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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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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六年四月初九,京师紫禁城沐浴在一片艳阳之下,却仍然十分凉爽。尤其位于皇城西侧的西苑因有着水面宽阔的太液池,更是清凉宜人。
宽阔的广寒殿东次间被槅扇分割出十几间大小寝室,嘉靖皇帝朱厚熜正躺在其中的一间里午休。
八角亭式黄金镂空熏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寂静许久,铜壶滴漏才发出一记极微小的响声。
“茗儿……”被明黄绫缎簇拥着的龙榻之上,皇帝于睡梦中喃喃唤出一个名字。
似睡似醒,如梦如幻,仿佛有个久违的倩影缓步走来,浅笑好似春.色明媚,窈窕好似弱柳扶风。
太久没见了,真真是想念得挠心挠肺,正待伸出手去拉她到面前,好好说上几句话,却感到额上一阵湿凉,眼前的一切立时散去如烟。
看清了面前手拿湿帕子为他擦汗的宫女,皇帝登时无名火起,简直有心立时将其挫骨扬灰。五年了,多不容易在梦里与那个人团聚一瞬,竟被这个贱婢给生生打断!
宫女见到皇上眼里的怒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还未来得及跪下请罪,便被皇帝抓起脚蹬上的青花痰盂砸到了侧脑之上,“砰”地一声痰盂破碎,宫女顿时头破血流地倒去地上,挣了两下,爬都爬不起来。
“混账,你们……混账!”动完了手皇帝才骂出口,一时头脑尚未全醒,除了混账也骂不出更多词来。
随着他的震怒,屋内屋外,捧着脸盆的、提着巾枳的、空手侍立着的,十多个宫女内侍都齐刷刷跪了下来,个个噤若寒蝉,栗栗危惧。
“滚,全都滚出去!”皇帝吼若惊雷。
其实他心里清楚,前几日他还曾为午睡时热出了一头汗却没人为他擦而发过脾气,当时就发落了一个宫女,今日这脾气发得很没道理,不过他也没心情讲道理。与这些贱婢讲道理?当他那么闲呢!自从五年前壬寅宫变差点被几个宫女勒死,他对这些贱婢厌恶至极。
五年前……皇帝扶着床头喘息着,又想起方才的梦境,心头一阵酸痛。五年前,那个人香消玉殒,一样是五年前啊。
皇帝的雷霆之怒声振屋瓦,站在正殿门外廊子底下等着见驾的两个人也清楚听见了。时任右佥都御史的张岳原本就有些弓腰驼背,闻声又把脖子缩了两寸,身形像极了戏台上的龟丞相,与一旁高挑挺拔好似苍松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形成鲜明对比。
张岳心知这样时候来求见圣上,甭管说什么都只有挨骂的份,还是趁早开溜,别去碍眼为妙,就挤出个笑脸,朝一旁捧着浮尘的内侍萧敬深深地躬下腰施了一礼,小声道:“有劳萧公公,下官的事儿不急,还是改日再来面圣了。”
人都已到了这里还不见驾,若是内侍如实报给皇帝知道,就算不被降罪也难免要招致皇帝不满,这就需要请内侍帮着转圜了。
萧敬也微笑着欠欠身,同样小声道:“张大人请,咱家省得。”
张岳又转向一旁的陆炳拱手道:“陆大人,张某告辞。”
陆炳微露苦笑,还礼道:“张大人慢走,陆某不送。”
见他果然没有一同离开避风头的意思,张岳一边步下丹陛,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人比人该死,要说在今上跟前的体面,满朝文武又有哪个能与陆文明相比?就冲咱们来见驾穿官服戴官帽,人家陆大人却只穿便服、戴扎巾这一条,便已可见一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陆炳便在西梢间里见到了皇帝。皇帝已经穿好了常服,喝着萧敬上来的酽茶,大体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陆炳见礼后就站在一旁。方才梦中所见仍如残影盘绕在皇帝的心头,他急切想要说点与之相关的话题,便不去管陆炳所为何事而来,而是问道:“景梒可有消息了?”
陆炳带着很家常又不失恭谨的微笑,答道:“劳皇上惦记。臣这会儿来,正是为的此事。方才刚收着景梒差人送来的家书报平安,说是已到了杭州府,正与当地官员筹划着来日随船出海巡查的事宜。眼下想是已去到台州三门卫了。”
皇帝听着前两句刚舒展了眉头,听到后面又皱了起来,顿下茶盅道:“出海?何须用得着他去出海了?那又是风又是浪的,出了事可怎么办?”
陆炳笑道:“皇上是还拿他当小孩子看呢,他今年可都二十一了,又不是爬高上低怕摔着的小孩,地方官们敢放他出海,自是有把握护好他的周全。您大可放心。”
“凡事都怕个万一。”皇帝仍放不下心,抬眼看看陆炳,有心多数落他几句,最终还是有着顾虑忍了下来——为关心景梒而数落陆炳,是件微妙而不好拿捏分寸的事儿。
陆炳没去直视天颜,却也将皇帝的心思揣摩了个透,这时道:“皇上明鉴,孩子大了总需放出家门多加历练些的,真要常年关在家里,怕是要关成废物了。再说有关禁海一事,朝中大臣各执一词,景梒也是有心亲眼去将浙江沿海的形势看个清楚,探个明白,好替皇上分忧。”
皇帝淡淡道:“谁说让你关在家里了?他往日还历练的少了?在京师不能历练?在东厂不能历练?非要随船下海才算历练?哼,分忧,东厂与锦衣卫,就剩下他一人能替朕分这个忧了?”
陆炳赔笑道:“皇上说的是,等他这回回来,我便要他天天守在皇上跟前历练,再不远行了。”
这话已有了几分卖乖撒娇的意味,皇帝翻了他一眼,没再就此多言,转而道:“等他回来,你也该为他的婚事操操心了。虽说你不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可好好的男儿郎,总该先成家,后立业。你也说了,他今年都二十一了。”
如此婆妈的话,以嘉靖皇帝朱厚熜的性子,真是一年也难得说上一句。陆炳连声称是,暗自庆幸着皇上总算没再逮着景梒下海的事追根究底。
本来也是,真去巡海,就一定要亲身随船出海么?那么多巡按御史曾为靖海抗倭的事去过浙江,又有几个真去出了海的?这事要是景梒提前来问他意见,他也不可能答应。
陆炳嘴上宽慰着皇帝,心里也在不满:那小子一定是清楚我不会答应他亲身出海,才等到身临其境再先斩后奏,还要我替他在皇上面前做坏人来兜着,等他回来,可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等他回来……陆炳面上不显,其实也在暗中揪心,只能默默宽慰自己:他即使下海,也不过是在近海巡游,想来不至于那么倒霉,真出什么意外吧……
唉,一个东厂掌刑千户,去巡个哪门子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终于开了,依照作者存稿帝的作风,这次的存稿有多少呢?我很想说是“全文存稿”,可惜目前还差一个结尾木有写完,所以不是全文,算是95%文存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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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挑战穿越正史,作者很努力地做到精确考据,只个别细节根据情节需要做了改动,欢迎亲们考据讨论。