法忍受笼罩在英国上空空虚迷茫的浮华和堕落,转而追求起了他曾经避之不及的宿命。

      幼鸟总要离巢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才想到此处,老查理的脑海中,却断然冒出另一个完全相反的念头——见鬼的幼鸟离巢——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该容许兄长奥德里奇,带走他的孩子。

      可他真的太没用啦——又老又窝囊。
      就算在他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身体素质,也是全家最差的一个。
      在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抢回他的儿子。

      那天深夜,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当时迷药的药效还未褪去,虽然他强忍倦意,试图从黑暗的泥泞里爬起来,继续追赶,但在旁人看来,那也不过是病入膏肓的重症病患,在行尸走肉般的游荡。

      前方的护卫隐隐围成三角,将他的兄长奥德和儿子安德烈护在中间,快步稳健地向港口急行。

      他无论如何都跟不上,内心的急切,只能通过破碎的祈求,以及不断向前延伸的指尖,勉力传达。
      “把他留下......”他步履蹒跚道,“安德烈是我的独生儿子,他可怜的妈妈醒来之后看不到他,会忧虑而死的……求您放开他……放开……”

      他的恳求一点儿效用都没有,该走的人,依旧走得头也不回。

      “奥德~!”

      他高喊着他血亲的小名,企图换得一丝怜悯,但他那高亢的声音却听得人心生抗拒。

      想勾起他兄长的恻隐之心是不可能了,但他这样另辟蹊径,倒是使得队伍奇迹般地停顿了一下。

      人群分散开来,露出了他兄长那张如顽石般坚毅果敢的脸庞。

      老查理因为他停下的举动,渐渐升起希望。
      可谁知他的兄长,竟刷得掀开遮挡住孩子头脸的宽大斗篷。
      他看见了——安德烈那面无血色的脸庞上,经由雨水冲刷,显得愈发怨毒的眼睛。

      他恨他......这个半大的少年,对他的生父恨之入骨。

      他眼看着他的母亲替他挡了一刀,倒在血泊中,而他的父亲却对此无动于衷,不去跟长老会抗争,惩戒伤人的赫金斯家族嫡长孙。

      ——出生于叛逃美洲的一脉,我的身份,本来就很受病垢。
      出身赫金斯家族嫡脉的妻子,因执意要嫁给我,所以广受家族排挤。
      我做的越多,反而越是拖累她。

      他承认,那一刻,他确实瞻前顾后。
      哪怕有他妻子阻止他在先,却也无法抵偿他本质上的怯懦。

      在他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老查理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回去!”他的兄长冷酷地命令道。
      “你自己喜欢温水煮青蛙,那是你的事。孩子的愿望跟你不一样,跟我离开,是他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定。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自由散漫,惯于粉饰太平的鬼地方,已经快把他逼疯了吗?”

      老查理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儿子,他极力辨认他脸上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他对他兄长这个说法的否定。

      没有——丁点儿也没有~

      安德烈的表现,让他彻底丧失了希望,但他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

      他跟他聊起了他的母亲......而这时候,不远处的沼泽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怒吼。
      众人朝发声的方向看去,影影卓卓的灯光,正从沼泽的对岸出发,朝这边飞速移动。

      那些护卫见赫金斯家的人这么快追过来,脸色立马变了,老查理急忙对他们说:“等等!我......”

      而他才刚喊出口,就被对面护卫急速掷来的一截木棍击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还看见几只先于赫金斯们到达的古牧犬,从灌木中蹿出来.
      可惜这些已有成人高的大家伙一冲上去,就被奥德里奇的护卫们一枪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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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不可追~距离那件事,也已经过去若干年了。
      今天,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天。

      老查理叹了口气,进屋前,他还跺了跺脚,拍打了一遍衣服下摆,以免飞溅的泥水,弄脏他妻子精心挑选的地毯。

      当他绕过客厅屏风,走进餐厅,他妻子正将手上刚刚阅读完的一封信,沿着信件的折痕,重新折叠起来。
      她的动作如此小心细致,老查理一下就猜到了信件的来源,他条件反射紧张了一下。
      随后,他咳嗽了一声,将脱下来的衣服挂好,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问信是谁寄来的信。

      赫金斯太太收信的动作一顿,她长长的睫毛颤动,脸上突然绽开孩童般狡黠的微笑。
      她故意在老查理面前,把信纸弄得沙沙作响,还嗔怪说,他是明知顾问~

      老查理被她反将了一军,保险起见,他忙闭口不言。

      他的妻子生性活泼,情感丰富。
      这时候如果他去招惹她,回对了,那倒还好,她不过是得意洋洋。
      若是回错了,那他就得挖空心思哄她开心。

      他虽然挺乐意逗她开心,但他没信心在确认这份来信具体内容的过程中,还能保持平常心这么做。
      他不想她知道儿子的真实处境,从而忧心忡忡。
      他不愿她宁静朴实的生活横生波折,因此,他只能将一切默默承担。

      他看了她一眼,如同一个威严的父亲。
      然后,他吩咐仆人准备开饭,自己则板着脸走出去,处理身上的泥点子。

      赫金斯太太等了半天,见他当真不搭理她,她连忙收起信件,追上去。
      她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边。

      她非常了解她丈夫,虽然他沉默寡言,但却不是出于那种眼瞎心盲的呆蠢,而是由于他极通晓世俗人情——正是因为懂太多,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说。

      这样的人,在他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时候,你要是不先体谅他,满以为用天底下最最伶俐的俏皮话,或最最无礼的激将法,就能撬开他的嘴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做妻子的,恰巧知道这一点,所以在老查理开始用棕榈毛刷子清理鞋面的时候,她开始在他身边溜达起来。
      她将信重新展开,在清了清嗓子后,她摆出了一副,我为人大度,不与你斤斤计较的模样,读起了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原谅我无法回英格兰看您,当然您也无法离开英格兰与我见上一面,理由你我心里都清楚,此处便不再缀述。
      说到我的情况,据我估计,我这封信抵达您手中时,我已经离开雅典,前往罗马了。
      您知道,我的游学路线就像我本人的个性,还未完全定型。要是下一秒,又有哪个朋友对我发出热情的邀请,要我跟他们回老家,那我立即就会改变主意。
      这样一来,所谓的游学计划,自然也得随之更改……”

      “接下来是对当地一些风土人情的描述,整个欧洲大陆你都很熟悉,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读到你想听的部分,我也就不念了,直接念这最后一段。”
      他的妻子说着,清清嗓子,继续念道:“……天气逐渐炎热,在我离开之前,雅典大街上的姑娘们,就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装。那基本上是那种能暴露整条手臂乃至肩膀的,略显风骚的款式,想来您并不钟爱。
      当然,我提到这个,不是为了向您剖白,您的儿子是个秉性不良的登徒子。
      我只是为了提醒您,在这封信抵达之后,还会有一个封有雅典样式衣料的大包裹,紧随其后。您大可使用它们,将之裁剪成任何您认为合适您的衣服,只要您记得签收。
      最后,我想请您替我向父亲问好,希望他和您都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他提起我了?!”老查理猛地停下刷鞋的举动,惊诧地问。

      赫金斯太太还在为自己能摸清丈夫的脾性而大感得意,结果却发现,她丈夫扬起的脸庞苍白得像鬼一样。
      她被吓得不轻,忙拍着胸口,责备他说,他不该如此反应过度——儿子关心父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太太苦恼的样子,让老查理突然冷静下来,他斩钉截铁地同意说:“就像父亲关心儿子一样,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说到这个,他放柔了语气,要求妻子把信给他,他想自己再多读几遍。

      这回换成太太的脸色变了,她并不乐意把信交给他——当然不能给,否则她的善意不就被揭穿啦~
      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先提出了‘父子间有着相互关怀的天性’这个论调,那再说‘做父亲的,不准看儿子的家信’,也就没有道理了。

      赫金斯太太眼珠乱转,不知如何自处,而她的丈夫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猫腻。

      他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将手伸到他妻子鼻子底下,等她就范。

      赫金斯太太没好气地把信交了出去,她咬牙警告他,可不要后悔。

      老查理瞥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他直接跳过了前面的长篇大论,直奔信的结尾处。

      在确定信的结尾处,并未提到他后,他悄悄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大放心,又把信从头到尾仔细默读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疏漏,他才满意地将信折起来,交还给妻子。

      赫金斯太太本该为丈夫蛮横的行为感到生气,但他看完信后,那一脸愉快的模样,实在叫她纳闷,于是,她也就顾不得生气了。

      她真是无法理解他,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可儿子离开这么多年,对他这个父亲,连一声起码的问候都没有,他怎么还能这样高兴?

      这样一想,她又忍不住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看信时遗漏了什么,还是信中藏了什么隐秘的暗语,她没看出来。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又把信展开看了一遍。
      这一回,她看得尤为仔细,对比起她第一次看信时,无疑花费了更多时间,但她还是一无所获。

      她思衬着,将信在他面前摊开,直截了当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鬼把戏。

      老查理只是笑,并不答话。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他绝不希望收到任何一封来自他儿子的信,别说是信,就是一个单词,一句话,他都不想收到。
      他的安德烈,原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呀~
      要是哪天,他真的给他留言了,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失去了心高气傲的资本,他的处境极为糟糕。

      现在这样就挺好......不,该说非常非常好——他由衷的希望,安德烈,终其一生,都能比任何人,过得更加舒服痛快。

      这是他心底埋藏着的最深最重的[秘//密]......而在他庆幸一切如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忽然又回到了噩梦的源头——斯特莱斯古堡。

      ———————————————————————————————————

      此时,他正心神恍惚地在古堡回廊间穿行,远处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
      他猛地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迫,自他心里徒然升起,他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速狂奔。

      在经过古堡右翼紧靠花圃的书房时,他意外发现了窗台阴影下,自己最爱的躺椅上,坐了一个人——奥德里奇。

      啊,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是如此滋润的姿态~老查理才做如此感慨,不想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他的兄长怀里,正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孩子依恋地靠着他的动作,让他心下更为焦灼,老查理听到自己故作平静地询问说:“您怎么来了?”

      “您......?!”
      老查理的脑袋如同被人打了个闷棍,现在说话的这个人是谁?那绝不是我。

      他从不对他的兄长使用敬称,不论有没有外人在场,他绝不流露出任何对他兄长本人的敬重和爱戴,他在他面前,总爱表现的桀骜不驯。
      就像他兄长对他,明明也很是疼爱,但却总表现得影影绰绰,如同夏日晨雾,见光就散,无从捕捉。

      ——那原就是他从兄长身上学来的,对重要之人、重要之物的保护方式。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老查理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躺椅上的男人,生怕漏掉一丝细节。

      说实在的,奥德里奇的模样,和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并无多少不同。
      甚至与几十年前,他协助他离开美洲大陆时相比,也没有多大差距。

      他看起来,可还是那么年轻——一头乌发,从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遭受无情的摧残。嘴唇也依旧红润单薄,显得人很精干,也很刻薄,叫人惧怕。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继续浪费精力在他身上,还不如多关注一下他怀里的孩子,搞不好,还能得到更多的讯息。

      老查理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也行不通。
      奥德里奇怀中这个小家伙有着明显的亚裔血统,他的五官长得虽机灵,但看起来却不怎么立体。
      想通过观察他的面部特征来辩别他的血统,实在难如登天——尤其在面部特征本来就不那么明显的丁道尔家族——他看起来跟他们谁都长得挺像,但又谁都不太像。

      而且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他的兄长其实极其厌恶小孩子。
      他在路过十岁以下的小不点们身边时,表现得一向比往常更加冷酷无情——他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能把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鼻涕虫,全塞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人道毁灭一样。

      幼年时代的自己,每每站在他面前,都要努力绷着脸,做出冷静自制的模样,但说老实话,当时他的小腿膝盖,从来都是发着抖的。

      可如今,就有个小豆丁坐在他的膝头上,天不怕地不怕地掰扯他的手指头玩——如此看来,他也不是毫无变化,到底是柔和了许多。

      老查理这样想着,却听见他那如冬日寒风般冷冽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宽敞的书房中响起。

      “我来给你指路”,他说,态度仍旧冷淡,但他说话时,却乐此不疲地把玩着孩子发泡奶油般白皙饱满的小肉拳头,这使他看上去很有几分温柔。

      谁也无法判断,他话中的真义,连孩子都停下了游戏,抬起下巴,默默仰视着他。

      老查理心里尤为迷惑不解,但同时,又有另一种犹如从高空坠落般的不安感蓦然出现在心头,他可以肯定,那种恐惧担忧,绝不是他自己的情绪——这个身体在害怕什么?
      他还来不及深入思索,他寄居的这具躯体已经谨慎地开始试探说:“我想我近期并没有出游的打算。”

      他的兄长听到他这么说,眼皮抬也不抬便道:“是吗?我看你最近做了许多筹备……既然不是你自己预备出行,那么我猜,你是打算将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送走?”

      “我才不会这么做”,这个身体激烈地反驳道:“金的母亲,是我的合法妻子。我们是在上帝的祝福之下结合的,谁也不能逼迫我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她是个异教徒。”奥德里奇满不在乎地陈述道。

      他的态度愈发激怒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他加重音调强调说:“她已经改变了她的信仰……”

      “噢……她居然还有信仰?”奥德里奇惊异道,“她来自那样一个早上拜神佛,中午拜圣人,晚上拜祖先的奇怪国家,信仰丰富多彩到此等地步,就等于什么也不信。而既然她不可避免地深受影响,你觉得我还能信什么~”
      说到此处,奥德里奇讽刺地笑了笑,任谁都看得出,他会这么说,完全是故意的。

      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几乎让这具躯体感到心灰意冷,有好一会儿,他都不想跟他说话。
      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替他的妻子抗争说:“——在她的祖国,妻子永远无条件跟随丈夫的信仰,她们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并且永不背叛!”

      说这话时,这具身体的心口热流奔涌,灼热的浪涛一浪高过一浪,里头的深情厚义与绝望痛恨交织着,生生不息,几乎要把老查理淹没。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躺椅上的他的兄长,一边摸着孩子头顶浓密的黑发,一边轻描淡写地道:“看来在你的婚姻问题上,我们是无法达成共识了。我看,还是换条路试试吧。
      如果你不愿意做出退让,那么,带着你的拥趸们,对我发起进攻吧。
      赢了,你就能取代我,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人能辖制你。
      虽然我个人认为,这种事希望很渺茫,但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不……”老查理听到这话的瞬间,整颗心都在剧烈颤抖。
      他不能想象,有谁能这样做,有谁敢这样做。

      他自己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惧不已。
      而与此同时,这具躯体也在猛烈颤抖。
      这一刻,他和他所寄居的这具躯体,在□□和情感上,完完全全达成了一致。

      “懦弱的孩子......”奥德里奇将这一低低的讥笑牢牢封锁在舌腔。
      只有他这个最熟悉,最了解他的兄弟,才能从他那微微牵动的唇角,窥探些许真意。

      他的兄长罕见地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几乎是恶狠狠地下令说:“你今晚就滚,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叫我看到你!”

      撂下这句难听话,他便与这具躯体擦身而过。
      彼时,这具躯体心中的滋味,真是复杂难辨。
      在他的兄长即将离去的刹那,这具躯体的手指,曾试图揪住那如黑河般庄严漆黑的长袍袖口。
      可那袖口,就像真实的流水一样,残忍地从他指间流过。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衣料滑落时,在他指尖上残留下的丝丝缕缕冰凉。

      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啊。

      老查理感到万分茫然,而他寄居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恐怕比他更加茫然。
      那种感觉的强烈程度,硬要去形容的话,应该就是刚刚踏入异国他乡的孩童,莫名其妙被迎面而过的陌生人,扇了一巴掌那样吧。

      时间一分一秒褪去,当迟钝和迷茫渐渐从这具躯体的主人心中褪去。当他那受到刺激的知觉,重新恢复过来。当非得掰扯明白不可的念头,再度占据他的脑海。
      他立马三步并做两步,朝外追去。

      可他大概是永远都追不上了,在他的右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刺骨的、暴虐的剧痛,突然沿着他的小腿,一路上窜,他瞬间就被火舌吞没……

      ————————————————————————

      再睁眼,老查理几乎瞠目欲裂——他的儿子,他此生最大的牵挂,正满头满脸挂血,被人吊起架在柴垛上执行火刑。
      他的双眼皆被血浸染,但他仍努力睁眼,嘴上做着口型“金......”。
      他似乎是在看着“我”,那一瞬间,“我”被镇住了,下意识就不敢动。

      老查理几乎要疯,他拼命挣扎,但他很快发现,其实不是安德烈那命令的目光在做崇,而是这幅躯体好像被下了药,正被困在某个阴暗狭窄的地方,确实一动也不能动。

      老查理的心里泛滥着愤怒、绝望与憎恨,这些激烈的情绪突然涌上来,他根本无法分辨是自己的,还是这幅躯体的。

      鲜咸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没入唇舌。在看到同样被执行火刑的陌生亚裔女子因疼痛放声尖叫的那一刻,这具身体所有的感情顷刻间如浪潮灭顶,攀升到极致。

      ——老查理原以为自己早已知道心碎的滋味,可这一瞬,他才知道,真正的心碎,原来竟能听到来自地狱深处的召唤与咆哮......

      老查理攥紧拳头从圈椅上一跃而起,被捆缚的束缚感还未全然消退,他拼尽全力嘶吼着,向前飞扑。
      而现实里,他其实并没有遭受到丝毫禁锢,因此,他的狂怒与反抗只不过使他在离开圈椅后,失去重心,狠狠摔在玛丽床上。

      有好一会儿老查理的感知都是空白的,他的双眼毫无焦距,但表面上看,他却像在盯着玛丽被子上的小碎花发愣。

      ——这可真是傻透了!

      杵在一边旁观的玛丽,无声地咧了咧嘴。

      当现世的觉知,再度回归老查理的四肢百骸,他方勉强恢复神智。
      而与此同时,那毁灭般令人痛苦的画面,也忽地袭上他的心头。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一句冷然的质问,蓦地在他脑袋上方响起。
      他迷茫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玛丽那张万分不情愿的脸。

      老查理此刻真是心乱如麻,他来回颠倒着跟她道歉。与此同时,他踉跄地站起来,急不可耐地朝外走。

      ——他视若生命的圣经,也被他丢下不管不顾。
      玛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锐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老查理的背影。
      随着“嘭”的一声,书房门被猛地甩上,彻底隔断了玛丽的视线。
      刚刚偶然从老查理脑海中窥探到的凌乱画面猛然袭上玛丽心头,她不由紧皱眉头。

      而老查理那边呢,他简直是以百米冲刺地速度在朝外猛冲。

      贝内特先生正全神贯注地等待这位救赎者凯旋,看到他此等丢盔弃甲的形容,贝内特先生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他用力挺了挺背脊,果断挡在老查理身前。

      老查理此刻显然是不吃他这套的,他已经自顾不暇。
      看到贝内特先生竟然胆敢阻拦他的去路,他立即大发雷霆。

      “让开!”老查理神色冰冷地命令道,他那竖立起来的眉毛和不甚友好的语气,无不使人张目结舌。

      贝内特先生原还打算厚着脸皮再做请求,但此情此景,对方流露出的那种久居上位的气魄,以及独断专行的威慑,却容不得他放肆。

      他想不通,老查理这是怎么了。距离他进去,前后不过15分钟。
      但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附身了一般,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贝内特先生有幸见过老查理老家那位令人胆寒的血亲,亦或知晓他那不为人知的可怖血统,那么,他便不会有半分惊讶。
      可惜,他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直到一群人尽职尽责地将老查理送出老远,留在原地的贝内特先生心里还是一片迷茫。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另一团阴云,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面色沉重地踏进书房,想亲自跟玛丽谈一谈,但在他走进去之前,玛丽已经睡下。
      她的鼻翼翕动,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不由屏住呼吸,并不敢轻易唤醒她。玛丽现在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无法刨根究底的谜。

      这时,嘉丁纳先生跟着走了进来,贝内特先生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
      他微微侧首问他,查理曼先生离开之前,有没有另外跟他交代什么。

      嘉丁纳先生见问,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他费尽心思,百般殷勤,只从老查理口中得知,他突然忆起自己家里有件急事,定要立即赶回去处理。

      ——这算什么见鬼的回答?!虽说总比完全不回答好那么一些吧,但这也未免太敷衍了。

      嘉丁纳先生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但眼下,贝内特夫妇决裂的危机尚未过去。
      这件事横亘在他心头,让他实在无暇他顾。
      因此,老查理的事,他听一听也就算了,并不打算深究。

      但贝内特先生可不是,他还在为老查理和玛丽的异状疑神疑鬼。
      他心里充斥着忧虑,但这忧虑,又无人可以诉说,那反而更加重了他的焦虑。

      其实,贝内特先生的焦虑,早已通过各方面的表现,传达给了这栋房子里,另两个精明透顶的家伙。其中一个,就躺在书房,他的面前,而另一个......还是让我们来看看,事件发展的整个前因后果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6-11-27 19:28:35~2016-11-28 20:2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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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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